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日不来舞池,今天的客人倒是多了不少。
看来官员大清洗的风头即将过去。
目的地在4楼,那个狮青曾带着胜利的大笑凯旋而去的地方。
穿过人群,白爵士在小茶的带领下亦步亦趋地踏上台阶,似乎小茶比他更着急些,不时回头确认他是否跟得紧。
岂料没走两步,白爵士的脚边突然一个炸响。
哐当——
玻璃杯碎成十几来片,因为挨得近又事发突然,顿时他被惊得脚步踉跄。
万幸裤脚挡去碎片的锋芒,除了红色的残酒泼溅于布料上,其余再无旁的损伤。
不过到底声音太过刺耳,几乎惹来所有人的驻足侧目。
没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昏暗的角落里有两人拉拉扯扯地走上前来。
其中一个明显喝多了,被同伴扶着歪歪倒倒地冲着白爵士不客气地嚷嚷:“金果尸骨未寒,你就这么迫不及待地找下家?!”
闻言,白爵士的目光从裤脚上挪开,众人一片哗然。
他眯起眼睛打量,终于认出面前二人是当日在寺庙前的瓦房里见过的。
奶牛与三花。
其中奶牛名叫常与乐,三花名叫花袈,他们都是秘书部的官员,但二者的官阶比金果低不少。
花袈奋力想将常与乐拉走,可无奈对方喝了酒,哪里能由着他摆弄,于是他只得急恼地劝:“与乐,别说了好不好?你喝多了,咱们回去吧!”
“要回你回!”常与乐蛮横且不讲理,身子一扭便把花袈推倒在地,而后脸红脖子粗地还欲冲上来理论,被围过来的打手拦住去路,“小贱人,有本事你别走,金果哪点对不住你?你把人吃干抹净了这就要走?休想!”
先不论他喊的话对不对,这会厅里的看客们已然被吸引了过来。
“哟,这不是常秘书和花秘书吗?究竟怎么回事呀?”有那好事者,故作不知情地凑上来询问。
还嫌事情闹得不够大。
“你胡说什么?爵士什么时候吃干抹净……”小茶看不过去,叉腰瞪眼地反驳。
但他没能说完,被白爵士推着往上走:“别耽误时间,我们上去。”
倒不是真的怕耽搁时间。
金果死得实在太惨,如果死后他的情事还要被人在大庭广众之下翻出来议论,那可真是太不体面了。
白爵士不想这样,也不愿这样。
况且,即便他解释了,台下那帮乌合之众也不会相信,说不定还要揪住他话里的漏洞引申出其他谣言。
然而他这边不愿纠缠,不代表常与乐肯放过他。
对方的不予理会显然戳破了常与乐单薄如纸般的自尊心。
逮着花袈刚从地上爬起来,常与乐索性使蛮力将花袈推到打手们身上,而后自己钻了个空档风一般窜上台阶。
边爬边追着喊:“不准走!今天我非要你把从金果那儿拿的都吐出来不可!”
底下的看客议论纷纷。
“哎,我听说金家被抄的时候确实没抄出来多少东西,难道真是入了他的口袋?”
“不能吧,不是说金秘书是革命党吗?人暴露了钱财想必都被革命党转移走了呗。”
“切,你知道个屁!那么大的官玩男人能不花钱?你以为头牌谁都能玩得了呢,钱少了人家根本瞧不上!”
“啧啧啧……这么说也是,婊子无情啊……”
“……”
花袈跌得七荤八素,眼看着常与乐消失在楼梯拐角。
又急又恼,然而耳中只听旁人喋喋不休地议论,于是他回头斥道:“没根据的事,别乱说!”
此时此刻,他越是解释便越显得搪塞,令议论者们不死心地也要跟上去追后续。
于是打手们只得暂先稳住这边,堵着楼梯不让闯。
连带花袈也被挤得挡在外面,急火攻心,花袈只得嘴上没把门地猴急道:“让我上去!他……他身上带了刀!”
