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7 仓皇北逃
银针一般的细雨飘了一个晚上。
青玊又是一夜未眠。反正睡不着,寅时便起了。在院子里靠着墙角扎马步,练了练拳脚功夫。他指导她练武时的话语全在
耳畔回响,他的笑貌在她眼中徜徉,才知缱绻,才知情深。
从前,是自己没爱对人。现在不会了。
牛毛细雨落在她发上,落在她周身,陆陆续续一个时辰,也湿了她一身。
卯时,她回到屋中开始收拾东西。就简单捡了几件时下的衣衫,结成一个包袱。
因下雨了,担心路途上雨会下大,便去寻伞。却在自己的妆奁箱筪中翻出了一把玄伞,撑开来,伞面内壁上居然写了两行字。
她讶异又不是很讶异。望着那两行字,只哑然失笑。
第一行:事有其表,偕有其里。若只窥其表,焉得鞭辟入里。
第二行:若来我府,当秋毫无犯。
到今日,她才算真正明白这两句话的含义。希望一切为时未晚。
看了许久,意犹未尽,这才迟迟结了伞。
她把伞也扎在包袱上。又把张歧川张大人送她但是碎了的梅花玊玉双股钗,只剩下玊玉钗头的那一小块藏进自己的衣袖中。做完这一切,她开始伏案写信。
“我是齐王妃也好,我便出嫁从夫,追随他去封地了。不是齐王妃也好,就当我与他私奔了。勿来寻我。不孝女楚细儿!”
留下一封短笺,青玊背起包袱去马厩里牵了一匹马出来。给守夜的婆子一笔丰厚的奖赏,命她开了门,早早的出门而去。
等辰时京都城的守城侍卫开了门,她便出了城,在茶马官道旁一个茶棚歇了脚,泊了马,喝着有些苦涩的茶汤,看着来往客商,看着他们的马匹车辆扬起的尘土,候着齐王殿下。
这条官道是去齐地的唯一一条。出了京都临安一路往北,能去齐地。
可是,候了半个时辰,却迟迟不见齐王殿下。
青玊却遐想连连。想起张歧川此人深谙权诈,城府颇深,又活了三世,怎么可能放任下属侍卫陷害赵王殿下时换了夜行衣却不换麻履,又怎么会放任属下刀疤脸跟踪自己时却不小心被自己发现呢。只有一种解释,那就是他是故意。他为何要故意这么做。青玊百思不得其解。
齐王殿下不见,远处啊却传来车马辘辘的碾转声。渐渐的,地平线上才看见如蚁般的一群人影。青玊的眼身却落在一人身上。
他一张脸轮廓分明,头顶束玉冠,整个人清越卓拔,正是张歧川张大人。
张大人带着十数人纵马而来,身后还有一车把式赶着一辆马车,因奔驰得疾速,那马车东倒西歪。待得他们奔驰得近了些,青玊这才发现,人群里有一个熟悉的面庞,刀疤脸。曾经被张歧川派来跟踪自己的刀疤脸。他不是死了么?她悚然一惊,稍一迟疑,就被来人团团围住。
刀疤脸还没死。那么,他们都在跟她演戏。张歧川有先知先觉,他一直把控着大局,诓骗自己和齐王殿下。引诱着自己和齐王殿下入一场局。
张歧川立在他面前,今日的他面庞说不出的澹然,澹然之中透出一丝疲乏。
“青玊,上马车!”张歧川命道。
“我为何要上你的马车?”青玊紧张起来,她有一种不祥的预感。她□□青骢也不安地踢踏着前蹄。她向古道远处眺望,齐王殿下还没有身影。
“我的车上带了绳索,我不希望绑你上去。”张歧川定定地望着她,好像马上就要下令绑人。
青玊想,她双拳难敌四手,再怎么反抗都是负隅。而且她还不想这么早就在张歧川面前暴露她会武的事实。于是乖乖下了马,走到车前,上了马车,褰了帘子,一看车内还放着三个大箱筪,身形便滞住了。
“我带了女子的一应衣服用具,我的衣物也在车里。”
他居然还带了衣物和长途跋涉的用具,他到底意欲何为,要带我去哪儿。“你到底……”
“你想知道真相,想知道整个故事就跟我走!只是现在,什么都别问!”
