等到安迪一熟悉,强大的赌性发挥出来,曲筱绡顿时蔫了。叶修确实如他说的那样,从上牌桌的那一刻起就没输过。赵启平最初连呼过瘾,后来渐渐话少。怨不得他,他打得再好,这一桌既有神一样的对手,又有猪一样的搭档,他浑身施展不开。他唯有安慰自己,曲筱绡说不大会打牌,只要再练几把可能会打顺手。可好年景没盼到,他打得越来越上火。
曲筱绡尖叫:“安迪,你坏透了,这么骗人。”
其实等邱蓁蓁学会算牌以后,他们就几乎压着另外两对打。只是叶修跟邱蓁蓁没有安迪那么嚣张,算计人还明目张胆地说出来——于是自然而然地,安迪成了曲筱绡最主要的仇恨目标。
“你对着赵医生比手指打暗号做暗示,这么多犯规小动作都做出来了,我骗你几下又怎的。”
魏渭连忙打圆场,对曲筱绡笑道:“对,小动作可以做,骗人却是原则性问题,不可以。尤其是这次,简直是木马屠城。明知你底牌压这么多分,她还骗你,太坏了。”
安迪一边洗牌,一边笑:“亲爱的麦克白夫人,您的双手也并不干净。”
听见她的话,邱蓁蓁像是想起了什么一样笑了起来。而曲筱绡也突然哈哈大笑:“夫人?你叫魏大哥夫人?难道你们两个……”她的手指在两人之间摆动,眼珠子不怀好意地乱转,“难道魏大哥竟然是小受?”
曲筱绡顿足大笑,可笑了半天,发现没人呼应,她惊讶地停下,见大家都有些尴尬地看着她。
叶修低下头,凑到邱蓁蓁耳朵旁边:“你刚刚在笑什么?”
“就是……”邱蓁蓁也学着他的样子将嘴凑到他耳边,“想起前几天微博刷到一张图片,应该是外国超市的——一箩筐的洗手液,牌子是麦克白夫人。”
“那不是根本洗不干净吗?”他当然知道麦克白夫人是什么,虽然初中时候偶尔翻到过,印象有些模糊,但这几年邱蓁蓁偶尔抱怨中(“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翻译,还不如看原文呢”)也有过了解。
“所以才好玩嘛。”邱蓁蓁嬉笑着回答。
而就在这时,魏谓不轻不重地将牌放到桌上,微笑道:“幸好我不是小受,要不然今晚被小曲无情揭穿啦。麦克白夫人是莎士比亚剧里的一个典型人物,一般指帮凶一类的人物。赵医生,不早了,我回家还有个报价要做,下次专程去医院找你,我们另约时间吃饭。”
邱蓁蓁这才后知后觉魏谓在生气,她抿了抿嘴,将人往叶修身后藏了藏。
叶修无语,但也没有将人抓出来,只是回过头低声道:“又不是冲你来的,你怕什么?”
邱蓁蓁的脸上流露出几分委屈,但她只是低下头,伸出手指抓住叶修的衣角。
就算不是冲她来的,但仿佛是潜意识里的本能一样,她害怕看到别人生气的表情。
行吧行吧,叶修无奈地心想。小孩子嘛,对于发火的大人感到害怕也情有可原。
他又看了一眼魏谓和曲筱绡,虽然不了解这两人之间有什么恩怨,但就目前的情况来看,魏谓似乎有意放大曲筱绡的失误,给她塑造了一个不学无术的文盲人设。
“嗯,谢谢你的科普。”叶修安抚性地摸了摸邱蓁蓁的脑袋,开口道,“不过麦克白夫人也不算经典曲目,我想没听过也不是不可能的。”
魏谓的神情僵住,他最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而与此同时,借由这个契机,“某个东西”将身上披着的皮囊撕扯开一条裂缝,将目光朝他投射过来——
仿佛是毒蛇躲在草丛里面,吐着信子冰冷地注视着猎物一般的眼神。
魏谓不着痕迹地朝那个方向看了过去。
邱蓁蓁脸上的表情已经完全消失,雪白色的脸看上去不像是人类皮肤该有的颜色,反而像是某种喷涂上去的颜料,只剩下那双塑料一般的眼珠还带有一点、绝非是善意的情绪。
他突然发现自己错了。
什么匹诺曹,邱蓁蓁跟这种童话一样的角色丝毫不沾边。非要比喻的话,这家伙应该是玛丽肖才对。
——更何况这个时候,不是应该把敌意投向曲筱绡才对吗?
魏谓痛苦地在心里腹诽。
——因为叶修只是单纯出于仗义才说的这话啊。
假如他将心里的疑惑问出来,邱蓁蓁大概会这么回答吧。
明明都已经要过去了,如果不是这个家伙说了多余的话,叶修根本就不会将注意力转移到那边去。
魏谓只能僵着脸,尽力给自己的话找补:“确实,是我赢多了,有点得意忘形了。”
而即便曲筱绡竭力挽留,几个人也还是站起身,朝门口走去。
赵启平却道:“一起去吃宵夜?我今晚输了,可我认准你们几位牌搭子,让我们喝几杯酒巩固友谊。魏兄没有对我不愉快吧?”
