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6 最是傲然嶙峋处

张歧川张大人一抬头，又一抬眸，正好撞上青玊投来的目光。两人的眸光深邃，虽一言不发但又好似述尽了千言万语。

张歧川知道青玊能读唇语，当下便有了一个主意。他把苏忘寒邀到墙角，窃窃说道：“永乐公主之事我已经听说了。圣上的意思是让我俩比试，一较高下，赢者迎娶永乐公主。我只想告诉你，苏世子，你大抵可以大施拳脚。因为我无意与你争，我心里已经住了一名女子，而此人非公主也！”张歧川一身绿萝道袍，发髻上一盏兰花碧玉冠，雪袜红烏，长身立于殿中，自有芝草出世之态！

张歧川明知青玊能读唇语，这是故意说给青玊听的。

果然，看着张歧川张大人嘴唇翕动，青玊便洞悉了张大人的言语。

听见张歧川说“他心里住着一名女子，非公主也”，这是给自己表白了么？青玊后脊背一凉，悚然一惊，堪堪倒吸一口凉气。

“张大人说了什么？青玊，你快快说来！”公主的语气很是急切。

青玊哪里能透露张歧川大人嘴里所说，透露半个字都能置自己于死地。青玊只好用谎言骗公主，“张大人说‘他会全力以赴，永乐公主势必是她的。’”

听到他这么隐晦的内心独白，永乐公主绯红了一张脸，她眼里的欢喜满溢了出来，一双手激动得不知道往哪里放，于是便紧紧地扣着身下的一张紫光檀牡丹浮雕椅上。

“他当真是这么说的吗？”公主从不怀疑青玊。只是习惯性随口一问，掩饰自己的羞赧。

青玊本身做贼，有些心虚，被这么一问，后脊背抖了一抖，硬着头皮说：“当真啊！”

这几出好戏一直持续到酉正时分。

戏散了，圣上回到了延祚殿。回去之前钦点了张歧川张大人来御前策对。

张歧川张大人跟随圣上回到了延祚殿。

圣上问了问近期“平仓”修整的进度，然后话锋一转就转到了永乐公主身上。

“张歧川，你可知道永乐公主弦诗倾心于你？”

张歧川一个深揖到底。“陛下，张歧川知道陛下选好的乘龙快婿是苏忘寒苏世子。我张歧川为官五载，为人廿二载，还是有自知之明的。我绝对不会搅扰圣上择婿，也绝不会与苏忘寒苏世子争妻。另外，我张歧川对永乐公主殿下，永远没有男女之情！”

“好！”圣上一拍案几，站了起来。“这可是你自己说的！”

“张歧川无意做圣上的女婿！”张大人襟怀磊落，坦然说道。

“那你与苏忘寒的比试，你知道要怎么做了吗？”圣上的目光直勾勾地落在他的身上。他的话语里有着对张歧川张大人的殷殷期待。

“知道！张歧川一定会输掉这场比赛，不让圣上担心！”说完又是一揖！

“好，一言为定！这我就放心了！”圣上捋须浅笑道，他想，他二人不仅要比文试，还要比武试。就算弦诗买通了裁判，让张歧川赢了文试，而武比不用裁夺，一目了然。张歧川有心输比赛，谁还能翻盘不成。

“不是朕偏心，轻看了你！正相反，正对你给予了厚望，你是宰执之臣，朕之左右手。以后大有作为，你势必权重，但权重招风，你非公主良配也！”圣上又语重心长地说。

“为人父母者，为子女谋深远！殿下为公主一片苦心，臣明白！”

另一边，永乐公主在梁园外拦住了齐王殿下井牧云。

“二哥哥！”永乐公主甜甜地叫道。这甜度好似一个天真无邪的少女。“二哥哥，到我延秀宫小坐一会儿，永乐有事相求！”

来到延秀宫，永乐公主将一众内侍丫鬟连王赞、青玊、雨岫都赶出暖阁。只留自己与哥哥齐王殿下井牧云说体己话！

“明日是张歧川张大人与苏忘寒比试文武的日子！我喜欢哥哥站在我这一边，到时候不管当场比试如何，都判张歧川张大人胜出！”

