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了遥远的梦。
梦见了爸爸妈妈,梦到了朋友,梦到了自己。
做了可怕的梦。
梦到了遍地尸骸,梦到了死人,梦到了自己。
做了真实的梦。
梦到了自己,梦到了自己,梦到了自己,全部都是自己,自己,自己,自己,自己。
也只有自己。
啊,睁开眼睛。
为什么还是这样的一天呢?
(又苟活了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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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你不能完全属于我的话,那我宁可什么也不要!”
接完电话的织田作之助回到客厅,电视已经换了台,似乎在播最近很火的动画片。
有着一头亮眼橙红色发的少女一只脚踩在电车椅子上,双手握拳放在腰间,对着一个黑发少年大喊。
蓝发的少女静静地目睹着这一切,只有三个人的电车里被夕阳照得火红。
好像是叫什么,新世纪什么来着……
织田作之助努力回忆了一下动画片名,最后放弃了折腾自己的大脑,走到茶几边上端起杯子。
“我是不是眼睛出问题了。”中原中也喃喃自语道。
“我怎么看谁都感觉像他?”
织田作之助愣了一下,最后还是颇为无奈地想。
那个孩子到底像谁啊。
他喝完了茶,坐在沙发的另一边,跟着中原中也看了一会儿电视。
最后不得不承认,确实很像。
仅限性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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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注定要分离的话那为什么要相遇?
如果一定会抛下的话那为什么要接受?
如果最后会背叛的话那为什么要信任?
那是一段无论如何都忘不掉的记忆。
小时候,第一次听到了“死”的概念时,自己久久不能理解。
不想死,不想死,不想死,不想死。
“人总是要死的,你担心这个有什么用呢?”
记忆中的人笑着说。
“去考虑一些现实的问题吧。”
我不想死,我想永远的活下去,我不要死。
这难道不是现实的问题吗,我会死的,我不要死。
到最后,这种自虐般的思考是怎么停下来的呢?
想不起来了。
但是现在不一样了。
我无比期待着死亡。
(如果讨厌我的话那就杀了我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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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于大部分人来说,哲学问题一直是束之高阁的东西。
只有对哲学感兴趣的人,或者说有着诸多思想上困扰的人,才会去思考哲学问题,再不济就是吃饱了撑得慌的人。
正常的吃着早饭,上班下班的人,大概之会在某一个瞬间,才会福灵心至地作出十分随意的感慨吧。
总而言之,真正思考、关心、研究哲学问题的人并不是多数,在茫茫人海中找不出来几个。
很明显,这“几个”中就不包括兰波。
话又说回来,这种问题深究起来本身就没有答案,极端点说人活着就总有一天会死,那难不成现在就去死吗?
偏偏Ray这个家伙就会说我现在就想死。
人生在世就是讲究一个意义,意义这东西到底有没有意义谁也不知道,意义到底是什么我们思考这个有什么又有什么意义,我活着到底有什么意义。
所以这个时候绝对不能被情绪化的对方带歪,会哭会叫会闹就代表心还没有死,心死了的话就安安静静想办法去死了,哪来的那么多事。
兰波的心脏砰砰地跳着,每一次都似乎要跳出胸膛,洒出温热的鲜血将靠得极近的两个人都染上赤红。
他张了张嘴,发现自己对此并不能说出什么合理的回答,但是眼前的孩子也明显不想要一个“正确的答案”,世界上很多事是不分对错的,他只是需要一个“想听到的答案”。
忽然地、突兀地,伴随着针扎般的头痛,似乎是想起了很久之前的某件事情。
也许有这样的一个人,虽然不像这个孩子那般外显,但是依旧表露出来了“不知道自己存活于世的意义”。
他做出过很多努力,那个人对自己一定很重要,不然那股自胸口传来的痛感怎会如此的强烈。
见到了金色的细线,就像是那个人的——
“——看着我!!!”
撕心裂肺的吼叫声从胸口处传来。
“别用那种眼神看我,我在你眼里什么也不是吗?为什么会像是想到了别人那样,我那么让你讨厌吗?!”
已经完全丧失了理智,说着自虐发言的孩子哭喊道。
“为什么我要被生下来啊,活着是那么痛苦的事情的话现在就杀了我吧!别用那种眼神看我……别把我当做其他人可怜!”
不是这样的。
兰波试图说些什么,但是胃部作为一个脆弱的“情绪器官”,正尽职地上涌着胃酸,让他的喉咙有一种被灼烧的感觉。
他到底要站在什么样的角度,用什么样的身份,出于什么样的目的,对这个已经崩溃的孩子说些什么样的话呢?
那个重要的、想不起名字的人,他绝对不会将对那个人的感情转移到Ray的身上。那是对双方的不尊重,爱屋及乌有的时候是对其中一方不经意的伤害。
方才的精神恍惚不被算在内,任何一个生命都是唯一且绝对的,兰波不会作出将两个独立的生命混为一谈,随便移情的行为。
他从不认为来到这个世界上是如此令人痛苦的一件事,任何一个生命的降生都是概率的奇迹,是应该被祝福的事情。
但是,他也在Ray的身上意识到了,“活着”并不是所有生物所认同的事。
和短暂的苦闷不同,有着这样的一群人,他们活着并非是为了自己,而是希望在不见尽头的漫长折磨中寻找到“意义”。
自杀愿望和生物本能混杂一起,半死不活是对他们状态最好的形容;虚无缥缈是对他们气质最准确的评价。
作为神经脆弱、感情敏感、和他人群体格格不入的“人”,能够“拉住”他们的东西很少很少,多数存在于世界上的原因并不是出于对生活的喜爱和期待,也不是他人的期望。
——只是在苦苦挣扎着。
给我存在于世的意义;给我活下去的理由;给我喜欢自己的借口!
