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另一边,结束完赛后复盘的叶修终于回到了自己房间——今晚的一切都很不顺利,赛场上队员对于他的指令都是先质疑后执行,甚至有时候连执行都没有,刚才的赛后复盘无论是随行的经理还是队员都把锅往他身上扔。
这一年来陶轩的夺权排挤显然大有成效,即便他跟老板明示暗示提过几次这样会影响比赛,但陶轩仍旧我行我素。
那边应该也差不多到极限了。叶修头疼的想着,虽然早有预料,但等到它真正发生的时候,他还是——
从复盘到一半就开始的隐隐胃痛开始愈演愈烈,这在这几年并不是什么罕见事。运气好的话等复盘会议结束胃痛才开始,要是抽到下签,复盘还没开始胃部就已经开始难受了。
但他还能怎么办呢?
就算复盘基本上等同于推锅大会,他就是那个背锅的倒霉人。但无论如何,既然都是队长了,还是要对战队负责的。
希望杠完将锅推到自己身上之后,刚才自己说的话他们能听进去吧?
叶修打开电脑,在等待开机的时间里,他用电热壶装了一壶清水,在按下加热键后才转身来到行李箱旁边,弯腰从里面翻出一只抱着胡萝卜的兔子布偶。在拿起兔子布偶的时候,他原本疲倦的眼神柔软了下来。轻轻扯了扯兔子的耳朵之后,他拿着布偶来到电脑旁边。
——“叶修你吃得太快了,如果胃痛会很难受的。”
那是那晚“双人约会”吃完晚饭之后,邱蓁蓁拉着他来到她楼下的小卖部,说要给他买个热水袋。
他张了张嘴,原本到嘴边的“哪有你说得那么夸张”在说出口的那一刻时鬼使神差般变成了“又不是什么大问题”。果然,话音刚落邱蓁蓁就朝他看了过来,手里拿着的就是现在他手边的小兔子。
“所以你真的有胃痛。”邱蓁蓁微微歪头,不满地说道。然后还没等他回答,就伸手摸向他的小腹上方,“现在会痛吗?”
她的手很软,小小的白白的放在深色毛衣上面,色差的明烈对比让他深呼吸了一口气,再次开口的时候才发现自己的声音有些沙哑:“没事。”
好在邱蓁蓁忙于挑选合适的热水袋,没发现他的不对劲。
她放下手里的小兔子,拿起旁边的史迪仔,抬头看了他一眼,又看了一眼史迪仔。
“你对比什么呢,我跟它长得又不像。”他一眼看出邱蓁蓁喜欢的是那个小兔子,但估计是顾忌到他是男生就只能放弃。凭借着身高,他轻而易举地越过邱蓁蓁的头顶,甚至凭着眼力精准挑中邱蓁蓁刚才拿起的那一只小兔子。
——毕竟他也不喜欢史迪仔啊。
这个时候电脑已经启动了,跟以往不一样的是,他并没有选择打开游戏,而是点开了浏览器的图标。
今晚的芭蕾舞演出非常受欢迎,哪怕是现场票卖完了的情况下,在爱好者的强烈要求下,舞团还是决定开启同步直播。线上观看比起线下来说价钱要低不少,于是便更加聚集了一大群人观看演出。
也幸好这台电脑的配置不错,叶修看直播的时候并没有感受到多少卡顿。
在他回来的时候芭蕾就已经开始了一段时间——吉赛尔对正在喝水的公主露出好奇的神色,然后便是一段变奏独舞。
也怪不得这一出让邱蓁蓁担任主演,结果完全就是本色出演。
即便早已过了二十五岁,可一直都在学校里从未真正踏足社会的邱蓁蓁仍旧保留着只属于学生的孩子气。而在成年后搬离父母的屋子后,有任何需要跟人交流沟通的事情出现,叶修都会“凑巧”地出现在她旁边。
说起来,邱蓁蓁练芭蕾也快有十几年了——
