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真是个好主意。”莉莉脸上露出温和的笑意,仿佛驱散了些许走廊的阴冷,“我叫莉莉安娜·罗丝,你们可以叫我莉莉。我是一名基督徒。”
她双手习惯性地在胸前轻轻交握,姿态自然而虔诚。
陈倚夜的目光在她脸上短暂地停留了一瞬。
莉莉安娜·罗丝,Liliana Rose……
Liliana……这个名字像一颗小石子投入他知识储备的深潭,激起一圈微澜。
在基督教相关的犹太民间传说里,“莉莉丝”(Lilith)被描绘为亚当叛逆的第一任妻子,最终成为象征诱惑与黑暗的灵体。
因此,一些虔诚的信徒在为女儿取名时,会对包含“Lil”的名字格外谨慎。
「莉莉(Lily)本身没问题,象征纯洁的百合花,很常见……但‘Liliana’这个变体,以及‘罗丝’(Rose,玫瑰)的组合……」
陈倚夜的思维如同不受控制的菌丝,在记忆的角落蔓延开来。
「啧。」他立刻在心底给了自己一个无声的巴掌,「职业病又犯了。这传说本就不是正统教义,太过敏感了。无限流写多了,看什么都像伏笔。」
他强行掐断了这无意义的联想,将注意力拉回现实。
“我叫黄曦雯,”那位年轻的亚洲女性推了推鼻梁上滑落的金丝眼镜,声音带着一种教师特有的清晰和稳定,“一名高中数学老师。”她顿了顿,似乎觉得需要补充说明,“别看我样子显小,其实已经三十五了,刚结婚没多久。”她嘴角弯起一个有些羞涩又幸福的弧度。
那位四五十岁的妇人依旧沉默,像一尊被遗忘在角落的石像。她浑浊的眼睛空洞地望着前方,嘴唇紧闭,对周遭的一切毫无反应。
“陈倚夜,”他简洁地报上名字,“一名作家。”
他的目光随即自然地、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探究,落在了刚刚从鬼门关爬回来、还半倚在冰冷水泥地上的长发男人身上。
感受到众人的目光,那个男人——唐寻醉——缓缓地、带着点吃力地从湿漉漉的地上撑坐起来。
水珠顺着他苍白的脸颊滑落,滴进湿透的衣领。他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带着点自嘲又有点虚弱的笑容:“唐寻醉。唐朝的唐,寻找的寻,醉酒的醉。目前……算是个无业游民吧,在家啃老,当全职儿子。”
他喘了口气,那双漂亮的、带着天然淡漠感的垂眼扫过众人,最终定格在陈倚夜脸上,声音虽然沙哑,却带着一种奇特的平静:“所以,现在有没有哪位好心人能跟我解释一下,刚才外面是在开派对吗?为什么我的门,像是被全世界遗忘了一样?”
“啊,这个……”莉莉安娜立刻接过话头,带着点歉疚解释道,“门上的题目说我们之中有一个‘异类’,我们推理的结果指向了你的房间……大家就在犹豫,要不要开门……”
她声音渐渐低下去,带着后怕和一丝困惑:“没想到……‘异类’指的竟然是人类……我还以为会是……呃,电影里那种东西呢。”
“呵。”唐寻醉短促地笑了一声,目光瞥向墙上那行猩红的“房间里共有一个异类”,脸上没有丝毫被指责或被放弃的愠怒,反而是一种近乎通透的平静。
“生气?”他像是听到了一个有趣的问题,微微挑眉,看向莉莉安娜,“为什么要生气啊?”他顿了顿,语气轻描淡写,却字字清晰,“没有任何人,天生就有义务为别人的生死负责。更何况……”他的目光若有似无地扫过陈倚夜衣服上被水浸透的痕迹和手臂按压留下的红痕,“……还是冒着生命危险去救一个‘异类’。”
“哦……”莉莉安娜显然没料到会是这样的回答,一时语塞,蓝眼睛里充满了不解和一丝茫然。这种近乎冷酷的“理所当然”,超出了她基于信仰的认知。
陈倚夜静静地注视着唐寻醉。
那双秋波眼深处掠过一丝真正的讶异。他仔细分辨着对方脸上的每一丝表情——没有强颜欢笑,没有压抑的怨恨,只有一种近乎坦然的接受。
这个人,似乎真的从心底认同了这套“无义务论”,并且平静地接受了被“放弃”的可能。
这种认知,让陈倚夜感到一种微妙的……不适?还是别的什么?