如果不能的话,那就让我去死吧。
兰波第一次意识到了自己的错误。
认为他人能够理解自己,是一种不自知的傲慢;认为努力后一切都会变好,对此抱有信心,又是一种天真的愚蠢。
将自己的心情和想法强加于他人身上,并没有认真地和对方沟通,互相不了解彼此的想法,那更是——
啊啊,真是笑柄。
无论是Ray也好,也是记忆中的“那个人”也好,自己哪怕一次也好,有真正的了解过他们的“心”吗?
自己希望对方获得的,自己觉得对方需要的,最后到底是谁受了益?
谁都没有。
咽下那不知名的苦果吧。由贫瘠的土壤里种下的残破的种子,从歪曲的沟渠里引来混浊的水流浇灌,最后在畸形的枝干上摘下自己的作物。
我喜爱你,我祝福你,我希望你能活下去,因为诞生于世是如此值得喜悦的事。
……换言之。
我讨厌你,我诅咒你,我希望你能活下去,因为诞生于世是如此饱受折磨的事。
无法传递的话语,无法被接受的话语,如同这世界上最恶毒的魔咒那样,等待着悲剧诞生的那一天。
明白了这一切的时候,连自嘲的笑都扯不出来。
孩子对他问到:
“我和那个人是一样的吗?”
“你对我和他的感情,是一样的吗?”
不。他摇了摇头。
你是你,他是他,即便都认为是“在意的对象”,自己也不会允许那种将你们混淆的行为。
“那区别在哪里?如果是前者无法挽回,而我是‘还有救’的类型才会被在意的话,那我宁可拉着你一起去死!”
决定性的区别在哪里?
如果只是因为是“可以挽回”的那一个才被选择了的话,这样被怜悯、同情和移情了的话,Ray会毫不犹豫地拉着兰波一起下地狱。
金色的丝线已经缠上了兰波的脖子、手腕、变得如钢丝般坚硬的它们可以轻而易举的划开皮肤,割断血管。
“Ray,没有任何一种感情会是纯粹的。”
兰波残忍地说出了这个事实。
“你要我完全地将你和他割裂开来,那是不可能的。”
刺痛如料想的那样传来,用来施展异能力的双手手腕处被割开了细细的口子,被染成红色的丝线紧紧地扣在血肉里。
想要成为第一,想要成为唯一,想要被放在心上,成为谁都不敢轻视的存在。
这是Ray的究极的愿望,他是比谁都需要安心感的人。
天知道他花了多大的努力,才克制住将兰波直接杀死的想法,即便如此,他还是感到了一种报复的快意,和无比的绝望。
“……所以?所以我怎样都无所谓啦?因为不是第一个嘛……”
“完全说错了。”
“哈哈。”孩子苦笑道,“怎么可能呢?”
“我哪里说错了,这不就是正确答案吗?”
没有给自己的伤口更多的关注,兰波凝视着Ray像是被按下定格键的僵硬面容,知晓了这便是最后的决胜话语。
“‘我’会注视的只有你。”
我的眼中只有你一人。
“Ray,‘你’是独一无二的。”
伤口被放过了,更多的丝线包了上来,裹住了流出鲜血的地方。
孩童依旧沉默着,对于加了两个重音的字词不做任何反应。
兰波抬起双手,方才被划开而流出的血滴顺着手腕流入袖口,将中原中也和Ray前些天出去买来的白色冬装染上了鲜明的颜色。
他自下而上的捧起Ray的脸颊,两双完全不同的绿眼睛再一次对上了视线,分别从中看到了自己的倒影。
如果话语已经无法让他安心,如果自己的承诺已经不足以被相信的话。
那么最能交出去的等价物只剩下了一个。
兰波不由得笑了。他没想到自己有一天会把“这个”作为筹码,而且颇为心甘情愿地交到他人手上。
“你随时可以杀了我。因为,我是你的。”
后文的全写应该是“因为我的生命是你救回来的”,但是这种无伤大雅的小省略就不要放在心上,能看到Ray惊慌失措瞬间红了脸的样子,只能说不亏。
没有给小孩慌张后退的机会,兰波保持着捧着对方脸的姿势起身,仗着体型差让Ray无路可退,也不管脖子上松松垮垮的柔软丝线。
他继续说:
“是你将我和中也救了回来,即便我没有在那时因伤病死去,后面的日子大抵也不会像现在这样自由惬意吧,所以我很满意现在的生活,多亏了你。”
“不是,等下,那个呃……”
“我还一直没有向你道谢过,虽然你还是个孩子,但是那个时候多谢你的出手相助。”
“欸不是,我就是想找个依靠,你别,你别这样……”
知道对方又想扯开话题,已经见识到了Ray满嘴跑火车能力的兰波完全不给他机会。
“这些日子疏忽了你和中也是我的失职,但我绝对没有认为你们是累赘……”
“我叫你别说了不要啊唔啊我、我我错了还不行吗——”
完全不知道Ray难哄还是好哄的兰波乘胜追击,就像是把猎物逼到了角落里的持枪猎人,双方等待着扣下机板的那一刻。
他深吸了一口气,毕竟接下来的话对他这个成熟的大人而言有些难以启齿,但是一看到Ray的窘迫模样,也就无所谓了。
“所、以、说。虽然我从没有对你们说过,但是……”
他一字一顿地,用前所未有的认真语气,像是对待易碎的珍宝那样,轻轻地说:
“——正是因为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