似乎是从她进入威尔莫特学院开始,她便将芭蕾课当作一天繁重学习后的消遣休息,而在邱家父母都没空的情况下,接送她去上晚课的任务也就落到苏沐秋和叶修身上。
透过练习室的玻璃窗,他第一次看到邱蓁蓁不同于平时的一面——脚尖点地立在地板上,蓬松的裙摆下面骨肉匀停的长腿随着老师的指示做出动作。似乎是对重复的练习感到疲倦,邱蓁蓁神色冷淡,也没有借机跟其他人窃窃私语。可她的动作总是最好最完美的,是那种电脑合成的图解里面才会有的范例。
——仿佛是一群鸭子中、那只最格格不入的天鹅。
只是那个瞬间,他突然意识到,那个稚气未脱总是跟在他跟苏沐秋后面的小尾巴已经长大,已经到了会讨论男生、会对男生产生憧憬的年纪。而也是那个瞬间,他产生了要把这只天鹅带回家关起来,让那些轻灵的舞蹈从此以后只有他一个人可以欣赏的想法。
仅仅只是想到那个总是跟在他身后,用憧憬的眼神看着他的女孩未来也会用同样的眼神看向其他男人,他便感觉仿佛有火焰在灼烧他的心脏。
——直到那只天鹅转过头,看到窗外站着的他,面无表情的脸突然绽放开一个欣喜的笑容。
那些多余的想法在这个可爱的笑容里被一扫而空。
叶修注视着屏幕里的演出——此时演出已经渐渐进入尾声,在阿尔伯特的不舍中,吉赛尔终究还是随着黑夜离去。从头到尾几近两个小时的跳跃旋转,即使直播里看的不是很清楚,但叶修也能猜到这个娇气的、受不了一点苦的宝贝肯定已经累得大喘气了。
如果是恰好他在场,那么邱蓁蓁肯定已经耍赖不愿走非要他背了——毕竟这家伙训练时连一件厚衣服都不肯拿,完了只能可怜巴巴地拿他的外套披着回家。
等到屏幕完全黑下去,叶修才点开他和邱蓁蓁的聊天框。估摸着人差不多已经到了后台开始休息了,叶修才发了一条信息过去。
没多一会儿,那边就回复了——一句浑身酸痛得动不了外加一个可怜的表情。
他仿佛都能透过这句话,想象出那边邱蓁蓁一定是噘着嘴,在心里抱怨他怎么刚好不在的样子了。
——可是事实真的如此吗?
剧院后台,在卸妆换回平时的衣服之后,邱蓁蓁去洗手间泼了把冷水,之后便神清气爽地走到外面。
“累吗?”22楼的所有人都过来迎接她,樊胜美主动接过她手里的衣服,问道。
“还行。”这可不是逞强。
酸疼是肯定有的,但也只有一点。毕竟在确定演员之后,她的训练动辄就是两个小时起步,就是为了今天的这场她主演的剧目做准备。比起累,倒是另一种感觉更明显。
“就是结束的时候我感觉要饿死在舞台上了。”邱蓁蓁嘀咕,芭蕾舞衣本就比较薄,为了能让姿态更好看,在中午过后她就没再吃过东西。
“知道了,老谭已经定了餐厅,走吧我们过去。”安迪笑道。
邱蓁蓁欢呼了一声,溜达溜达跑到安迪身边打听有什么菜。
曲筱绡还在东张西望找赵启平,动作幅度大到连邱蓁蓁都看过来。等关雎尔询问过后得到答案,邱蓁蓁回答:“师兄的话,他好像已经走了。”
——好像有紧急手术还是什么,只来得及送她一束庆贺演出顺利结束的花。
等吃完饭回到出租屋之后,谢过室友的捧场,邱蓁蓁终于回到了自己的房间。没有开灯,她将自己窝在床的一角,注视着手里黑屏的手机。
要打电话给叶修报平安了,今晚比赛他已经够累了,不能再因为她睡不着。可是打了之后——
自从上次赵师兄说自己对人间失格最有共鸣之后,分别后回到自己房间她便一直忐忑不安,生怕叶修看出什么。
他会看出来吗?
