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记得那时候是他第一次跟陶轩吵架。说是吵架，但其实只是陶轩单方面地发泄自己的情绪，他自始至终都在旁边沉默。在软硬兼施都没能让他答应参加商业化活动后，他们最终不欢而散。
叶修离开了陶轩的办公室，朝自己房间走去。原本只是小网吧的嘉世已经变成了高楼，也开始会有保洁人员每天清理卫生。光滑的大理石地板在阳光下闪闪发亮，他无精打采地看着地板上的纹路，长长地吐出一口气。
他又不是无生命的人偶，当然也是有情绪的。只是比起大喊大叫来表露，他更愿意找寻办法解决问题。
可惜眼下的这个问题是无解的。
要么他妥协，要么陶轩妥协——不然就只能像现在一直撕扯下去，直到其中一方彻底受不了为止。
叶修打开了自己的房门，里面还亮着灯。听见声响，坐在电脑桌旁边的邱蓁蓁朝他看了过来。
“吵起来了？”只是看一眼他脸上的表情，邱蓁蓁就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情。
他含糊不清地应了一声，将自己窝进柔软的电脑椅里，因为突如其来的重量，那张人体工学椅发出吱吱呀呀的声响。叶修将账号卡插进读卡器，打算继续刚才中断的游戏。
这款名为荣耀的游戏就如同驱动他行动的引擎一般。仿佛只有在进行游戏的时候，他才感觉血液在身体里流淌，能够感受到每一寸肌肤骨骼在活动——
就如同他是在呼吸一样。
“还是那件事。”他这样回答道。
吸入的都是尼古丁的气味，可那原本难闻的气味却仿佛化作了续命的甘泉。他目不转睛地盯着电脑屏幕中的画面，同时应对着邱蓁蓁的聊天。
“干脆告诉他得了？就说你出面会把家人招引过来，到时候就没办法打职业了。”邱蓁蓁给他出主意。
“他知道的，而且我不参加商业活动不仅仅只是这个原因。”屏幕显示出“荣耀”两字，耳机里也传来仿佛刀剑相击的金属锐鸣声。眼角的余光看到邱蓁蓁巴着椅子的扶手，他垂下眼，耐心地解释道，“现在的联盟已经越来越商业化，可我应该是最无法接受被当成商品的那个人吧。那么被抛下也是理所当然的。”
“才不是理所当然！明明是联盟的不对！”邱蓁蓁显然没办法接受，语气激烈地反驳。她不甘心地磨了磨牙，嘀咕道，“看不到叶修的好，就是这些人眼瞎。”
叶修笑了笑：“是吗？我也这么觉得。”
“会这样想而且这样去做的叶修超级酷！”邱蓁蓁一手支撑在他椅子扶手上，整个身体都靠了过来，他恍惚能从那双黑色的眼眸中看到自己的倒影，“他们不理解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毕竟是将吞下大象的蟒蛇看成是帽子的笨蛋，要他们理解这种事情太为难他们啦！”
她理所当然地说道，用天真的语气鄙夷着那些“大人们”，并用亲热的语气说“你看，我们才是一伙的”。
——仅仅这种孩子气的安慰，原本飘浮在他心头的乌云都散了大半。
哪怕他知道邱蓁蓁说这种话或许仅仅因为比起陶轩来说，自己对她来说是更亲近的朋友。
“不要将别人都看成笨蛋啊，你小心上街被人揍。”叶修这样说道。
只是邱蓁蓁看上去完全没将他的劝告听进去：“所以你不要因为他们难过了嘛！反正就算将那些笨蛋的脑子剖开，将你说的那些话硬塞进去他们也是没有办法理解的。”
她挨蹭了过来，仿佛是什么毛茸茸的小动物一样贴了过来。邱蓁蓁扎头发的发绳是那时流行的绒球发绳，苏沐橙也有好几个；现在这个绒球就在他眼皮子底下晃来晃来，引诱着人伸手狠狠捏上一把。
看着邱蓁蓁的注意力不在他的手上，叶修慢慢抽回放在键盘上的手，在她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用力捏了一把她头上的绒球。手感很好，细腻的感觉像是那种刚刚出生的小动物身上才有的触感。邱蓁蓁晃了晃脑袋，四周看了一圈，却没发现什么异样。
叶修被她的话逗笑：“我没难过。”
就算原来有，现在那种情绪也消失无踪了。
“可他不会死心的。”邱蓁蓁发出嘲讽一样的短促笑音，确认他已经没事之后坐直了身体，“看着其他人赚得盆满钵满吃得脑满肥肠，他却守着金山不能动，不就是相当于放块肥肉在他面前，却只给闻个味就收走吗？你小心他掀桌子哦。”
“没事，”叶修操作着角色的手指抖了抖，却仍旧准确地按在了应该的位置上，“只要能让我打荣耀就行。”
“……还真是彻彻底底的叶修式回答啊。”邱蓁蓁这样嘀咕道。
“事实嘛。”叶修无奈道，“我就是这样的人。”
