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啪!”
孙羡之忍痛伸着左手硬生生挨下,又是接连几下统统砸在同一个位置,手掌心登时鼓起一道红印。
“这道题错多少遍了,走神也要有个限度。”
孙羡之收回左手,垂在腿边勾了勾指尖,带着胀痛的一股刺麻顺着手心往胳膊上钻,挨完了手板坐回位置继续写。
初一到初二的所有科目的所有知识点都由两位老师在两个月内给他重新补习了一个遍,他自从那天主动找两位老师以后,这只左手就再也没有利索过。
打得厉害的时候连纸都拿不住。
林禹在一边笑得幸灾乐祸,本来多数时候是他的老师给这孩子补习的,他下了课就往公司跑,只有偶尔才会留下来跟老师一起给人讲讲题。
今天就是那偶尔。
所以林禹挪了椅子坐人身边,把脑袋凑到人脑袋边上,问他:“欸,疼吗?”
孙羡之偷着白了他一眼,连头都没抬,只是稍稍往边上挪了挪,和那个脑袋拉开距离。
“后悔了吗小情种?”想起一个月前那天在办公室的情形,林禹就忍不住逗他,“真的,你真比我强,你还有愿意为之努力的女孩,你看,哥都没有。”
这回连对面的杨昱轩都忍不住乜斜着眼看他:“你有正事没有?”
林禹大笑着撤回身子,往椅子上一靠,椅子的两条前腿抬起,腿搭在桌子上前后晃荡了好一阵才停。
抬头顺着窗户看见天空被染成浅墨色,外面奶茶店外放的喇叭衬得此刻的学校格外寂静。林禹吊儿郎当坐了一会儿,看屋里另外两人一个安静看书,一个安静写作业,就自己无所事事。
闲得蛋疼。
于是他起身从他老师面前的桌上拿过塑料尺,摇摇晃晃坐回来,把椅子重新贴到孙羡之身边,尺子也耀武扬威的摆在人眼前。
“来,杨老师补习累了,换我来。”
陪着人写了十几分钟,终于被他逮到错处,尺子立马抄起来,指着人就叫:“手!”
嘴角的笑是怎么压都压不住,真是风水轮流转,今年到我家,想他三十年走过来,挨过的打基本和吃的饭一样多,可这握尺子的姿势可真是生疏得厉害。
练练,必须得好好练练!
孙羡之本来下意识都伸出手了,可抬头看见人的模样怎么看怎么不靠谱,又犹犹豫豫把手收回来,不确定问了句:“你行不行?”
林禹:“!!!”
居然被一个孩子质疑行不行这种问题?!
“我看您笑得怎么这么猥琐?”
“……”
“你哪那么多废话!让你伸手就伸手,再敢磨蹭翻倍啊!”
这一说孙羡之直接把手背到身后,眼神东瞟西瞟一阵,嘟囔道:“我不想让你打。”转头又看向沉着脸的杨昱轩,“老师?”
一尺子拍到桌上,林禹都站起来了,这怎么弄得呢,挨打还能讨价还价?
一只脚踩到椅面上,手里拿着尺子指着人,凶神恶煞道:“你个挨打的你还挑上了,赶紧的手伸出来。”
孙羡之背手狂摇头,林禹气得往桌子又拍了一下,嘿反了你了!
这一拍不但没把人威慑住,反倒叫一直旁观的杨昱轩站起来,林禹见人过来连忙道:“老师您别管,这小子我还不信治不了了,伸过来!”
耀武扬威的尺子被一只不慌不忙的手接过,杨昱轩拿着尺子指着他,就平淡地说了一个字:“手。”
“……”
两条胳膊跟上了发条似的,顺着既定的程序自动就伸过去了。
“啪!”
“啪!”
两下砸到手心。
林禹都惊呆了,他竟然当着别人的面被打了?
孙羡之也震惊了,怎么这是他能看的?