她渴望着自己的的事情被发现,并为这种只是朋友之间的关心窃喜不已——可如果他真发现了,会觉得自己是怪胎吗?
这个想法只是稍稍出现在邱蓁蓁的脑海,便已经让她觉得难以呼吸。
邱蓁蓁翻看着她和叶修之间的聊天记录,明明只是平常的对话,她却感觉有酸涩的感觉在心里升起。她思考再三,觉得先试探一下叶修这时睡了没——
要是睡了就打给苏沐橙,让她想办法转告就好了。
谁知道刚发出没多久,那边就一个电话打了个过来。
邱蓁蓁手一松,手机砸到床铺上,差一点就滑到床垫和墙之间那条缝隙里面了。她慌乱地压住持续往前滑的手机,按了绿色的接通键。
那边传来熟悉的声音,邱蓁蓁深吸一口气,平复了一下自己的情绪,用和往常没什么两样的声音回了一句:“我已经到家了。”
谁知道叶修竟然听出了她声音里微不可查的不对劲,并询问她是不是太累了。
要是回答是的话,估计他就挂掉了吧。邱蓁蓁连忙说道:“已经不累了!”
叶修的笑声即便通过话筒传过来,也仍旧让她的耳朵发麻:“听出来了,这么精神啊?”
“刚吃了饭嘛。”随着菜名报出,她也渐渐放松了下来。
“这么丰盛啊,那怪不得把精力都补回来了。”叶修这样说道,“舞剧我看完了,演得不错。”
随着对方的话语,邱蓁蓁的脑子里再次浮现出不知道排练了多少遍的剧情。她吞了一口口水,鼓起勇气将那句话问了出来:“叶修觉得男主角是坏人吗?”
“不完全是吧,但绝对不是好人。”叶修的语气比较随意,仿佛根本没听出来邱蓁蓁真正想问的内容。
“是因为他隐瞒女主自己结婚的事情吗?”邱蓁蓁这样问道。
那边给予了肯定的答案,她感觉自己的胃似乎开始抽搐:“可是,如果真相是大家都不能接受的,不是隐瞒更好吗?”
“嗯,所以导致最后女主自杀了嘛。”
——如同惊雷一般,这句话仿佛是“最后的审判”。
好像牧羊人分离绵羊和山羊一样,牠将绵羊安置在右边,山羊在左边。牠让右边的义人往永生里去,让左边的到永刑里去。
而她,就是那只最格格不入的黑山羊——
可是黑山羊还是想为自己辩解,用微弱的、几不可闻的声音:“如果说出来了,会被讨厌的呀……”
“唉……这你可就小看人了,说不定不会呢?”
邱蓁蓁犹豫着,终究还是咬着唇将话问了出来:“那……叶修你呢?”
——如果真相难以接受,你会不会觉得隐瞒比较好?
叶修的声音里仍旧带着懒洋洋的笑意,似乎无知无觉刚才对话的真正含义:“哥有那么脆弱吗?”
邱蓁蓁不出声了,她抿着唇,心中的天平思考比对着说跟不说两者之间的后果。叶修的呼吸通过麦克风传过来,仿佛整个房间都充满了他的气息,邱蓁蓁开始有些昏昏然。也就在这时,话筒那边再次传来了叶修的声音,听上去就像是蛊惑着她一样:“怎么了,是有什么事要跟我说吗?”
这句话成了压在“说”那边秤盘的最后一个砝码。
——身体力行感受到另一个人的绝望是什么样的感受?
有人会说毫无感觉,仿佛就像是在观看另一个人的人生;可是对她而言,那便是仿佛沉入了看不见底的深海一样。周围没有任何能够沟通的生命,只有寂静的海水将自己完全包裹起来。
或许在深海之上会有陆地,陆地之上会有可以沟通的家伙吧?谁知道呢。
她唯一的选择就是放任自己继续下沉,感受着海水将她的所有感受全部封闭起来。
最后连同呼吸都一起被封闭。
——就像是“那一天”来临之前的她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