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以的!这次一定可以的!
当西九岭在一众同门的注视下走入闭关石塔的时候,内心激动不已。上一世玉玦先他一步闭关化神,结果一出关就得知了崔师叔即将陨落的消息,被定为下一任看守魔神之人。晚一步出关的他想要改变人选已是枉然,只能眼睁睁看着玉玦成为缚魔阵的阵眼。
继任掌门后,他倾尽穹山资源助壬师叔修炼神之一剑就是为了杀死魔神、让玉玦重见天日。却不料神之一剑还未出世,化神便已经满九,玉玦即将陨落……
上天让他在玉玦陨落之前重生何尝不是一个机会?虽然没能改变玉玦面壁思过崖的命运,但他一定可以改变看守魔神的人选。这些年拼命修炼就是为了这一刻,为了比玉玦更早闭关,比玉玦更早化神!
进入闭关塔的前一刻,他在人群中寻觅玉玦的身影,没想到竟然不见踪迹。一瞬间,心底升起莫名的不安。
昨日他特地去找玉玦,告诉他一定要拖延化神的时间,还警告他提前化神会招致厄运,玉玦应该会相信自己吧……
一个月后,西九岭顺利化神出关。
石塔外里三层、外三层站满了人。年轻弟子欢呼雀跃,恭贺声连绵不绝。前辈师长笑逐颜开,眼中尽是老怀甚慰的欣喜。
这时空中一道金光划过,上官御带着齐远山从天而降,落在石塔前方。众弟子连忙禁声,西九岭快步上前行礼。
上官御看着自己的爱徒,目光赞许地微微点头,说道:“为师将你带回山门时只想着为玉城留一丝希望,如今你不但做到了,而且做得极好,极好!”
接受了一圈祝贺之后,西九岭将齐远山拉到一边悄声问道:“大师兄,师弟闭关期间门中可有什么事情发生?”
听他如此一问,齐远山的神色有些黯然,说道:“崔师叔有了陨落之兆。”
果然与上一世相同。
正在西九岭庆幸这一次自己抢先一步问鼎化神的时候,齐远山又开口了:“还有就是玉玦师弟也闭关了。”
!!!
“何时?”西九岭又惊又急,闭关前的那丝不安竟然变成了现实。
“就在你入塔之后一日。”
为什么?!西九岭不明白,明明跟他说了此时化神会招致厄运,他为什么不信?自己可是掌握梦见之人啊!
齐远山看着他眼中的惊愕有些无奈,摇头道:“大师兄早就说过,玉玦师弟表面温和实则阴郁,多疑而善妒、豺狼而隐忍,小师弟该多加戒备才是。”
“阿珏不是那种人。”虽然心中疑惑,但西九岭对好友的人品毫不怀疑。
上一世,思过崖一罚致使他和玉玦一个心中有愧、一个心中有怨,之后数十年渐行渐远,到最后隐隐有相争之势。玉玦为了抢先化神借住外力,结果招致天雷还连累了师父。虽然当时自己在塔中,但事后也有听闻。
门中不少人对玉玦当时的行径颇有微词,其中就包括齐远山。可他觉得那不过是玉玦抒发怨气的方式、无可厚非。
更何况,化神后的玉玦以天下为己任,主动接下了看守魔神的重任,也因为生离在前才促使了两人和解。
试问,若玉玦真是有什么野心,又怎么会心甘情愿地被困在缚魔阵中?
齐远山以怒其不争的语气滔滔不绝劝说他提防玉玦的时候,旁边的一群年轻弟子发出了接二连三的惊呼。
两人抬头看去,只见西边一座闭关塔的上空雷云滚滚,厚重的云层中电光乱窜,中心处一阵阵闪光,隐隐有蓄势之象。
一片惊呼声中,一道天雷落下、直直劈在塔顶,引发出轰隆隆一阵巨响,电光中石中的塔身都仿佛在晃动。
转瞬间,原本聚集在西九岭出关之地的门人都转而聚拢到了那座闭关塔前。只是除了上官御和西九岭两个化神,其余人都只是远远矗立观望。
看着一道道天雷落下,西九岭面色惨白。他不明白玉玦为何做了与上一世相同的选择,这一世他们没有隔阂,数十年来情同手足,应该是彼此最信任的人才对。难道齐远山才是对的吗?不,他不信!
