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秀才听到推门的声音，回过头，见到顾夫人，放下手上的竹杖，连忙上前去，从她手中接过新换的豆腐，问她：“可沉？”
“大清早的……”顾夫人偏了偏脑袋，瞅了儿子一眼，顾易站在院子中间，眼巴巴看着她，似乎是想要求救，她瞥过眼去，用眼神询问一旁的顾秀才：这是做什么？
顾秀才冲她眨了眨眼，手上拿着豆腐，半推着她进了屋。
等再出来时，顾秀才手上拿着一根鸡毛掸子，看上去还有八成新，他往石桌上一坐，手中鸡毛掸子往石桌上一放，轻飘飘说了一句：“说吧，你娘在屋子里呢。”
顾易见到没人救自己，低着头，抽噎着说了：“我前日抓了一条蛇放在陈婶婶家的牛圈里……还装鬼吓唬冯爷爷……”
看着顾秀才的脸色越来越沉，顾易嗫嚅道：“昨天早上和三娃子拿了小宋哥哥成亲时的炮仗，把……把胡老爷家门外的草垛子点……点着了……”
“那火是你和三娃子放的？”顾秀才提高声音，噌地站起身来，拿起桌上的鸡毛掸子。
双手背在身后，深吸两口气，压下怒气，道：“还有呢？”
顾易后退两步：“没……没了，真没了。”
“前日呢？你同你娘说了什么？”
“说了什么？”顾易疑惑，他确实不记得他说了什么。
“你拿了你娘放在桌上的三枚铜板，然后……”
“我还回去了，没拿。”顾易梗着脖子坚决不承认，顾秀才可以纵容他不读书，在闯祸后给他收拾烂摊子，却坚决不允许做些偷鸡摸狗的事情。
“你还敢顶嘴！”
“我没有，我就是还回去了，娘，你说句话啊，我就要被爹打死了。”顾易看着在厨房忙碌的顾夫人喊道，声音好不可怜。
“那钱他确实没拿。”顾夫人听见儿子哀嚎，出了声。
“我只是瞧着那钱随意放在桌子上，我放在我娘枕头下边了，真的。”顾易举起双手来表示自己真的没拿。
顾秀才捏了捏额头，手上青筋暴起，忍住了：“我是说你拿了那钱以后……”
顾易撕心裂肺吼道：“我真没拿家里的钱。”
“行，你没拿，你把钱放在你娘枕头下，你娘劝你读书，你怎么说的？”
顾易脸上表情戛然而止，低下头，不敢再说话。
“孝悌忠信礼义廉耻，孝字排在首位，莫说你娘只是管教于你，便是平白无故打你一顿，你也只得受着，还要反思自己做错了什么。”
顾秀才绕着他走了一圈，继续道：“我且问你，你娘劝你读书可有错？”
顾易摇头。
“你文章没背好便偷溜出去玩，可有错？”
顾易点头。
顾秀才在顾易身后站住，鸡毛掸子抽在背上，顾易一声不吭。
“这一下，打的是你贪玩惫懒，捉弄乡邻。”
又一下，“这一下打的是你不尊重母亲，顶撞于她。”
顾易挺直背，跪到地上，顾秀才将鸡毛掸子放回石桌上：“昨夜你母亲晚饭没怎么吃，今日你的早饭也没了。”
眼看着顾易的头快低道地上去了，顾秀才又苦口婆心道：“莫说你不懂，孔融四岁能让梨，如今你已经八岁了，礼义廉耻早该烂熟于心，你不读书，我不强求于你，但顶撞你娘，这是我万不能容忍的，我早前便说过，你娘嫁与我，吃过苦受过罪，生你下来的时候更是差点丢了性命……”