“那我有什么好处？”齐王殿下扭头望着永乐公主，他的目光中透出一丝狡黠来。

“我可以给哥哥这个数！”永乐说着，比划出一个八的手势！

“可是，永乐，张歧川未必是良配！”没想到良久，齐王殿下井牧云竟然说出这样一句话来。

“哥哥，我这可不是8000缗钱，是200两黄金！”永乐公主的眼里闪着熠熠的光。她想，这可是很有诱惑力的一个条件！哥哥不会拒绝。

“我可以站在你这一边，也可以都判张大人胜出。”永乐公主一听哥哥答应了，欢欣雀跃起来！

可是齐王殿下话锋一转：“可是……天下好男子那么多，为何你一定要嫁张歧川？”

“喜欢这个东西，说不清道不明的！”永乐公主喃喃道。

“你不后悔？以后无论怎样你都不会后悔？”齐王殿下井牧云凝望着她，郑重地问道。

“哥哥说这话是什么意思？以后会怎样？”永乐抬眸问道，眼里的心机深沉又变换成了一片天真。心机和天真有时并不矛盾，有时可以并存！

“没什么！”齐王殿下轻轻掩饰过去。“我不过随口说说。并没有什么意思。你执意要嫁张歧川，哥哥还有什么话好说。”

“我知道你为何反对！”永乐托腮说道：“无非因为你们不是一个党派，他是危党，你是云党。对吧？”

齐王殿下轻轻点点头。他不是认同妹子刚说的那句话，而是认同妹子上上上句话，喜欢是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喜欢这

东西要是疯起来，会像断了线的提线木偶，手脚都不再受控制，又像是某种病魔，中了这病魔脑子都不受控制。

显然目前弦诗就中了这病魔，无论旁人怎么说，她是下了死心要嫁张歧川了。那就随她去吧！

“行，成交，八百两黄金！”

送走了哥哥齐王，永乐公主又来到母后的寝阁。先是嘘寒问暖一顿，然后就是猴在母亲怀里要母亲帮她嫁张歧川！“母后只要帮我投票给张大人就好！”

经过永乐公主绝食加禁足这么一闹，皇后娘娘还真的被公主的脾气拿捏，简直可以说是狠狠拿捏了。她愿意为了张歧川不惜以死相逼，皇后生怕她又闹出什么事儿来，只好答应了她。

从延寿宫出来，永乐公主想，张歧川文武全才，不管是文是武斗很厉害，况且她这边已经有三位裁判都站在张歧川这边了，她这次赢定了。她不稀罕做这大随国的公主，却稀罕那张夫人的位置，这个位置一定是她的。

第二日，是个好天气。祥风微拂，彩云如蒸。赋雪园内，梅花开得正好。

梅林之畔，摆着御桌五张。圣上端坐其中，其次是皇后洪氏，赵王殿下、齐王殿下和永乐公主。

青玊就立在永乐公主身后。

服侍圣上的内侍长读了一长段规则，最后结语到：“规则便是如此，两位比试者可听清楚了？”

张歧川张大人与苏忘寒苏世子俱道：“听明白了。”

张歧川大人眼眸越过了永乐公主，落在了青玊的身上。赵王殿下井思危和齐王殿下井牧云本来是看向张歧川，却意外顺着张歧川的目光走了过去，结果目光也意外地游走到了青玊身上。

永乐公主自然是望着她的情郎，可是她的情郎的眼眸凝注着青玊。永乐公主的目光也自然投向了青玊。

青玊一时间承接了张歧川、井思危、井牧云还有井弦诗的目光，一时间有限消化不了他们眸子里的意味深长。只默默低了头，谁也不看，目光只看向自己的足尖！

“那么比试现在开始！第一个题目，请做诗词一首，以花鸟鱼虫为题，具体题材不限！限一炷香时间！”内侍长王阳手持拂尘，高声报道。

张歧川一听，这个倒简单，一炷香时间绰绰有余。但有两点是他一定要做到的。第一，他这首诗或者这首词一定要写得下乘，要巧妙地不留痕迹地输给苏世子。第二，他想借这首诗再向青玊表个白。他想告诉她纵然对方贵为公主，他喜欢的还是她青玊！

