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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9章 两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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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隔多年,文安长公主再次入主长乐宫。

栾珏没有选择他年轻稚嫩的皇后,也没有选择皇子外祖霍家,而是将那方白玉国玺,重新交给了自己虽然近有嫌隙、但毕竟血脉相连的亲姐姐。

这年轻的皇帝似乎总是按不住想往战场上跑,好端端的天潢贵胄,偏要离这九重龙凤阙,入那生死虎狼穴。

——简直发昏,杨庭忍不住暗自庆幸。天不绝我杨氏,他想,如今栾珏离开京城,生杀予夺的大权,一应落到了文安手里,就好办多了。

他走在长长的宫道上,不动声色地望了一眼走在他身前的苏朔和孟子光。这两个人,一个硬得像块石头,一个滑得像条泥鳅,一个查账目,一个是同谋,说不准手里都捏着他的死门,最好一个都不留。

上书房如今已经是文安所掌,发生了一点微妙的改变。殿中多添了炭盆和香炉,墙上和桌上的战事地图都被收起,干净整齐得一如这位长公主的神色——什么都看不出来。

杨庭等迈入上书房,齐齐愣了一下——一个修长窈窕的女子正背对着他们和文安说话,长袍昳丽,棕发卷荡。

刚刚回京的靖西令霍安黎转身见礼:“许久不见,诸位大人好。”

她一双璀璨的蓝眼睛盯着这几位朝廷栋梁,笑得一如既往的不走心。杨庭乍一见她,心头且惊且喜,低头掩下,一起还礼、见过文安。

孟子光又向霍安黎点头笑道:“早听说商队在回程路上,不想靖西令脚程这样快。”

“原想见陛下一面,谁知紧赶慢赶,还是迟了两日。”霍安黎顺口答道。

“诸位都坐吧。”文安开口,“安黎到的正是时候。陛下已经率兵赶到桂阳,安定住了局势,只是前一仗损兵折将,医药粮草仍紧张得很。”

她的目光在霍安黎和苏朔之间瞟了一道:“苏大人和霍大人商量商量,怎样转圜才好。”

“臣遵旨,恐怕还要请靖西令多多费心。”苏朔虽然素来与霍安黎不对付,但如今仗已经打起来了,朝廷天天往里烧钱,他手里银根紧,当然盼着霍安黎这只肥羊赶紧回来让他薅。

“殿下,这是这一趟商队的收支。”“肥羊”闻言眉头紧皱,将详细的账目呈给文安。

文安此时似乎也没耐性一项一项看,直接翻到最后一页,皱眉道:“出什么事了?比上次少了一半不止。”

霍安黎的面色凝重起来:“正要向殿下禀明:龟兹所附玉衮城叛乱,龟兹国王出兵平叛,两边且战且逃,卷进十几座城池,喀尔拉河谷一带打作一团,断了商路。龟兹国王还致国书一封,恳请我朝出兵扫平叛乱余孽。”

她又将龟兹国书取出呈上。

屋漏偏逢连夜雨,怕什么来什么。几个人都听得黑了脸——至少看上去都黑了脸。

文安将那国书草草扫过一遍,拍在案上:“为何当时不致书回朝?”

霍安黎看上去被她的质问弄蒙了:“龟兹王的国书,是商队临来时才交给臣的。可是,玉衮城叛乱一事,臣早在八月末刚一得知时就写信奏明陛下了。”

靖西令的权限极大,直属皇室,中间没有层层叠叠的机构传达文书,上书可以直达天听。

“杜果儿,去把这几月间靖西令的文书都找出来。”文安命令小内侍去查找文书,沉着脸没再说话。

孟杨等面面相觑,脸色都不好看——霍安黎平时或许张狂,但她绝不敢在这一点上说谎。显然,栾珏自以为是地压下了西域生变的消息,没向朝中众臣露出一点儿风声。这或许也是他后来急躁冒进、孤注一掷的原因——要是西边和南边都保不住,他身上的罪过就大了。

