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思琪的收纳习惯很好,每个装日记的箱子上都有编号,让人一目了然,翻阅起来十分便捷。
她从六岁开始写日记,那时候的本子没有如今的简约,多数都印着蜡笔小新和奥特曼。
字体很是青涩,排版也混乱,大多是拼音和汉字的结合体,偶尔穿插些铅笔画。写得也都是孩童天马行空的奇思妙想。
她一年就要用掉厚厚两个本子,粗略算下来,一本该有一百五十张纸,廖淮璟看得两眼昏花,全都是些琐碎小事,偶有提及池景行,也是两家游玩之时。
直到十四岁的一天,萧思琪开始大篇幅写池景行。
“9月20日,周三,晴
景行在池家安排下,要去英国留学两年。我想和他一起,可父亲说,他已经给我找好美国一所高中,我们要天南地北分别两年,应该会很想他吧。”
再往下翻阅,大多都是萧思琪对池景行的思念,偶尔他们会打电话,这是无聊的留学生活里,萧思琪最高兴的时间。
从这些文字里,廖淮璟看得出萧思琪很早就芳心暗许,但不知是她毫无察觉,一直以为这种想念之情是兄妹之间正常该有的,还是她装傻充愣,不敢写在日记上。
十七岁,萧思琪完成美国的学业飞回了家,池景行也在不久后返回故土,并着手接手池家的各种工作。
他是池家唯一继承人,又风华绝代,自然城了京圈名门望族择婿的热门人选,不论触不可及的,还是触手可得的,都来掺和一脚。
“7月22日,周五,晴
今天天气很热,刚从池家回来,在池家,看到了白小姐。像是来议亲的。
她人长得漂亮,又拿到了哈佛商学院的offer,确实最适合池家当家主母这个位子了。
我不甘心,已经知道自己心意的我,真想听景行说,他不喜欢。他对我总是像哥哥对待弟弟,可,我贪心地还想要更多。
但这不可能,池家只有景行一个孩子,我们是不被允许,不被祝福的。”
“What!”廖淮璟震惊了,摊着手,张着嘴,手里的日记本滑到地上,也无心去捡。
哥哥……对待……弟弟!
这时,日记本被翻到了另外一页,林宇舟接着读了下去。
“‘拿到哈佛商学院的offer很简单,但这也无济于事,不过是徒劳无功罢了!’”
廖淮璟没有将掉落的日记本捡起来,而是从箱子里,拿出了个新的。
“今天是我的成人礼,我当众宣布放弃萧家继承权,当场,父亲就打了我一巴掌,骂我糊涂。但我顾不了太多,我要去完成那个最大的计划。”
廖淮璟终于知道,他对萧思琪的怪异敢从何而来,也找到了,为什么他对萧允表现出作为一个妹妹一定会有的依赖感时,萧允的尴尬源头。
他将本子随意往地上一丢,人想往椅背上靠会儿,整理下这不可思议的事实。可却忘记自己实则是在一个根本没椅背的小板凳上,伴随着林宇舟的一句“小心!”差点摔个四脚朝天,还好及时止损,不过也闪了腰,痛得龇牙咧嘴。
为保万无一失,被事实冲昏头脑的廖淮璟自闭了会儿后,再次挣扎起来,继续往后翻,他必须验证下,究竟是不是如此,虽说有百分之九十以上的可能,但这么离谱的事实都有了,保不准还有更离谱的。
果不其然,廖淮璟翻不了几页就找到了真实。
“落地泰兰德了,心情很复杂,紧张,但彷徨更多,不知这样以后,景行会不会接受我。”
“所以……!”廖淮璟不知该说什么。
这算是个天大的秘密,也不知为何,系统没将这个事情放在明面上让自己知道。
林宇舟的解释是,这件事在萧思琪心里,大概也没有全然接受,找心理医生,也有很大可能是在调整生活点滴和性别改变后的心里适应。
他将日记一本本重新放好,叹了口气,替这个作茧自缚的男孩赶到不值。处于这样一个阶层,池景行不论是真心爱慕,还是假意向往,哪怕两情相悦也无济于事,最终只能停留在兄弟情感,不能更近一步。
往前走,便是深渊,孤寂凄凉。因为相伴走过了十几个年头,萧思琪确实没了放弃的理由。
廖淮璟正要拿起最后一个本子放回去,从夹层里,掉出张卡片。捡起来,却是张身份证,证件上的男孩高挑纤瘦。姓名栏里写着的是萧思琦,性别为男。
收拾完阁楼,他轻轻把门关上,下楼时却又感叹:“好可惜。”也不知说得是这件事,还是萧思琪这个人。