寻常人不知道,常与乐吃多了酒,身上又揣了把刀,那可真就是险上加险。
实际上,这人惯常就是个直脾气,且还是一通到底的那种。
身处秘书部,直脾气并不是什么值得标榜的优秀品格。
尽管常与乐在秘书部的资历最深,然而多年来他的位置依旧不温不火。
如今,又因为说错话而得罪了人……
他能想到的第一件事便是泄愤,并已经在馆子里蹲守了好几晚,今日终于碰到了正主,那当然不能放过这个机会。
白爵士与小茶被他给赶到3楼,白想的是,4楼有二殿下在,那里的守卫必定能摆平常与乐的滋扰。
然而4楼他们没能上得去,拔刀在手的常与乐将他们堵在了3楼平台上。
“我劝你想想清楚,楼上……”白爵士不动声色地把小茶护在后面,随后眼珠子不时地往上瞥。
可周围什么人也瞧不见。
可恶!难道二殿下来的次数多,竟连亲兵也不带?
“闭嘴!”常与乐神情激愤道,“都怪你,都怪你!”
都怪他?能怪他什么?
“你冷静点,我真的没做你说的那些事。”白爵士慢慢后退,已经从3楼平台差不多退到楼梯中央。
可常与乐不死心地步步紧逼。
“就怪你!因为你,我连秘书部的工作也丢了,现在家里以我为耻!都是你这个贱人害的!”常与乐目眦欲裂地咆哮道。
原来金果的事只不过是个由头,真正的症结在这里。
略一思索,白爵士大概能猜到这事是谁干的。
“你别冲动,把刀放下,我答应你现在就去打电话,让他把你的工作还回来!”
那刀却是“呼呼”地连挥两下,斩断言和的可能。
“不可能了,”常与乐抹了抹麻木通红的脸颊,随后突然平静道,“你算个什么东西!金果疼惜你我可没瞎眼,你这个吃人不吐骨头的骗子!”
说完,他蓦地高举砍刀,照着白爵士的脑袋就要劈下来!
小茶眼见着不对,挣扎两下欲冲出去挡刀,然而白爵士回身死死抱住他,将整个后背留给失去神智的常与乐。
电光火石间,不知从哪儿飞快闪出一道黑影。
噌——
锵——
两声尖锐又刺耳的鸣响。
直激得白爵士颤抖着猛睁开眼,顷刻间,只见眼前自上而下地飞落半炳刀身,落在2楼半的平台地毯上,连个声儿都没有。
尽管如此,他的冷汗唰地淌下来,浸透后背的衣裳。
怀里的小茶适时抽噎:“爵士,哇呜呜……你快放开我……”
他以为白爵士的颤抖是因为挨了一刀。
“没事,我好好的。”白爵士拍了拍小茶的肩膀,而后回头,只见一人正背对着他,缓缓将长剑收入鞘中。
那人皮肤黝黑,身材高大,不仅如此,头发、衣服,竟连长剑也是黑的。
猜测是只纯色黑猫。
黑猫挡住视线,因此他看不见常与乐此刻的表情,但在长剑收入刀鞘的瞬间,常与乐忽然双腿一软跌坐在地。
与此同时,3楼半的楼梯平台上,有人信步而来。
跟着,4楼有张脸露出来,观察两秒继而调笑道:“哎呀,大哥,你的人出手可真快!没个命令便蒙头冲出去,看来下次我同你出来,身边也不需要带人,有墨侍卫一个就够了。”
当即黑猫三步并作两步地上前,对着3楼半那人躬身作揖。
“二弟,快收收你的嘴,看把人吓的。”那人嗔怪地望了上方一眼。
接着施施然而来。
白爵士不敢怠慢,携了惊疑不定的小茶纳头行礼道:“大殿下,二殿下。”再同救人的墨侍卫微一点头。
后者没有任何反应,只凝重地跟着。
方才喊打喊杀的常与乐整个人木了。
在殿下面前动刀是大罪,况且还是两位殿下。
甚至不消两位殿下出现,被墨遮云劈断砍刀的刹那,他的酒意便全然消失了,继而控制不住地冒冷汗。