“怎么会,我也想认识你这个兄弟。不如去我家,我有不少旧版书收藏,料想你也有收藏,我们喝酒交流。你们呢?”
安迪要看报告,邱蓁蓁要备课,叶修要回俱乐部,都拒绝了。在等电梯的时候,邱蓁蓁犹豫了挺久,才抓住叶修的衣角:“市芭蕾舞团这周末有演出,你……有兴趣的话,等比赛完了可以看看。”
要不是叶修这周末刚好有比赛,她是想直接邀请人去看现场的。
她咬着唇,最终还是把那句“我是主演”吞进了肚子。
总觉得那样说太羞耻了。
一只温热的大手落在她的头上:“知道了,第一次挑大梁呢吧?周末演出加油。”
——咦?
叶修怎么知道的……可还没等邱蓁蓁开口,叶修就进到电梯里面。她看着电梯门在自己面前关闭,因为里面还有魏谓和赵启平在,她不太好按停电梯,只能眼睁睁目视着某人离开。
***
这周六上演的芭蕾舞剧对于邱蓁蓁来说意义非凡,毕竟这是第一次她作为主演,几乎全剧组的重担都压到她身上。虽然因为和叶修比赛时间地冲撞导致他没办法亲自过来而有些沮丧,但是在临上场之前,邱蓁蓁还是深呼吸了几下,迅速进入了状态。
说起来,她是不是忘记了什么?
这个念头突然闪过她脑中。只是这时候已经没有时间了,帷幕已经被拉开——
白色的灯光从舞台上方打下来,照耀着狭长的舞台。光线在舞台的尽头便戛然而止,再往下便是一片黑色、完全看不清人脸的观众,他们如同黑色的波浪一样层层叠叠、簇拥在仿佛悬崖一样在地面上耸起的高台旁边。
邱蓁蓁的视线没有在观众身上停留,她仰起头,看向了遥控中心的方向。身处于光芒万丈之中,她能看到的也只有意味着摄像头正在工作的闪烁红点。
但这就足够了。这样就足够了。
——她的神明正在注视着她。
恍惚间,整个舞台仿佛幻化成一个巨大的祭坛。于高高的悬崖之上,她身着舞衣翩翩起舞,天空被一只巨大的眼睛完全覆盖。
他在注视着自己。
——祂在注视着自己。
身体因为这个想象战栗了起来,邱蓁蓁睁大眼睛,死死盯着那个闪烁着红点的摄像头。
吉赛尔走出了房门,在地面上舒展着自己的身体,面带着笑容在舞台上跳跃腾挪。她将身心放松,把自己完全沉浸到表演中去。
早在几周以前,就在谭宗明刚要准备买票前,邱蓁蓁就给了他几张票。谭宗明想了想,试图邀请安迪魏谓一同前去,谁知道安迪已经和22楼的其他人一样,早就收到了邱蓁蓁的赠票——樊胜美这几天心情不是很好就没来,曲筱绡原本是没兴趣的,可她刚被赵启平糊了一脸“无趣”,便气冲冲地跟着关雎尔和安迪一起前来。
——再加上邱蓁蓁肯定会给赵启平送票,说不定可以来个偶遇。
结果就是,只有没有票的魏谓接受了谭宗明的赠送,剩下的其他票他只能送给公司的主管。
脑后戴着绿色发带,穿着上身褐色下身纯白纱布芭蕾舞裙的吉赛尔一登场,便得到了观众们的鼓掌。谭宗明看着吉赛尔和伯爵相识相爱,不知道为什么,慢慢地,男主演的脸在他脑海里被自动替换成另一张可恶的脸。
——同样轻佻、油嘴滑舌的,却幸运地得到“吉赛尔”垂青的混蛋。
他按了按额头,只觉得这个舞剧越看越让他觉得火大。
——“来来来,谭总。这就是我这个芭蕾舞团里最漂亮的几个女孩子。”
那个时候邱蓁蓁还没进市属的芭蕾舞团,仍旧在一个私人投资的剧院里面练习。而理所当然的,她那个时候也还没有当上主演,最出名的角色不过是《天鹅湖》里面的四小天鹅其中一个。
说实话,邱蓁蓁并不是最漂亮的那个——但她绝对是最积极、投资人眼里“最上道”的那个。
年轻的女孩在看到他的第一眼眼里就带着势在必得的野心,虽然她有掩饰,但这种青涩的把戏在他眼里看来浅薄得可笑。
那天邱蓁蓁并没有跟着他们一起去吃饭,只是含糊地说了一句“家里有事”,便露出乖巧可爱的笑容朝他询问联系方式。
——见鬼的家里有事。
现在想起来,大概率是那个时候叶修来到了现场,心心念念要去找情人的她哪有那个心思应酬——不然谁还有那个能力让这个小混蛋放弃到嘴边的肉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