只见杨昱轩拿着尺子侧了个身,这下尺子直指孙羡之,又淡定地重复了那个字:“手。”
“嗖”地一下就从背后掏出来递过去,有样学样也伸了两只手,被人用尺子压着右手放下去,只留了左手悬在半空。
“啪!”
“啪!”
……
五下叠着打在刚刚那道印子下面,不偏不倚,分毫不差,技术相当好,一道新的深红印子慢慢充血鼓起。
孙羡之咬着下唇生受着,五下过后杨昱轩把尺子放到桌上,也没理俩人还伸着的手,重新坐回自己座位,“继续,该干什么干什么。”
孙羡之收了手坐回去接着做题。林禹两只手依然摆在身前,还是刚刚那受罚的姿势,整个人呆呆的,他该干嘛?
头一次当着外人的面被打,到底是生气没?他还用不用杵着?
偷瞄了一眼那人的侧脸,正低着头在手机上看电子书,看起来没空理他,就这么晾着?
“老师……”
“嗯?”
那人抬起头,似乎才注意到这还有个傻站着的人,皱着眉问:“等我扶你坐下?”
“……”
这是没打算追究的意思,林禹毫无心理负担地放下手坐回去。这回也不敢往孙羡之那边凑了,也打开手机,点了浏览器,输入——气场是怎样炼成的?
他就纳闷了,在经历了殴打、罚跑圈、当众动手等一系列的事件后,他的威严应该呈直线上升,怎么这小子一点也不怕他呢?
竟然敢抗他的打?
这不对,一定是哪出了问题。
翻着手机屏幕找答案。
首先,不要傻笑。
也没有啊。
其次话不要太多,要言简意赅。
这点得标记下来。
要自信。
他绝对自信!
不要随便显露情绪。
这……
好吧,他尽量。
翻着各种答案记得认真,林禹突然意识到一个问题。
这个屋子里只要他消停下来,竟然可以安静到这种程度,连孙羡之的笔在纸面上滑动的声音都那么明显。
林禹突然有点生气,难道这就是他没气场的原因?
像是给他面子一样,这时路过的流动摊贩开着大喇叭的叫卖声很用力地挤进了这间屋子,道路上鸣笛的车辆也突然多起来。
这一下,屋子里总算有了点别的声音了。
林禹心里莫名其妙舒服了一点,他拿了只笔,在本上记下刚才他总结下来的答案。
天已经彻底黑透,路边的街灯一瞬间都亮起来,墨色与橙黄交织的色彩从窗外扑进来。流动摊贩的叫卖声已经走远,鸣笛的车辆也像约定好了一样安静下来。
林禹把答案一一记完,然后颇为认真的背诵了一下。
孙羡之也换了另一科杨老师给他单独留的作业,低头皱眉咬着笔头费力在啃,写得认真又吃力。
自始至终只有杨昱轩一个人坐得端正无声,手时不时点着手机屏幕,阅读,划线标记。
这时,一个飞奔的脚步十分突兀的出现在走廊上,疾驰着从西往东狂奔,办公室门只留了一条缝,白炽灯从缝里散射出去,是整个楼层中唯一在黑暗中出现的光。
那个疾跑的飞奔明明都从办公室跑过去了,可突然刹住又向回跑。林禹听着脚步由远及近路过跑远,又由远及近跑回来,脚步刹在门外的动静格外明晰。
办公室里三个人都抬起头看着没关紧的门,下一秒,门被无礼地推开,一道穿着校服的人影映入三人眼帘。
这个时间,这个人不应该出现在这。
“昭儿哥?”
孙羡之很疑惑,尤其是门外人跑得满头大汗的样子更让人不解。
林禹挑眉,左边嘴角扬起,歪着头问:“怎么个情况?”