要怎样同时做到这两点呢，又不留斧凿痕迹！

此时公主心中却升起了一抹酸涩的醋意。她想，张大人为何要看向青玊呢？她又想起那天暴雨在延祚殿丹墀前，张歧川谁的话也不听，却单单只听了青玊的话。

事后，她永乐公主问过青玊，青玊到底跟张歧川说了什么。

青玊当时是这样回答的。

“我跟张大人说，请不要让公主殿下难堪。仅此而已！”

当时她信了，可是现在想来并没有这样简单。

公主殿下望了望她的心上人张歧川，又望了望青玊，终究是忍住了没有发作。

张歧川想，首先，他要确定主题。青玊在相国寺抽中了梅花的上上签，她有统领天下的梅花之誉，现下赋雪园中梅花开得又正好，不过就以梅花为题，写一首词。

这有了立意又不多时便有了三句。

一树早梅笑深崖，

桃李寂然未着芽，

傍水笑它花先发。

花鸟鱼虫中可选的题材太多了，苏世子一时间也不知道选什么主题作为切入点。他瞥向一旁，看见张歧川有了三句，且写了梅花。他便也想选梅花为题。这样在一条道上，可以更好地比试。于是很快他便选了梅花。

一炷香时间很快到了。

两人都下笔留下了大作。于是早有内侍分别誊抄了二人的大作各五份，分别送到了圣上、皇后等跟前。

“时间到！”王阳唱道。

这时，誊抄的二人诗作也已送到。

公主先看了苏世子大作。只见纸上写道：

承妒

青青水边松，

葭葭涧底梅。

一枝独秀早，

承妒自葳蕤。

接着又看了张歧川张大人词作。

忆君心·春心有主

一树早梅笑深崖，

桃李寂然未着芽，

傍水笑它花先发。

秃枝秃，

花枝霞。

春盛百花争天下，

桃李棠杏各喧喳。

不爱涧谷轻柔风，

只爱山高岭青葱。

最是傲然嶙峋处，

春心有主寄梅家。

永乐公主一看苏世子这诗，心想什么玩意儿，词句虽然是通的，但不管是立意还是辞藻都落于俗套、拾人牙慧，一股子馊饭的味道。如果用不偏不倚的态度看这首诗，这首诗就是平平无奇。况且公主情感上还偏向张歧川张大人，就更加觉得张大人那首诗好了。

可哪里知道苏世子是使劲了浑身解数才有了这四句。他到底资质平平，这首诗对于苏世子来说已经是他的上乘之作。

公主是毫不犹豫地在纸上写下了“本轮张歧川胜”。

赵王殿下读了二人之作，觉得张词很值得玩味。怎么说呢。首先他选了梅花为题，而青玊的象征花就是梅花。他词作开头先是讴歌梅花不畏严寒，凌风早开。此后又说不爱涧谷轻柔风，只爱山高岭青葱。这句诗意有所指，好似在说他张歧川不爱慕虚荣，不爱公主，却只爱她青玊。

最后结尾句“最是傲然嶙峋处，春心有主寄梅家”像是说他心早有所属。

然而最奇怪的还是张歧川在这句词上所用的词力，还不到他平日词力的半成。显然，他是想输。奈何苏世子不顶用。

张歧川张大人素来从不掩饰他喜欢青玊，此刻更是大胆用诗表白。

赵王殿下叹了一口气，心想，我这情敌来势汹汹。

青玊在公主身后也拜读了张歧川张大人大作，读后只觉得有寒鸦从头顶飞过。啊，这，还可以这样！

只能说 ，张大人这一波明志有些不合时宜。青玊想，目前公主还好没想太多，只做了字面理解，万一哪天公主牵强附会，想到这更深的一层，她岂不是要遭殃。

齐王殿下也是读懂了张词，此刻也正是眉眼含笑意味深长地看向张歧川又看向青玊。

王阳高声唱道：“请圣上裁夺！请皇后娘娘裁夺！请三位殿下裁夺！”

永乐公主毫无悬念选了张歧川，皇后娘娘选了张歧川，赵王殿下和齐王殿下都写下了张歧川大名，圣上也做了定夺，他选了苏世子胜，第一轮只有圣上选了苏世子。

这时王阳开始唱名：“圣上选了苏世子，皇后娘娘选了张大人……第一轮，张大人胜！”

张歧川听后深吸一口气，没想到这样的戏作还能胜苏世子。

第二轮比画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