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6 这恩情怎么还
青玊将展报的画像揉做一团,扔进了墙角的纸篓里。可是齐王殿下的画像,青玊却没有扔,只是折好了收在了自己的衣袖之中。他是人中之龙,让他的画像躺在垃圾桶里可不好。
青玊与楚淑儿走出了宋氏烧鹅。三月十八日,天气回暖了不少,但是体感还是冷。青玊迎着北风,打了一个寒颤。
“你先回家!我有事要回一趟李家,看望我的李氏夫妇!”青玊出宫很久了,还没有回去探望过。好不容易出来一趟,断没有这么早回家的道理。
青玊于长街上买了糕点和新冬袄,钻进了娇子中。
田埂上的小路并不好走,青玊早早地下了轿子,提着大包小包的礼物,穿过了黑暗的田野,走到了亮着豆大灯光的田边小屋外。
“爹,娘,我是青玊!”屋外青玊叩响了柴扉!李大娘闻声,赶忙到屋外开门。
看见青玊穿着单薄的男子衣衫,李大娘一把将青玊抱进怀里。“青玊,我的儿,你穿得这么少,快进来吧!”
进了屋,青玊少不得给李氏夫妇跪下磕了两个响头。“青玊永不敢忘父母活命之恩!”
比起楚昭然,青玊更喜欢李爹爹。比起楚家,青玊也更喜欢这一家。他们一家三口其乐融融聊了一会儿天,期间欢声笑语不断。
临走之前,青玊留下一笔银票,请李老夫妇二人帮她买一点东西。“爹,娘,因我想调查一个人,需要一套纯黑色的夜行衣和一个飞虎爪。我一个女孩子家家买这些东西恐有些不便,且容易被盯梢。还请爹娘帮忙购买!”
李氏夫妇素知这位女儿大有来头,对她也是有求必应。
“交给我们就好!买了之后怎么拿给你?”
“明日晚上这个点,我自来取!”
然后便是依依不舍的告别!
楚淑儿好容易捱到了第二天。她四处打听杨胤远杨大人弹劾简巨源的最新进展。无果后,又央求自己的母亲去父亲楚昭然那儿打探。并对母亲说这是青玊要打探的消息。
楚淑儿母亲兰氏有些不解:“七儿为何关心朝堂上的事情?”
楚淑儿哪里敢告诉母亲真相,只骗母亲道:“七儿可能喜欢这个杨胤远杨大人。”
兰氏更加困惑:“听说双龙夺玊,还没有听说过青玊喜欢的另有他人。”没想到还有背后这一层。兰氏嫉妒青玊出人头地,巴不得事情更加扑朔迷离,于是赶忙向楚昭然打听前朝的事。
然后又转告给女儿知晓。
这天上午,天空下起了雨,雨水如注。
楚淑儿撑着一把玄色的油纸伞来到了青玊房间。“大转折,大转折,你要不要听!”看着楚淑儿面中带笑,青玊便知道杨胤远杨大人没事。
“简尚书拿不出万民伞?”
“对!杨大人今早面圣,呈了一本账册上去,上面有简巨源简大人在京都修建平仓时贪墨的证据,圣上看了龙颜大怒。简大人立即说自己爱民如子,深得民心,得了万民请愿伞。于是打开一个包袱来,你猜怎么着,什么万民请愿伞,那包袱里面抖落出来一把破伞。”楚淑儿一边说一边笑出了声。“青玊,他平安无恙,我也便喜乐了!”
事情越来越有趣了!青玊想,楚淑儿陷在了爱情中,瞧不真切,一心只想保住杨胤远。可是轻舟已过万重山,杨胤远可能早已不是她心中的那个杨胤远了。该如何是好。真替她担忧。
雨兀自落着,檐上的雨水连成了一条直线。
“简大人被贬黜,据父亲所说,是知滁州!我的杨郎却安然无恙!”昨日楚淑儿还是一脸气郁之色,蹙着的眉眼像怎么也抚不平的模样。今日却有些许的雀跃,笑得也甚开怀。“第三世有你插手,果然同前两世不一样了。青玊,我寻你帮忙果然是正确,我该怎么谢你呢……”
青玊却只觉得事情棘手。听着听着,她的神思游到了窗外,如果这雨持续下下去,今日晚上她夜探杨宅的计划就要落空了。
还好雨下到午时便停了。
希望这次夜探能探出点成果。下午未牌时分,青玊找到楚昭然,请求父亲许她去李家夫妇那儿过一夜。
“我流落在外时,多亏李家夫妇收留。女儿常存报恩之心,今日想赴家探望二老,承欢膝下,夜间便也宿在他家。”
楚昭然听他说承欢膝下倒是怔愣了半晌,又若有所思。但一转念,她这么做也并无不妥。楚家岂能是薄情寡义之辈,受了人恩惠又不思回报。“好,你去吧!”思索了片刻,趁她还未起身,又问道:“如今你锦衣玉食,还受得起李家清苦?”