“言棠，快过来吃饭了。”顾母适时打断顾秀才的话，顾秀才哎了一声，转过头道，“你想通了就自己起来吧。”
说完，顾秀才进了屋去，顾夫人揣了一个包子，递给顾易，顾易不接，顾夫人将包子塞在顾易的衣襟里，顾易抬头看她：“娘，你不生气吗？”
顾夫人摸了摸他的头道：“娘怎么会生你的气，你出去玩吧，你爹爹只告了早上的假，等晚上回来你爹的气也消了。”
顾易脸上还挂着泪痕，顾夫人掏出帕子替他擦了脸，轻声说道：“快去吧。”
顾易抬起头，小心从兜里掏出来帕子，递给顾夫人，顾夫人摇摇头，“娘不缺帕子，你拿去用就是。”
“爹爹不让我拿。”顾夫人诧异了一瞬，说道，“你爹爹气头上呢，别管他。”顾易这才咧嘴笑了笑。
顾夫人回到屋子，顾秀回头看了一眼，问道：“出去了？”
顾夫人点点头，带着几分埋怨：“孩子都这么大了，也是要面子的，也别总是打他。”
顾秀才夸张说道：“他？面子？我先前打他嚎那两下子，还没平日里背书时打手板心来的疼，雷声大雨点小，好让全村都知道他挨打了，前几日冯叔还明里暗里问是不是咱们苛待他了，正儿八经打那两下子，你瞧他可曾吭声？”
顾秀才说着，反倒是有些激动起来：“你可知昨日明秀才问我什么，问我这个月银钱可还够赔？还有，你刚才可听见，那小子和三娃子合伙烧了胡老爷家的草垛，胡家老爷子最抠搜不过，便是一根鹅毛都要念叨一年，那么大个草垛，昨日在村里都能听见胡老爷子骂骂咧咧的声音，这瓜娃子在村子里正事从来不干一件，倒是净给他爹我惹祸了。”
鹅毛的事说的是四五年前的事了，胡老爷在永宁有几十亩地，养着家畜，还有几头水牛，算是富户，不知几个娃娃从哪里听说鹅毛做的毽子又漂亮又好用，整个村里只有胡老爷家养了几只鹅，又大又漂亮，油光水滑的最好拔毛不过，这鹅本来是留着下蛋的，胡老爷子最宝贝不过了。
说起这事儿还是顾易牵的头，二狗子从犯，并着几个爱玩闹的小丫头，抓了胡老爷家的鹅，拔了几根翅膀上的毛，被大鹅撵得鸡飞狗跳，还被胡老爷子当场抓获，胡老爷子嘴都气歪了，没让赔钱，就是让几个孩子轮流着割草喂了他家大鹅一年，此外还被念叨了一整年，更别说看到顾易和二狗子就开启他的念经大法，导致两人后头看见胡老爷子就跑。
“好了好了，你也消消气，莫要气病了。”说着话，顾夫人替他倒了一碗水。
顾秀才狠狠咬了一口包子，心里愤懑，他好歹是官府记录在册正儿八经的秀才，怎地就生了这样一个儿子。
顾易出了门就没管他爹娘，三下五除二塞了包子，一转眼就又爬了韩家庄子上的墙。
“妹妹，小不点儿。”顾易手团成喇叭装，喊屋里的人。
韩荀正在院子中吃早膳，早膳用的是清粥，还有张嬷嬷一大早采来的荇菜，如今天热，水边的荇菜长得格外的好，采来焯了水，拌上调料，有利于清热，去暑。
“小哑巴。”顾易放大了声音，一时之间，几人都转过头来，顾易见此，有些心虚地往围墙边上的树后躲藏，还没藏好，一眨眼，便被人拎着领子揪了出来。
顾易一抬头看见一个黑着脸的青年，不住往后缩了缩。
青年皱着眉头打量了他一眼，如同拎小鸡仔一般，拎进了屋里，放下的时候神色中满是嫌弃。