杜果儿已经找出了八月末自龟兹发出的那封信,呈到文安面前。那封信栾珏用朱笔在字里行间点了几点,每一笔都很重,但没有一字批复,就那么压在了最下面。

文安看上去已经在咬后槽牙了。

“殿下,臣能不能——”苏朔上前一步,用眼神示意那本商队的账册。

文安微不可见地点了一下头,玉姑姑将账册交到他手里。

苏朔大致一翻,心中已经有了计较:“禀殿下,国库剩余加上商队所得,除去支撑国计民生所用,大约还能支撑南边战场一月余。可若是再出兵助龟兹平叛……”

孟子光接话:“不要说军饷、粮草、武器,就连兵士恐怕也不足。”

“霍大人,玉衮城的叛军多少?占地几何?”文安揉了揉眉心。

“人数不过数千,到臣返程时,他们也不过占据一两座城池,只是……”霍安黎口中的情况不算严重,但她斟酌着没有说下去。

杨庭却偏要把话说明白:“只是一来龟兹久久不能平定此事,夜长梦多,只怕积小患为大患也未可知;二来若我朝廷坐视不管,放任他们作乱商路,只恐西域各国心怀不满,人心浮动,久而生变。”

他说的有理。连霍安黎也没有反驳。

文安沉吟不语,许久才道:“北境还有三万驻军……”

在座的都是文臣,并不精于军事。饶是如此,孟子光还是忍不住开口:“要动北境驻军?”前几十年间,朝廷与北狄间一直关系紧张,三年多前,也是栾珏亲征,亲自平定了北狄。只是北狄毕竟盘踞北方草原已久,朝廷的统治新建,并不十分放心,故而一直重兵镇守,以防生变。

文安一挥手:“北狄近于族灭,几年来北境稳固,不必多虑。眼下还是龟兹和南越的战事要紧,命北境驻军调兵五千,往西助龟兹平叛,震慑西域诸国。”

这个决定并不容易。这样一来,就是在西边又开了一处战场,胜了一切好说,若败了,还要不要继续增兵?西域其他国家会不会趁机闹事?

座下诸臣都不由听得心惊胆战,然而这位长公主并非是个能蒙上眼粉饰太平的人,言出法随、绝不悔改——这一点倒和她的皇帝兄弟如出一辙。

“至于南境的战事……”文安看了苏朔一眼,打算继续部署南边的财政投入。

“殿下,”杨庭出声打断了她,“陛下还身在南境,一切都要从长计议啊。”

文安看向他。

她与栾珏都和这位杨大人是姑表兄弟姊妹,血缘关系其实很亲近。如果细看,杨庭和她姐弟的眉眼间是有些相似的,都让人想起他们共同的长辈——早逝的杨太后。

文安对上他的目光,不知想到了什么,缓缓点头道:“是啊……容本宫好好想想,诸位大人先回吧。”

姜涵露刚从耘业殿离开。

栾旭泽看上去不亲近栾珏,但小孩毕竟是小孩,撑了几日,终于还是忍不住偷偷地扯着姜涵露的袖子问:“父皇去哪儿了?”

姜涵露不知道怎么对小孩扯谎,想了想还是告诉他:“父皇去战场了,很快就会回来的。”

她还愁怎样向孩子解释战争,栾旭泽听了却转忧为喜,拍手道:“啊,我知道!父皇去过战场,父皇是大英雄!”

那场与北狄的战争发生时,他还是一岁多的幼儿,不大记事。但君王安定社稷、平敌禁暴的事迹为人交口称颂,日复一日,成了小男孩对父亲最初的印象和憧憬。

谌禾正听到这一句,心中不由感慨万千,落后两步对姜涵露道:“娘娘有所不知,当年陛下亲征北狄,将国事和大殿下一起交给长公主。回京后,因为大殿下生母的缘故……陛下看长公主与他处得好,曾动过把大殿下送去江南长公主处抚养的念头。却巧那几日大殿下病了,陛下红着眼亲自照料了几天几夜,最终还是没能狠下心。陛下看着杀伐决断,实际是个很周全细腻的人。”

谌禾这人有点直,又带几分读书人的学究气,不像这宫里朝中的许多人,字字句句都讲究个有来处去处,非要在言语后另藏一套肺腑。

姜涵露听他随口谈起旧事,微微一点头,也不知是喜是忧。她想,谌禾说得对,栾珏若只是个执刀就砍、有酒便喝的人,说不定比现在还自在些。不知如何相处的孩子可以送走,被霍氏牵扯进来的女官可以打发,有嫌疑的朝臣可以一律抄家,至于南越,他们一未动兵犯边、二未致书挑衅,何苦放着安乐荣华、美酒美人不要,偏要自讨苦吃、以身犯险?