当第八道天雷劈下,石塔在剧烈晃动中侧壁咔咔作响、裂开了一人多宽的口子。
透过窟窿,众人看到塔内的玉玦凝眉盘坐,身上的法衣已经残破不堪。他脸上布满了赤红色的奇怪纹路,仿佛印上了天雷的痕迹,唇角渗出鲜红的血水,周身灵力明显不稳。
看着上官御飞身入塔,西九岭也反应了过来,紧跟着进入塔中。当第九道天雷落下时,两人一齐出手,为玉玦抗下了最重的一道天罚。
随着寂静回归,天空中乌云散去,五彩祥云缓缓聚来,塔外传来一片欢呼声。
劫后余生的玉玦有些茫然地看着站在塔内的师父和师弟,片刻后才缓过神来,扑倒在上官御身前叩首道:“徒儿不孝,让师尊费心了!”
上官御看着他的背脊,眼中涌出无数情绪,愤怒、失望、怜悯、后悔,甚至还有悲哀。
一旁的西九岭能够理解师父的复杂心情,他很想问玉玦为什么,可又希望师父能够先开口说些什么,哪怕是骂玉玦几句也好。
可没有等到师父开口,却等来了大师兄的冷哼。
“二师弟果然要强,千辛万苦炼出玉清丹来我等竟然不知,如今又得师尊庇佑进阶化神,真是可喜可贺啊。”
先一步进来的西九岭自然也闻见了塔内奇异的药香,不过即便没有闻见,他也早就知道玉玦招来天罚的原因了。
齐远山睨了他一眼,嘲讽道:“现在小师弟还觉得他不是那种人吗?”
西九岭闭了下眼没有回答,身体向右移了一步,不着痕迹地靠近师父、将手探了过去。
他忽然想起来上一世师父在抗下天雷时受了重伤,以至于内伤加剧、三年后就陨落了。这一次虽然有他分担,但师父在逢尤之乱中留下的内伤还在,这么久不说话只怕是内伤发作了。
齐远山并没有留意他的反应,只是狠狠盯着地上的玉玦,然后忽然露出了嘲弄的笑容,说道:“二师弟,你还不知道吧?崔师叔已经有了陨落之兆。”
跪在地上的玉玦背脊微微一僵,但紧接着便松弛下来,向着上官御再次叩首道:“果然如此,弟子愿接替崔师叔看守魔神,望师尊成全!”他声音比之前淡定了许多,隐隐还透出一丝喜悦。
齐远山愣住了,上官御也愣住了。
只有西九岭的目光中充满了绝望,浑身抑制不住地颤抖,按在师父背上缓缓渡气的手掌都几乎要控制不住。
结果与上一世没有区别。
虽然这一次西九岭立刻提出了同样的请求,甚至与师尊和几位长老展开了谁更适合看守魔神、谁更适合接任掌门的辩论,但结果依旧没有改变。就连一贯支持玉玦接任掌门的几位长老也纷纷改变了立场,原因很简单,玉玦使用非常手段化神显示了其道心不坚的一面,这样的人是无法统领穹山的。
最后上官御一锤定音,众长老纷纷散去。但西九岭没有走,他跪在了掌门洞府之外,用自己的坚持做着最后的挣扎。
一天之后,没有使用灵力护体的他双膝已经渗出鲜红,嘴唇也发白干裂,可师父始终闭门不出。
又过了一天,空中落下大雨,冰冷的雨水将他浑身浇得湿透,已经散乱的头发糊在脸上,混着雨水模糊着视线。
轻微的脚步声在身后响起,紧接着头顶的雨水便消失了。
西九岭抬头看去,一把青色的大伞撑在了他的头顶。玉玦温和的面孔上依旧挂着春风般的笑意,这笑意却第一次没能驱散他心头的寒冷。
“回去吧,入阵前咱们兄弟还能再喝几次酒。”玉玦轻声说道。
“为什么?”西九岭终于有机会发出了心底的疑问。
“你我皆是玉城遗孤,自知魔神之恶,以身入阵、守护苍生,难道不是理所应当的吗?”