顾易见着满屋的人，往后退了退，撞到一旁的柜子上，小声嘶了一声，张嬷嬷上前去，一旁的草儿芽儿得了张嬷嬷吩咐，上前拉了顾易起来。
顾易站起身来，顾不上背上的疼，看着对他眨着眼，满是好奇的韩荀，咧了咧嘴。
韩荀见此也对着他笑了笑。
顾易嚎得满村子都能听见，更不必说隔得不算远的韩家庄子，韩荀看了看他，又看向张嬷嬷，指了指手边的清粥。
张嬷嬷这个年岁的人本就喜欢孩子，从前韩荀没来得时候，还给顾家送过两回东西，对顾易也算熟悉，叫草儿盛了粥，递给顾易，顾易也不客气，嘴甜地叫了一声奶奶，坐下来就着桌上的荇菜，和几人一起喝粥。
荔枝眨巴眨巴眼，看了一眼自家小姐，又看了看顾易，跟着一块儿傻乐。
顾易倒时不时看看在角落里的宋青，被人从围墙上拎下来这件事情给了他极大的震撼，心里想着，眼神忍不不住飘向那边，被宋青瞪了一眼，这才老实扒着手上的粥。
吃了早饭，荔枝拉着韩荀在小院里散步，这是之前在侯府时留下的习惯，韩荀母亲身子骨不算差，却极其容易积食，吃完饭就总拉韩二爷和韩荀一块散步，久而久之，韩荀也养成了这样的习惯。
顾易在韩荀后头跟着，眼睛一直往韩荀脸上看，引得韩荀摸了两把自己的脸，什么也没摸到，韩荀瞪他，他不好意思地收回目光。
顾易本来想要单独问问韩荀的嗓子怎么回事儿，可是荔枝这丫头好像昨天被他吓出阴影来了，寸步不离，手也仅仅拉着韩荀的手，丝毫不肯松开，就连时不时看向顾易的目光里都带着几分戒备。
无奈，到了往常待的墙角边，顾易压低声音问韩荀道：“小哑巴，听他们说你以前是会说话的。”
说着，顾易伸出手，想要碰一碰韩荀的脸颊，却被荔枝一肘子拐了过去，这一下完全是下意识的，更别说控制力道了，力道狠了，顾易只觉得痛，张开嘴来，两颗门牙只剩下一颗。
荔枝被吓了一跳，拉着韩荀往旁边想要躲，韩荀在旁边也被唬了一跳，指着顾易流血的嘴。
顾易伸出手摸了一把嘴里，一手的血，还有他的门牙。
顾易惊呆了，顾易往院子外边跑了……
“唉，这孩子跑什么？”张嬷嬷见顾易撞那一下子吃疼，回屋里拿了自己配的药酒来，准备给他擦药，一出门，正好瞧见顾易捂着嘴跑了。
韩荀指着荔枝说不出话来，她看到荔枝把顾易的牙打掉了，荔枝这个罪魁祸首被吓到了，反抱着韩荀的手呜呜地哭个不停。
张嬷嬷于是看向全场唯一一个青年，宋青看见了整个变故，正不知做何反应，就被张嬷嬷逮了正着，他只得道：“不是我。”
那一下看得他牙疼，他总不会说是荔枝把顾易牙打掉了吧，想着这话，他没忍住抽了抽嘴角，牙疼……
还是韩荀抱着荔枝学着母亲的样子拍了拍她的背，指着张嬷嬷，荔枝才抽抽搭搭地回张嬷嬷地话道：“我刚才不小心把顾小公子的牙打掉了。”
张嬷嬷闻言，拧了眉，扬声道：“什么？”
荔枝不太能反应过来刚才发生了什么，只觉得转个身拉小姐的功夫，就把顾易的牙打掉了，但是她还是坚持给自己辩解：“他要拉小姐，我一转身就不小心打到他了。”
只听张嬷嬷喊了一声：“完了，顾秀才两口子最宝贝那个混小子了。”
宋青在一旁抽了抽嘴角，这不过是小孩儿换牙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