“虽然可能不受粉丝欢迎啦。”邱蓁蓁这样说道，她犹豫了一下，仿佛是为了证实自己的话一样补充道，“我知道很多人，包括职业选手的粉丝都是希望能够得到回应：比方说希望选手按照他们所期望的那样去做，如果与期望相悖就会感到失望甚至脱粉。这也正常，每个人追求的东西都不一样。可是叶修对我来说是不一样的——”她转回了脸，将自己整个人趴在桌子上，却又侧过头看向他，“非要比喻的话，大概就是星星跟观星人的关系吧。星星高挂在天上，穿越几亿光年的距离才被我们看到。”她用憧憬的语气说道，“所以只要看着就够了，无论星星是按照它既定的轨迹运行，还是突然不按套路出牌都无所谓。要是某一天星星放弃高悬天空，突然朝我们奔来了，那才可怕呢。”
那样就变成坠落的陨石了，通常这种情况都是末世的开端。她开玩笑一样地说道。
——星星吗……
他又看了一眼已经把头靠到他肩膀的邱蓁蓁，那句调笑一样的“你这样会让我怀疑你是不是喜欢我”话在嘴边兜了几圈，最终还是咽了下去。
——算了，星星就星星吧。
这个时候已经很晚了，等抽完一根烟，叶修终于推了推邱蓁蓁的头：“走吧，过会儿我就要上班了。先请你去对面吃宵夜，吃完送你回去。”
邱蓁蓁这才不情愿地站直身子。看着她嘟着嘴不高兴的样子，叶修无奈道：“靠我身上就那么舒服，瞧瞧瞧瞧，别快睡着了。”
“我才没有！”感觉终于吸够了能量的邱蓁蓁一边反驳一边拿出手机，然后就被上面二十几个未接电话吓了一跳。
“怎么了？”叶修凑了过来。
“室友打电话催我回去了，”邱蓁蓁朝对她摊手一副“你看我就说吧”表情的叶修做了个鬼脸，才回拨了关雎尔的电话。
那边传来了质问她怎么不接电话的声音，邱蓁蓁含糊说了一句有事就敷衍了过去。
等挂了电话，她才几步跟上叶修的步子：“刚才室友说另一个室友把她爸妈还有侄子接过来了，建议我今晚最好不要回去。”随即才做出一副可怜的表情，拉了拉叶修的衣角，“我今晚不想一个人待着。”
叶修叹了口气：“我问问老板娘有没有多余的房间。”
“——要什么多余的房间啊！让她睡你那间不就得了！”等吃饱喝足回到网吧，叶修向陈果提起的时候，陈果这样回答。在叶修看不见的地方，她朝邱蓁蓁拍了拍胸脯，挤眉弄眼地做出一个“包在我身上”的表情。
邱蓁蓁忍耐着让自己的表情不要太扭曲。
好在叶修只是用狐疑地目光在这两人身上梭巡了一圈，没有追问到底发生了什么。他想要开口拒绝，让邱蓁蓁回家睡——只要一想到两人躺在同一个被窝他就开始心神不宁，等真发生了他就等着失眠吧！可是一接触到邱蓁蓁可怜巴巴的样子他拒绝的话就说不出口。
总会有办法的，他自我安慰道。自己的睡眠质量还算不错，通常情况都是沾枕即睡，总会有办法的。
***
刚退出蓝溪阁公会没多久，叶修就收到了两条好友请求。
——花有缺，和11条小鱼儿。
那是刚刚刷记录队伍的两个女孩。花有缺玩的战法，风格却更偏向黄少天的打法；小鱼儿玩的术士，能看出她在极力给花有缺制造机会——
她们操作虽然仍旧带着点青涩，但已经隐约能够看到职业选手的风范；而且这两人之间的配合非常完美，完美到甚至让人怀疑是不是同一个人的灵魂分裂到不同的躯体里面的程度。
蓝溪阁……蓝雨战队。
就像是嘉王朝最多的职业是战斗法师和枪炮师一样，会选择加入蓝溪阁的，多半不是黄少天的粉丝就是喻文州的粉丝。
那么模仿自己喜欢的选手的打法，就不是很难理解的事情了。
只是那到底还是职业选手，打法风格这种事情不是说模仿就能办得到的。毕竟需要的不仅仅是实力，还有长年累月的和对方实际对战，那样才会将对方的每个细节牢记在心并复刻出来。
一般的公会高手应该是没办法随时能跟职业级的选手对练的。
而且从蓝河和她们讲话的语气来说，这两个女孩的年龄应该不大，不然也不会被蓝河跟个家长一样叮嘱“打完这盘就去睡了啊”。
然后还没等到他接受或者拒绝，蓝河就发了条私信过来——
从他的语气来看，似乎他被缠得头疼：“君莫笑兄弟，能不能请你同意一下那两个妹子的好友请求。她们有点事想跟你说。”
“什么事啊。”
“好像是你的隐私还是什么的，说要经过你同意才能告诉我。”
那边蓝河也头疼，对君莫笑提出这样的请求连他都觉得无理取闹。可是这两个人是公会里的高手，甚至听会长的意思将来很有可能进入联盟打职业的——不过除了那个叫小鱼儿有时候一些行为会让人觉得难以招架外，其他时候还是挺好相处的。今晚这突然的请求还真是把他打蒙了。
一个说“茵茵不让我说”——这两人是现实认识的朋友，花有缺的名字里就有一个茵；另一个说“我觉得这个涉及他一些事，在不确定他愿不愿意说的情况我觉得贸然说出来不太好”。
行，都给他玩谜语人是吧。
屏幕前的叶修挑了挑眉，想了想还是同意这两人的好友请求。
只是那边却没发来任何信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