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勤差点想骂一句“小屁孩”。

柔煜川忽地回头，一个黑影立刻闪进拐角处，那道时有时无的被窥探感顿时消失了。

他没管，径直走进舰桥，落座的一瞬，一股凉意直冲脑门，不由自主地轻咳一声。

某人的药膏让他这几天颇为操劳的地方，残留的一丁点不适彻底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舒爽的清凉感。

刚才居然一点都没注意到。

至于为什么……他握了握拳头，“该死的厉烨舟。”

章勤没听清，茫然的问道：“您说什么？”

柔煜川端正坐姿，“章主管还没走？和江代表没吵完吗？”

章勤道：“我告诉他，您的身体不适宜参与最近的登陆行动，让他不要生气，已出现心脏病发作的前兆，江代表老老实实回舱室休息。我始终不放心您的身体情况，何况三十分钟前您再度心动过快，所以免不了多唠叨几句……”

“谢谢章主管关心，”柔煜川调出航行日志，看也不看章勤一眼，“你说的是我不适宜参与最近的登陆行动，没说我不能安静地坐在这里。”

“……”章勤干脆坐在一边的空椅上，抱着手臂，严肃地紧盯他，“做为医疗主管，我必须对您和全体船员负责，我会留在这里监控舰桥所有人员的身心健康情况。”

“随便你，但请保持安静。”柔煜川打开钟叹刚发来的邮件。

“指挥官，C1实验室的报告。”这时，文书送来一份文件，眼睛偷偷瞄着柔煜川。

“谢谢。”柔煜川接过。

“那个……”文书羞涩地盘弄着自己的长卷发，抢在柔煜川翻开报告前，问出口，“我可以看看您的奥德茨最高荣誉勋章吗？我的曾祖父也是一名科学家，很敬慕获得勋章的您。”

柔煜川道：“不好意思，没带上神迹号。代我向老先生问好。”

他态度冷冰冰，却很有礼貌，润朗之中略带磁性和沙哑的嗓音让文书兴奋地捂着一张羞红的脸，飞奔而去。

“您没带上勋章？”章勤诧异。

“为了不增加神迹号的载荷。”柔煜川打开报告。

“……这么重要的勋章，无数人梦寐以求的荣耀！”也就一包烟的重量啊！

柔煜川道：“再说无关工作的内容，请你出去。”

章勤瞥见门口的人影，立刻闭嘴装不存在，因为那个疯子会听柔煜川的话，真把自己扔出去。

柔煜川感受到如寒风般冰冷狠戾的气场，让舰桥里的空气都稀薄了半分，那些原本正在闲聊说笑的船员们登时噤若寒蝉，在工作台前正襟危坐，目不转睛地盯着各项屏幕。

他知道是厉烨舟，所以没有回头看。

随着脚步接近，那股戾气倏忽间消失。

一双黑靴子在眼角余光里晃过，一份文件盖在实验报告上。

“第二次登陆报告。”

他没有抬头去看，那双靴子也未做停留，接着是落座时椅子发出的“吱呀”声，厉烨舟吩咐船员把安全记录拿给自己看。

一切行云流水，很自然，又很突然。

以前厉烨舟来到舰桥，会非常热情的打招呼，在众人面前秀一把恩爱。

最好是终于厌倦了，不想演了。

身在舰桥的众船员们看不懂了，两人相处方式的变化让他们不太适应。

琢磨下去……算了，正常人怎么可能理解得了疯子的心态。

船员们不约而同地选择默默吃瓜，静看事态会如何发展下去。

柔煜川拿开行动报告，先看实验数据。

从厉烨舟的宇航服靴子上，采集到1.2克土壤，分为三种。

第一为暗棕色松散砂质壤，碎块状结构，PH4.7。

第二为浊黄棕色稍紧实砂质壤，块状结构面上有铁锰斑。

最后一种是黄棕色轻砾质砂质壤，块状结构，铁锰斑减少，PH6。

土壤存在较明显的腐殖质积累过程、灰化过程，富有各类动植物残体经微生物分解而成的有机物。

奥德茨共有七百多颗星球组成，其中百分之三存在相似度极高的土壤。

除此之外，强大的霍克帝国也有。

霍克帝国和奥德茨交战三百多年，势不两立，对彼此恨之入骨。

在他们前往虫洞入口的途中，曾遭遇霍克帝国突袭，试图摧毁神迹号与所有武装护卫星舰，阻止奥德茨率先探索到虫洞另一头的奥秘。

柔煜川立刻打开钟叹发来的邮件，一目十行，迅速扫向结论。

“……”他又细细看一遍结论，眉梢微微扬起，打开通讯列表，选出五个人发出邮件，然后望向舷窗外。

神之领地依旧散发着温柔的光华，像深邃无边的黑夜里亮起的一盏明灯，轻易地令人迷失其中，忘却一切不合理。

“煜川喵——”

出现在舰桥门口的褐发美少年一脸阴郁的捂住自己的嘴巴，来到柔煜川身边，压低声音问道：“真的？”