“我问的不是这个。”西九岭眼中几乎现出哀求之色,“为什么你要抢先化神?我不是跟你说了此时化神会招致厄运吗?你为何不信我?”
“就是因为信你,我才必须抢先化神啊。”玉玦依旧笑脸温和,“如果化神之后真有厄运,那我不化神,你怎么办?”
我不化神,你怎么办?
西九岭愕然失色,原来他是这么想的。是啊,他该是这么想的……所以一切都不会改变,不管怎么做都不会改变……
不知道过了多久,雨停了,青色的大伞斜立在地上滴答着残留的雨水。玉玦已经离去,师父的洞府却依然静默无声。
闪烁的繁星镶满天幕,从未有过的绚烂夺目,仿佛在嘲弄着他的悲哀。
上一世的他执掌穹山、手握西半大陆却只能看着自己亲如手足的挚友去死;这一世的他竭尽心力、深思熟虑,自以为成算在心却依旧什么都没能改变。最好的兄弟都救不了,化神又有何用?
在他念头发起的瞬间,夜幕骤然黑沉。西九岭只觉自己周身灵力混乱,仿佛争抢着想要逃离。这是跌境之兆,可他不在乎,如今还有什么可在乎的呢?
“西九岭!”
“西九岭!”
仿佛有声音从星空中传下来,他仰起头就见到了满天繁星闪烁不停的奇异景象。那种奇怪的感觉又涌上了心头,仿佛自己忘记了什么重要的东西,可无论怎么用力去想都想不起来,然后心中就开始莫名的烦躁。
“西九岭!你……醒……混蛋!答应过我的事,你忘了吗?!”
呵,他肯定是要跌境了才产生的幻觉,居然觉得星星在跟他说话,而且还是脏话。
等等!这星星也太亮了吧?!他怎么觉得天上的星星越来越近了,这是天要塌了吗?而且为什么自己好像感觉到了一丝化神的气息?那气息不是自己的,也不是师父、玉玦和壬师叔的,穹山上难道还有其他化神?!
警觉令他收拢了心神,灵气出逃似乎也跟着停了下来。他聚精会神的凝望那片星空,夜空的黑色几乎要淹没在星光之中,无数的星斗仿佛渐渐汇聚成了一个模糊的光影。
你可不可以答应我一件事?……不要死于非命……
一个女人的声音猛然跃入他的脑海。咔的一声!夜空仿佛裂开了一道缝隙,无数跳跃的记忆从那缝隙涌入了他的脑海。
我会想尽办法杀死魔神,就算来不及帮你救他,也一定会帮你为他报仇。
看见她摸你,我还是忍不住嫉妒,不行吗?
咱们就先交往一段时间看看吧?
我的幸福,不用人给。
我家老爷又没你家掌门那么大方,一张符都没给我画,我都没什么保命的手段。
地母又不会吃东西,何必拿过去浪费?
就算是魔功,那也是救人的魔功。
快,给小妹妹看看穹山第一美人的画像。
如果任何人都能乱用私刑,那这个世界就是七位化神说了算,还要什么穹山门规?要什么大景律?
识海中仿佛亮起了光。窄小简陋的窝棚内,一个女子透过顶棚的破洞仰望夜空。华美的五官与随性的笑容在她脸上柔和出一种反差的美,仿佛在黄金上镶嵌了白玉,又如同花丛间引入了清泉。
他听见自己问她:你在想什么?
她看着那片狭小的夜空,洒脱的语气不加修饰:我在想,星星好美。
黑色的天幕被星光撕得粉碎,晶石般的碎片在眼前飞散、一片粉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