“对了,”唐寻醉像是突然想起什么,略显尴尬地低头看了看自己,又抬头环视了一圈几位女性,嘴角扯出一个无奈的笑,“哪位好心人……能先借件外套?或者……麻烦给件衣服的?被姑娘们这么盯着看光膀子,实在有点……不大好意思。”
他语气轻松,带着点自嘲的幽默感,巧妙地化解了尴尬。
众人这才猛地意识到——刚才情急救人,唐寻醉的上衣被陈倚夜直接脱了!此刻他精瘦的上半身还暴露在潮湿阴冷的空气中,苍白的皮肤上水珠未干,几道不甚明显的旧伤痕在灯光下若隐若现。
在场的女士们,出于对救命场面的尊重和避免显得“心术不正”,都默契地移开了视线或保持了沉默。
而唯一在场的男性陈倚夜,当时心思全在按压和吹气上,也压根没顾上这茬。
“咳。”陈倚夜轻咳一声,掩饰住一丝不易察觉的窘迫。
他弯腰,动作利落地从浑浊的积水中捞起那件湿透、沾满污渍的黑色T恤,双手用力拧了几把,拧出一股脏水,然后递了过去,“先凑合披上吧,总比没有强。湿的总比光着好。”
“谢了,救命恩人。”唐寻醉接过湿冷的衣服,没有半分嫌弃,麻利地套回身上,湿布料紧贴着皮肤,带来一阵寒意,但他只是微微瑟缩了一下,便恢复了那副随意的姿态,“这下感觉好多了。”
陈倚夜微微颔首,目光随即转向莉莉安娜,带着一种职业性的探究:“莉莉,你刚才隔着门和其他人对话时,有没有和那位阿姨说过话?”
他直接指向角落里那个一直沉默不语、眼神空洞的妇人,声音没有刻意压低,清晰地回荡在走廊里。
莉莉安娜顺着他的手指看去,脸上浮现出回忆的神色,随即露出一丝困惑:“说过……但她只回了我一句话,很奇怪。”
她模仿着那妇人当时毫无起伏、冰冷麻木的语调:“‘不要救她。’……就是这样,没头没尾的,而且说的是‘她’?明明她自己就在房间里……”莉莉安娜摇摇头,蓝眼睛里满是费解,“真的很奇怪。”
陈倚夜的目光如同探照灯般,沉沉地落在那妇人身上。
她依旧保持着那个姿势,像一截枯木。那双眼睛浑浊不堪,里面没有任何情绪,没有恐惧,没有焦虑,没有获救的庆幸,甚至没有一丝活人的光彩,只有一片死寂的、望不到底的虚无。
仿佛灵魂早已抽离,只剩下一个空壳滞留在此。
就在这时——
【叮咚~!恭喜你们成功组队啦!】那道故作欢快的电子音如同幽灵般再次降临,毫无预兆地炸响在每个人的耳畔,
【你们抛开了人类那点可怜又可笑的排异性,坚定地选择了所有人!真是令人感动的团结精神呢!再次恭喜你们哦~!】
那欢快的语调,在此刻弥漫着水腥味、死亡气息和未解谜团的环境中,显得格外刺耳和虚伪,带着浓浓的嘲讽意味。
【那么,请各位亲爱的队友们~】电子音拖长了调子,【一起移步至楼下吧!新的冒险在等着你们呢!谢谢合作!】
声音戛然而止,留下满室令人窒息的寂静和面面相觑的众人。
“楼下?”姜碎黎嚼着泡泡糖,镜片后的目光锐利地扫向走廊尽头那片未知的黑暗,“看来这破游戏,还没打算放过我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