青玊只好低头钻进马车内。她打开车后的车窗,向后望去,这官道上合无人影,齐王殿下也不见其人。
她进了马车后,车把式为了照顾她,赶车稳当多了。青玊一夜未眠,此刻无聊中困倦之意袭来,竟昏沉沉地睡去。醒来时,已是薄暮时分。她实在是被饿醒的。这时,肚子饿得叫起来。
青玊褰开车帘,向外望去。只见此刻他们一队人马已经弃了官道,走到了山间小路上。道旁茂林修竹,一片苍翠。
日渐西斜,她望着晚霞的方向,分辨出了西边,这也算出了他们现在正在往北走。
张歧川为何这般抛家弃眷,只带着几个心腹死士往北赶路。他到底要去哪儿。永乐公主现在又在干嘛呢。
青玊这样想着,肚子去饿得痛了起来。想不明白就不想了,先吃饭要紧。她叫停了马车,问张歧川要吃的。
“张大人。”她很是生疏地唤他张大人。“我饿了。”
马车停了,不一会儿,张歧川将一张饼和一壶水递到她面前。
“委屈你了,将就这吃点儿,野外没啥好吃的,只有这点干粮。”
青玊接过来,一口咬下去,饿了吃什么都香。
“我带了盐巴,我去给你打点野味来。”张歧川张大人却生怕委屈了她。他命车马就地停歇。他提着弓箭,背影消失在林中。
“别去,天要黑了!”青玊脸有忧色。如果天黑下来,林中不能辨物,火折子只能照亮方寸之地,张歧川张大人的处境就会很危险。“这馕挺好吃,我已经吃饱了。”
可是他完全不惧,身影消失在无人甬径。
好在,在天完全黑下来之前,张歧川张大人回来了。他的手中提溜着一只肥硕的鸟。青玊担心的一颗心便又放了下来。
张歧川张大人命属下将鸟毛拔尽了,除了内脏和头,他自己搭了一个简易的烤架,将那只鸟儿放在烤架上炙烤起来。末了,还不忘抹上一些盐巴。
火哔哩吧啦地燃烧着,青玊就坐在火边,张歧川身边。张歧川的亲随都识趣地坐得远远地。
虽然坐在张大人身边,青玊想得却是齐王殿下。
不知道齐王殿下现在怎么样了,他驱赶了所有的妻妾,一个人赴齐鲁之地,是否会有些凄凉。
张歧川张大人借着火光,偏过头去看青玊。
见青玊兀自出神,跳动的火焰在她脸上交织成疏离的光影。
“在想什么呢?”
“没什么。”她疏疏落落地回答道。无聊地用手中的小棍拨动地下的小石子。
“青玊,有个问题我想问你。”
“嗯,你说。”
“你喜欢的到底是赵王殿下还是齐王殿下?”他一直以为青玊喜欢的是赵王殿下,但是今日早晨,他的心腹来报,说青玊一早就侯在北上的官道旁,等着齐王殿下,看今晨这样子,她像是要跟齐王殿下一起赴封地。所以此刻他反倒迷惑了。
青玊到底还有些吃惊。这四下无人,荒郊野岭之地,他还是恭敬地称呼他二人为“殿下”。
回到问题本身,是齐王殿下。青玊心中有个声音说道。但是此刻她却口是心非地说“我不知道”。
青玊想,是什么时候,赵王殿下开始退出了自己的心。是宗正寺中,他误以为自己委身齐王殿下,对自己起了嫌弃之心。
那一刻,她觉得寒凉。
张歧川想,她可能真不知道吧。只把烤熟了的鸟腿掰下来一个递给她。
青玊本不想吃,可是转念,习武之人要补充蛋白质,不能光吃碳水,于是便接过,啃了起来。
吃饱了之后,就席地躺倒在草地上。
“张大人可以告诉我背后的故事吗?”
“慢慢的你会知道的。”
“张大人为何要仓皇北逃,要去哪里?”
“慢慢的你会知道的。”
“张大人能告诉我你第一世的故事吗?”
“不能。”回答得短小精悍。
哎,他什么都不想说呗。
“那,那,那张大人能放我走吗?”
“不能!”