“殿……殿下,饶了下……”他想起自己已被褫夺官职,于是磕磕巴巴继续求,“饶了小的吧,小的……小的一时贪杯,小的……”
“怎么?你的意思是叫我惩罚给你酒的人?”二殿下狮杨挑挑眉,他一直是笑着说话,但却笑得人凉飕飕的。
“不不不……”常与乐几欲哭出来,烂泥般瘫在地上。
这时,施恩带了几名打手匆匆赶来。
打手们迅速围住常与乐,并擒住他的手按倒在地。
“两位殿下没惊着吧!”施恩左顾右盼,大体将事情经过在脑海中演练一遍。
其实他一直守在4楼,狮杨嫌他碍眼将他打发走了,因此他才来得这样迟。
“本王与二殿下尚好,倒是这两位可伤着了?”狮柏转身对着白爵士一伙。
他的声音很温和,让人有种如沐春风的亲近感。
加上他的侍卫方才出手相救,因此令白爵士生出劫后余生的感激来。
“还请殿下宽心,我们没事。”白爵士谦卑作答。
小茶被白爵士揽着肩膀护在身边,可禁不住好奇,老想抬头看。
然而甫一抬头对上狮杨冷冽的目光,顿时又恨不能找个地洞钻进去。
如此反复数次,惹得狮杨莫名其妙。
“那就好,”狮柏收敛笑意,转头吩咐道,“把人带去交给三殿下,他知道怎么处理。”
施恩应了,押着哭喊求饶的常与乐兀自离开。
“嗯,今儿个没白来,精彩精彩!”狮杨拍手叫好,随后懒懒地打了个哈欠消失了,大概是进了4楼的某间套房。
到了此刻,白爵士才有心思细观狮柏的样貌。
狮柏要比他个子略矮一些,但身姿挺拔,面容沉静。
不同于狮青的张扬跋扈,狮柏给人的印象过于谦和,仿佛凛冬的太阳,照在人身上暖融融的。
一双黄色的眼眸,加上纯白落肩的卷发,即便五官生得没有狮青俊朗,但胜在看得舒服,安心。
狮柏今天穿了件袖口宽大的白色宫廷衬衫,外搭修身双排扣西装马甲,再就是鸟羽做成的披肩。
披肩并不炫目,底色是古铜,外浮了层暗金。
低调的华贵。
与此同时,狮柏好奇的目光也扫过来。
在王国,金发碧眼实属罕见,然而白爵士的一双碧绿含情眼,倒像是能够破开荆棘的利刃,毫无阻拦地进驻他用坚冰覆盖的领地。
如此,二者目光对在一起,倒生出些相见恨晚的意思来。
狮柏不是没来过馆子,偶尔他也会答应狮杨的提议一同过来坐坐,不为酒色,只为换个环境消遣。
每日辗转晚宴,应付这个那个的追捧,其实怪折磨人的。
好像走到哪里,他的脸上先刻了自己的名头,让人不敢直视,更不敢同他亲近。
然而今日见了白爵士,忽觉眼前一亮。
这确实是只不卑不亢的漂亮猫,可眼神与风度又是从未见过的,甚至高过阿谀奉承的上位大臣。
于是狮柏终于想起此番来的目的。
——狮杨哄他瞧热闹,来瞧瞧把狮青迷得不惜大动干戈的家猫长什么样。
想必正是此人了!
果然不同凡响。
“殿下要离开了吗?”白爵士问。
一行人上到4楼,狮柏却是径自进了电梯。
顿了片刻,狮柏用眼神否定,继而答:“不走,本王想去花园里转转。”
“好。”白爵士微笑点头。
目送电梯下行,他与小茶回身朝套房里走。
小茶早把他的方巾摸去揩干净脸上的泪痕,进套房前,他甚至扯了扯白爵士的衣角,不安地问:“爵士,我……我看起来糟糕吗?”
4楼其实守了不少人。
推开门,只见狮杨正手捧酒杯,大剌剌地仰面横卧于沙发上。
他脚尖交叠,脚后跟则是饶有兴致地搭在沙发扶手上晃。
室内的音响传出沉闷而柔和的大提琴独奏曲,他用脚打着拍子,嘴里停下哼唱转而懒洋洋地问:“怎么,是三殿下不懂得怜香惜玉,把你弄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