青玊想我原就吃不惯细糠的,受了那么多苦,岂能是一朝富贵就能忘的!“这个父亲不用担心,贫贱与富贵我都能淌!”
“你多带些礼物去!”
“知道的!”
“见了面,代我向李氏夫妇问声好!”
“好的,父亲!”
于是酉牌时分,青玊自己雇了一辆檐子,往李家去了。到了亥时三刻左右,青玊悄悄换上了夜行衣,外面披一件褐色的大氅。李氏夫妇千叮咛万嘱咐放她走了。青玊独自上了街,此刻已经宵禁了,她躲过了金吾卫巡逻的队伍,悄悄靠近了青苔巷。
她绕到了杨家的后院,脱了外氅,抛出飞虎爪勾住墙头,借用绳索的力量一跃而上。可是今天早上下了雨,那院墙上兀自生者一些青苔,还有些湿滑。青玊试了两次才攀上高墙。收了飞虎爪后又一跃而下。
许久没有运动了,她跳下时脚崴了一下。生疼。
她就杵在后院之中,一动也不敢动,约莫有十分钟吧,具体多久青玊也不清楚。脚上的痛一阵阵传来,在这凛冽的空气里扯着她的神经。
没想到这墙还是有点高度的。没想到自己久不运动,一运动就踩雷了。若是未穿越之前,就这点高度,一定不在话下。
十分钟后,疼痛感减轻了一点儿。她看见一个豆大点的火光游走着朝着后院来了。近了些,青玊瞧见是个姑娘,打着一盏纱灯走了过来。走到一间屋前,敲了敲门。不一会儿,有门栓被打开的声音,那姑娘显然进了屋。
青玊在屋子的后方西南角,她看不见,这时,她慢慢移到屋前,却不敢靠近,只远远地隔着回廊往屋里望。若靠近,她的影子一定会落到窗棱上或者外墙上,让他们查出端倪。
那姑娘进了屋,把灯笼放在食桌上,用嗔怪的口吻数落起前来开门的这位姑娘:“你呀,还是这个犟脾气,属牛的!他说什么你听着就好,干嘛要跟他赌气。这下好了,一天没吃饭,这不,给你送饭来了。”说完,还伸出自己的食指戳了戳她的额头。
开门的那姑娘也不闪躲,任自己被戳。嘟着一张嘴喃喃道:“我不过穿了他闲置已久的一件油纸衣而已,且没有穿出去,只在家中穿着,他有必要发那么大的脾气么!?他数落了我那么久,响鼓还不用重锤呢!我到底是不想生气的,可换做是你,你被骂了那么久,还吃得下去?”
“他嘴硬心软,你又不是不知道!这不,他叫我给你送吃的来了。他呀,就关心你,生怕饿了你一天把你饿死了。”那姑娘从食盒里拿出好几样小菜。
“哟,这都是他让你送来的?我说你怎么那么好心呢!”那姑娘吐了吐舌头,抿着下唇,坐到里间的床上去了。
送饭来的姑娘跟了过去。
“你还在这儿怄气呢!”
“那可不,我也是有气节的。士可杀不可辱!”
“少来了,还气节呢,你以为让你卖主求荣啊……”说完,她伸出手去,挠她的痒痒。
“哎呀,好姐姐,别闹了……哈哈哈,哈哈哈哈”
她们在屋内聊了很久,青玊一个字也没听见。不不不,她听见了一个字,那就是哈哈哈的笑声,爽朗的释怀的笑声。
此时是三月,白天还算暖和,但早晚温差大,夜间凉,她们把门窗锁得死死的。她有心读取她们的唇语,却从哪里读去。
过了一会儿,那笑声止息了,又一会儿,有两个人影走到门边,影子投到了门楣上。青玊赶忙往后退了几步,躲在了一棵树后面,只伸出一个头来。
门开了,提着纱灯和空食盒的姑娘站在门边嘱咐另外一位姑娘:“你好好吃饭。别再跟他怄气了!我也就烧了高香了。”
“谁让你管我们俩的事!”