柔煜川点下头。

“太奇怪了吧？！”美少年惊讶。

“林赛，你知道星历4902年，我发现ODS72号行星后，很多人质疑、批判我和政府联手造假吗？”柔煜川淡定的声音在偌大的舰桥内响起，字字清晰。

有些人看似认真工作，实则嗅到大瓜的气味，支棱起耳朵偷听。

他瞥向厉烨舟，这人看起来正忙于检测防御系统，对他的话置若罔闻。

美少年点头，不爽地甩了甩毛茸茸的松鼠尾巴，“我在辛佛星都听到了传闻，当时质疑的声浪很大，不少政界、军方人士和民众强烈要求总统下台，并把你送进监狱。好在你泡在实验室里不眠不休五个月，与团队用提取到的物质研制出武器，轻松穿透霍克帝国的防御网，炸毁他们的最强战舰，狠狠打了那些质疑者一巴掌。”

提及风云往事，柔煜川的脸色平静，仿佛与自己无关。

林赛愤愤不平又觉得打脸的剧情巨爽，好奇道：“为什么说起这个？”

柔煜川道：“我忽然在想，神之领地对外公布后，质疑声会比当年更甚多少倍。”

厉烨舟仍没有反应，像一座山稳稳的矗立于工作台前，全身心的投入在工作中。

林赛挠着脸上的胡须，“目前政府尚未对外公布相关信息，更多人关注的是你和厉上校的离婚风波。”

“一举两得啊……”柔煜川摆弄几下烟盒，对林赛勾勾手，示意他附耳来。

两人说起悄悄话，章勤好奇地探头探脑，“指挥官，您和我说好的！”

柔煜川道：“我是工作狂，不是自虐狂。”

“过分沉迷工作就是自虐。”章勤伸长脖子看他们手里的文件，“让我看看您是不是又打算亲自去神之领地了……”

柔煜川微笑道：“下次与总统先生的通话，交给章主管应付了。”

我又不是吵架专员！章勤暴躁地捂住脑袋。

小屁孩！

林赛眨巴眨巴一蓝一绿的眼睛，向新来的其他四个人指了指，众人挪到舰桥一侧的小会议室里说话。

柔煜川落座时，一抬头正好与厉烨舟打了个照面。

明明对上了视线，厉烨舟像是没看见他，自然而然地转开视线，与身边的船员谈事。

他也打开所有文件，望向自己的科考团队核心成员们，“根据DNA序列对比分析，结论是我从神之领地带回的昆虫残体与仅分布在蓝星亚洲大陆西南部的莲丛缺翅虫一致。”

他左手边的威尔福德撩开自己银白色的刘海，盯着屏幕上的数据，吃惊道：“这种缺翅虫是昆虫中的活化石，与蓝星大陆漂移学说有着密切关系。受分布地气候环境变化影响，已经正式宣布灭绝一千四百二十七年了！”

威廉姆道：“从土壤分析来看，有受暖湿气流影响的特质，与莲丛缺翅虫的分布地土质一致，所以……”

柔煜川道：“神之领地可以存在一切生命体，因为它是宇宙起源之地，又或者‘神’具有自由穿越时空间的能力，从一千多年前带回缺翅虫，如果是这样，或许能够解释为什么神能够迅速死而复生，以及修复破损物。”

几个人互相看看，兴奋又不安。

威尔福德道：“时间旅行目前仅仅存在理论上的可能性，尚未真正成功。如果能够自由进行时空间旅行，将对目前的宇宙格局产生震动、改变，甚至是毁灭！”

身着一袭酒红色长裙的澹台探珠懒懒地打个哈欠，风情万种地甩了甩自己的大波浪卷发，“我们在出发前不是已经预料到如果神之领地真实存在会带来什么，然而谁又能抵抗得了未知世界和强大力量的诱惑呢？”

威尔福德感叹：“是啊，正因如此，我见过太多悲剧。”

柔煜川眸色深邃，修长的手指不紧不慢地转动着钢笔。

如果没有足够强大的恒心、信念与判断力，抵抗内心的黑暗面，神之领地就是潘多拉魔盒，超凡的能力将会变成祸端，后果不堪设想。

面对诱惑，需要懂得取舍，最后全身而退。

贪得无厌，无疑是自取灭亡。

这是自己一直以来的做事准则。

另一边，齐格勒摸着自己光秃秃的脑袋，肌肉感十足的手臂上一排硬刺凸起，“虽说人家不见得愿意传授我们穿越的能力，但是能不能瞒得过政府和军方？他们绝对不会放弃神之领地，也绝不会允许我们拖延下去，很快将必须面对那一切。”

几个人互相看看，一时愁云罩顶。

即将面对的是行差踏错，便会万劫不复的棘手问题。

“或许还有时间……”柔煜川望向那道忙碌的背影，眉间微微皱起，“我发现只有我和厉烨舟一同出现在神之领地，神才愿意现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