哼,他就主打一个故弄玄虚。哼,那你就一个人扛着这一切吧。
青玊看着天上漫天星子,和斜斜挂在树梢的一轮圆月,看着清辉剪剪,不知不觉睡着了。
张歧川看着熟睡的她,走回车内,从箱筪内取出一个药枕,轻轻托起她的头,把药枕垫在她头下。怕她着凉,又给她盖上被衾。这才躺在她身边睡去。
晨熙还未完全降临之时,青玊便悠悠转醒。
她从袖中抽出一小方纸笺,上面写着:未动她分毫,她乃完璧之身,若君获自由,愿还君明珠。
是他的笔迹。
无情,我可不是个物件,要你们兄弟间让来让去。
想撕掉又不想毁掉他的笔迹。终是不忍,又将这方小纸笺藏在袖中。
身边张歧川动了动,青玊又赶紧闭上眼假寐。
没想到假寐成真,她竟然又睡了过去。直到日上三竿才醒。众人也等她到日上三竿。
第二日,行路途中,他们看到了山林中落着一个胡泊。淡蓝色的湖泊好像天上仙女的纱衣的裙裾。
大家停下车来,去湖泊里取水。
忽然间林中有飞鸟惊起。又有杂沓的脚步声,穿过林子的悉嗦声。
张歧川从她身后跑上前来,捉起她的左手,沿着湖边小径狂奔而去,有以手搓哨,呼啸声响起,他□□白马穿林而来,奔驰到他二人面前。
“上马!”
青玊跨上马,回头一望,这时南边来了一队人马。各个穿着窄袖劲装,手持长剑,身背弓箭。
见到张歧川,来人中为首的一位兵士朗声道:“张大人,跟我们回去吧!公主说会向圣上求情免你死罪!”
张歧川大人罔顾,只翻身上马,将马驱策起来。
“公主殿下为了你愿意被削爵为庶民!”
马奔驰起来,身后的声音越来越小。
身后又有打斗声传来,想是张歧川的死士与来人斗在了一起。他们殿后,为保张歧川和青玊先行。
青玊只听了这两句。心下疑窦横生,却没有开口问询,她知道张歧川是不会说的。
马儿在山上跑了一日,只跑得人仰马翻,实在是困乏,丢了马车和食物,两人又饥肠辘辘,少不得走出深山,往市镇中去补给。
这一日,来到一邑名唤安吉。张歧川带着青玊在这偏僻小城中一成衣铺子里换了装束。张歧川自己换了一身北方胡商装束,下巴上贴了腌臜大胡须,眉毛也贴上了刀眉。
“从现在起,我改名叫张川,你改名叫阿玊。你可记住了?”张歧川张大人交待青玊道。
青玊点头,以做回应。
然后两人决定歇歇脚,也歇歇马。于是露宿了一家小客栈。为了防止青玊半途逃跑,两人只宿在一间。一路走来,张歧川也是尘土满面,餐风露宿。天气渐热,未有机会得以整肃,此刻来到小客栈,少不得要洗个澡。
青玊瞧他自去汤室洗漱,便偷偷溜出了门,准备自寻一匹马儿开溜。
谁知下了二楼,走到大堂,正是晚晡时间,客人挺多,都在吃饭。青玊穿堂而过,听到有人议论朝堂之事,青玊惊闻“今上、齐王、赵王”这样的字眼,便找了一个靠近议论者的座位坐了下来,向堂倌点了一碗面。细听他们说话。
“听说了吗,后来,张歧川张大人私通萧国,被齐王拿到了往来书信,现如今,张大人出逃,齐王殿下因举报有功,今上特许他暂缓赴齐地。”
青玊一听,心中惊骇。这不可能。张歧川这个老奸巨猾,会被齐王拿到把柄,那一定是他故意为之。可是他又为什么要这么做呢。
“可是张大人在大理寺羁押他之前就带着心腹出逃了,听说他一路往北,是要去萧国。”
原来张歧川带着她一路往北,是要去萧国。叛国贼!青玊腹中骂了他一句。
“听说了吗,公主为了张大人愿被削爵位,只是可怜她情深一片,却碰到个无情郎。”
张大人对自己有情,对公主却甚为无意。
少顷,又听坐在上首座的一人说道。“齐王却也孤高傲物,今上缓了他一年,准他一年后再去封地,谁知道他竟然拂了今上美意,昨日便启程了,带着家仆浩浩荡荡去了封地。过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