忽然想起刚才背的那些答案,后知后觉把脑袋正回来,赶紧收了脸上的情绪,变得面无表情。
门外的秋昭像是被追杀一样狼狈,倚着门框气喘吁吁,嘴张了又张,上气不接下气地叫:“老、老……老师……”
足有一米八的个子杵在门边,剧烈运动后特有的粗喘带着面红耳赤一同涌现在他的脸上,身上蓝色校服的侧面有一道很明显的灰渍,像是在什么地方蹭上去的。
整个人看上去像是逃命的一样。
办公室里唯一没说话的人把手机关上,抬头落在人身上的目光沉沉如海,眸光中带着审视,即便还是一语不发,可身上的气场却是任谁都忽视不了。
秋昭贴着门框好不容易能直起腰来,站直了身子,还是气喘吁吁的,可好歹能利索的把话说出来了。
“老师……”
屋里两位老师,谁都没应。
一个审视一个戏谑的目光戳到人身上,等着他的下文。
“要出事,夏惜文被人打了。”
戏谑从眼中消失,林禹目光沉沉地凝视他,面庞发冷,反问他:“他被人打岂非正常得很?至于这样咋咋呼呼?”
“不、不一样。”
刚刚缓过劲的秋昭,面红耳赤下去后脸上在一瞬间蒙上一层惨白,也不知是累得还是被吓得,就连嘴唇都颤抖着发白。
“是乔云飞。”
话音刚落,一声倒吸冷气的声音从孙羡之嘴里发出,就连一直未语的杨昱轩沉着的面色上都带着明显的严肃。
整个现场就属林禹最懵,“乔云飞是谁?”
“您不记得了?”秋昭脸色凝重地看着人,“就是那次跑步比赛您在操场给我们解围的那个。”
这么一说倒是有了点印象。
“他为什么打人?夏惜文惹他了?”
孙羡之抢先道:“他想打就打还需要理由?”
“怎么他是天王老子吗?”林禹冷哼一声,他就不服这个,看着不该在此地出现的人,他疑惑了,“夏惜文被打你跑那么快干嘛?你来报信?你知道我们在这?”
门边那人惨白的脸上各个五官仿佛都在紧绷,手捏着腿边的校服摩挲不止,一点布料都快要让他拧成麻花。视线飘忽不定,一会儿看向林禹,一会儿看向杨昱轩,一会儿又落到旁边无人的桌子上。
林禹眯着眼打量他,见他许久没回答扭过头看了一眼老师,果然对方的目光中也透着警惕和疑虑。
林禹又看向秋昭,从喉头涌出一个疑问:“嗯?”
两位老师深沉的目光同时落在人身上,身为学生自然压力倍增。秋昭眼神定定看着林禹,五官依然紧绷,连带着说出的话都透着紧绷感,“您不是看重他,我怕他出了事您心疼。”
林禹还是没说话。
整个学校空如坟茔,静得出奇,只有这一间屋子里有些许人气。可现在这里的人气也让秋昭不知所措,屋里明明有三个人,却谁都没表示。他甚至能听见自己刚才话后的余音在房间里回荡。
两位老师审视的目光让他额上的汗流得越来越凶,嘴唇也白得更厉害,好像比刚到的时候还累。
他突然绷着身子不耐烦地喊了句,“啧!您管不管,不管我也不管了!”
林禹起身,过来冲着他脑袋就是一巴掌,愣是把他打得一个踉跄,要不是手还扶着门框,怕是整个身子都要扑下去。
眸光危险的眯起,林禹“啧”了一声,“讹我啊?我都没使劲儿,你再倒一个我看看。”
秋昭赶紧站好,磕磕巴巴道:“跑得太快,腿、腿软。”
“废得你。”林禹伸开胳膊揽住人肩膀,一边推着人往外走一边问,“人现在在哪,带我去看看。”
走出没两步,背后就传来沉沉的一声:“别冲动,记得自己的身份。”
林禹一边走一边举起胳膊摆了摆,连头都没回,语气中尽是吊儿郎当的无所谓:“放心,我不会动手的。”
只是这件事总感觉透着那么点不对劲,他倒要去看看是怎么个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