谌禾瞥见她的神色,才后知后觉地想起来安慰她几句:“陛下神勇过人,吉人自有天相,定会平安归来,娘娘不要太过忧心。”

姜涵露谢过他的好意,叫嬷嬷将栾旭泽送回含章宫,自己踌躇再三,转身去了长乐宫。

她想去文安那儿问问,哪怕栾珏没有给她的私信,军报上总该有他一二踪迹。

然而她还未至长乐宫,只见前面人影一闪,一个紫袍官员进了长乐宫正殿。姜涵露疑窦丛生,向来召见官员、商讨国事,都是在上书房,怎么有人会来长公主的居所?

她走到殿前,抬手示意不要通禀,轻声问宫人:“是哪位大人来了?”

门口的内侍低眉道:“是大司空杨大人。”

姜涵露鬼使神差地没有叫人通禀,也没有转身离去,她示意周遭宫人不要出声,自己在窗下站定,微微侧耳。

一个长公主,一个皇后,玉姑姑又在殿内,门口的宫人们大多是新调配来长乐宫的,被夹在中间,只好装聋作哑。

只听殿内传来文安的声音:“大人还有什么在上书房不能说的事?”

杨庭道:“臣知道殿下与陛下姐弟情深,可是臣这里有一封信,事关殿下与昌平侯,不能不呈给殿下一观。”

殿中安静了片刻,应该是文安在读信。

杨庭的声音又响起来:“小皇后浅薄,霍太傅老弱,陛下无人托付,才把这副重担撂给殿下。回过头又让人在江南暗中调查、监视昌平侯,想要捏住殿下的软肋,疑心如此之重,臣实在是为殿下和侯爷不值啊。”

他又道:“如今国库吃紧,西边又不安定,朝廷左支右绌,若是两头都想保全,只怕两头皆失。”

“你的意思是,让本宫放弃南境,任由陛下陷在那里?”文安许久才说话,语气沉静如水。

杨庭不提“陛下”,只提“百姓”:“南边是荒蛮之地,打下来又有什么好处?可若是西域乱了,商路断绝,我朝一年收入骤减,百姓怎么办?”

他满口深情大义,姜涵露站在窗外,只觉得一瓢冰水泼下来,从天灵盖激灵灵地冷透了。

殿中,文安沉默不语,杨庭继续加码:“即使殿下百般转圜,顶住压力,南境战事得胜,可是殿下要想——无论沈铸能不能醒,她身受重伤,这次在战场上的功绩都止步于此了。到时大军回朝,头功必是西路的顾少扬,他可是江南顾家出身,当年是被殿下和侯爷抄的家,若他得了势,殿下和侯爷在江南还有什么安生日子过?陛下那样的人,会为了殿下和爱将翻脸吗?殿下何必拼着流自己的血去喂养豺狼呢?”

“江南的那封信,是怎么到你手里的?”文安没接他的话,反而提起最开始的话头。

杨庭似乎笑了一下:“苏州太守是孟丞相的同年,这封信是从他手中到了孟丞相手中,再经臣之手,送给殿下的。”

“孟子光也同你一个心思吗?”

“陛下浮躁暴虐,并非人心所向。当年行废立之事,就是殿下做主,如今为了天下百姓,臣等跪请殿下,再为我朝挺膺一次吧。”

姜涵露额上冷汗涔涔,只听文安缓声道:“本宫心里有数了,表兄,你先回去吧。”

她这才反应过来,抬脚就往殿后绕去。不料杨庭出来的比她更快,看见她也一惊,拧眉道:“皇后娘娘?”

这小皇后正站在廊下偏西,显然不是刚刚来到。

文安闻声也从殿中快步出来:“皇后?”

姜涵露只觉得文安和杨庭两个人的目光像刀一样从她脸上刮过去,听到文安问她:“你都听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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