“那油纸衣你以后可别私拿着穿着,他不知为何,可宝贝着呢!”
“哎,你也是爱唠叨的,我都说了,因早上下雨,我的伞没一把好使,才挪用了他的。”
“你啊,心里有数就行了。少让我操点心……”
这两个在门前说了这话,青玊接着幽微的纱灯的光和门内投来的光,赶忙读取了她二人的唇语。
再加上那个姑娘来送饭的此情此情,青玊获得了一些信息。
这屋子的主人私自穿了杨胤远杨大人的油纸衣,于是被杨大人训斥了,她赌气一天没吃饭。油纸衣是什么?会不会是游子衣?天太黑了,会不会是她读取唇语的过程中有些失误呢。油纸衣与游子衣可有着云泥之别。
不对,青玊想,那姑娘刚刚说话时,zhi这个音分明在口腔里是卷着舌头发出来的。她瞧得真切。
况且,根据上下文,下了雨才穿的,应该是油纸衣。用油纸伞一样的材质做成的衣服。
这很奇怪。一件油纸衣有什么好宝贝的,还不让他的丫鬟穿。难道这油纸衣是他的发明,是以他宝贝得很。
那位提着纱灯得姑娘这时已经穿过了回廊,正走到拱门前,遇到另一位提着纱灯,弓着背的老大爷。
青玊藏身的那棵树挨着拱门。声音是传过来的,不是她读唇语读到的。那姑娘提着纱灯,背对着青玊,青玊也读不到她的唇语。
只听那位上了年纪的大爷说。“我准备去后院巡逻巡逻,看看有没有动静。”
那姑娘道:“老爷子,巡视完了便早点睡!”
老爷子的声音:“那位还在家,还没有走,怎么睡?”
“哎,每次都这么晚,宵禁之后才来。叫人怎么睡!”
青玊一听,心下一凛,那位是哪一位呢!
那位姑娘提着纱灯走了。那老汉巡视时,青玊一动也不敢动,大气也不敢出。还好他老眼昏花,没瞧见自己。但也亏得青玊机灵,随着他的位置慢慢挪着自己的位置。那位老汉则在后院绕了一圈,没有发现什么动静便又去了前厅。
如果是位上得了台面的人物,那么一定会从大门出去。
这样想着,青玊飞起手中飞虎爪,忍着脚上的痛,攀到高墙之上,跳出了杨家。然后小心翼翼用一只脚着力,来到青苔巷杨家大门口,躲在一颗树后面等着里面的人出来。
候了很长时间,长到青玊差点在这大冷天里睡着。青玊的脑袋不住地小鸡啄米,又不断用一点残存的意识强睁着双眼。
夜里大降温,青玊没了大氅,渐渐觉得冷。不断呵手搓手取暖。好在功夫不负苦心人。大门处终于有动静了。
大门洞开。吱呀一声,随着这声声响,青玊的倦意也被驱散了。
一个伶俐的丫鬟就是方才去送饭的那个和一个佝偻着背的老头儿,前后牵了两匹马出来。一匹白色,一匹枣红色。
“殿下,万一这一路遇见金吾卫他们……”
青玊躲在树后躲得结实,这话不是读唇语读到的,是听到的。
夜深人静,声虽不响却传得远!
“这你倒不用担心,殿下上次从你这儿离开时,便就遇到了金吾卫。待我亮明了身份,他们便也噤若寒蝉。谁还敢放个屁?”
青玊悚然一惊,是他!这是那个侍卫的声音。赈粥的那天夜里从梁永吉手里救她脱困的侍卫的声音。
这么说,这黑灯瞎火的夜里私会杨胤远杨大人的是大殿下井思危?
紧接着却听见一句:“依计行事!”
简简单单四个字,却在原本晴朗的天空中炸了个雷,爆在了自己身上,破防了,青玊破大防了。这不是赵王殿下的声音,是齐王殿下的声音!
什么?
杨胤远杨大人跟齐王殿下井牧云有勾结!
然而,这不是最关键的,最关键的是赵王殿下的侍卫竟然跟齐王殿下一同行事。他们是什么关系?拿到赈粥那天夜里,救下她的根本不是赵王殿下,而是他齐王殿下!
她内心思绪淆乱,像塘里一池清泉被搅浑一样。
然后就是两人各自上马的悉嗦声,马蹄铁踏在青石板上的哒哒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