回到课听,廖淮璟拿出手机,打开通讯录,翻了半天也没找到池景行的名字。他有理由怀疑池景行把萧思琪删除,但萧思琪不可能删除池景行,最终在黑名单里,找到了目标。
他把关进小黑屋三年的人放出来,试探性给他发了条消息:【景行,有空的话明天下午,想约你喝个下午茶。】
令廖淮璟意外的是,消息成功发送,并没有出现红色感叹号。但他坐在沙发上无聊的左等右等,也没等来个回复,倒是葛医生说,他周三有事,如果可以,想现在约廖淮璟见面。
既然已经找到可能的答案,好像也没必要去见葛医生,但想着人家很在意他的事,还是去一下,左右现在也没什么事。
他随意收拾了下,找了司机,开车把自己送到葛医生诊所门口。
葛医生年过中旬,面目温和,笑起来很暖。见廖淮璟来了,他站起来拉着他的手,进了对面的房间。
“看你现在状态不错。”葛医生将一包纸巾放在他们身前的玻璃圆桌上,又给廖淮璟倒了杯水。认真检查门窗是否关紧后,才拿着纸笔坐在他对面。
“你已经一个月没过来了,是发生了什么事情吗?”说着,他从一旁矮柜的抽屉里,拿了些用漂亮的玻璃糖纸包装的糖,递给廖淮璟。这些糖果晶莹剔透,五彩斑斓。
想不到在这里还能见到这种糖,廖淮璟想。这是大多数北京孩子小时候的回忆,那十父母不让他吃太多,怕牙齿生了蛀虫,会长得很丑,他便缠着奶奶给自己买。
虽然最终祖孙俩都会收到父亲的一顿絮叨,可依然是快乐的,这糖吃起来酸甜可口,一粒就能在嘴里含许久,也不会化。奶奶去世后,这种糖似乎也销声匿迹了。
“不瞒您说,”廖淮璟斟酌着陈词,既要显得萧条,又不能太过颓败——毕竟葛医生都看出他最近状态不错,“这个月,我预谋过三次轻生,上周是最后一次,也实行了。”
葛医生拿起笔,在纸上写写画画着什么,听闻此言神色也不很凝重,反而像是松了口气的样子。
“可以告诉我,促使你放弃的原因是什么吗?”葛医生的语气不是那种带着询问的咄咄逼人,眼神也平静如水,像是两个好友约着随意闲聊。
“我要找到他不喜欢我的理由,想在奋不顾身努力一下。”廖淮璟老实交代了萧思琪的想法。
听到这里,葛医生神色一正,又很快放松下来,用笔轻敲着桌面,道:“你这个想法很好,但在这之前,我有几个任务需要你去完成。随意选择三个你向往的地方,去看看可以吗?”
……
光是对话,两个人就你来我往用了一个多小时,葛医生会在不经意间拿出一些女孩子用的物品参与到咨询中来。临出门时,他还送给廖淮璟一袋漂亮的头饰,和几本书,让他回家后,找个最舒服的时间,慢慢翻看。
对话完后,他又把廖淮璟带到隔壁沙盘是,宣泄室,一套流程做下来,花了有一个下午。
大概是廖淮璟表现良好,最后葛医生是笑着把他送出门的,而廖淮璟再次体验了把死而心生的既视感。这大概就是天意,他事先翻了日记,得知了真相,才找得葛医生,否则百分百暴露。
萧家过来接人的车早就停在了门口,廖淮璟一出门就直接坐上了车,车子开出去有十分钟,池景行突然给他发来消息。
景行:【明天下午没空,现在可以。】
下午五点,长街短巷的灯光一盏盏亮起,平凡温馨的暖光混着五光十色的冷,是这座城市夜晚开始的标志。
廖淮璟拿起车载电话,唤了前面开车的司机换了方向,往池景行约好的餐厅开。看着川流不息的人群和堵得水泄不通的道路,估摸也还需要最少半小时以上才能到,他和池景行说了一声后,就随便下载了个小游戏打发时间。
半小时后,廖淮璟到了约定的餐厅,出入的多是光鲜亮丽之人,他发现池景行这个人,锁用得东西,都带着独有的个性。
餐厅不一定是最贵的,但一定是最有品味,最接近这个阶层的。
“久等了,景行。”廖淮璟将包搁在一旁的柜子上,很平静地坐下,完全没有当时宴席上的撕心裂肺。
他的平静,让池景行莫名有些惊慌无措,但这种情绪实在太陌生,也不应该出现在他和萧思琪现在的关系里,便也只是暗骂自己一声魔障后,无所谓掠过。
池景行叫了服务员上菜,席间,两人一句话没说,空气中的尴尬因子,让廖淮璟这个大E人都赶到窒息。
好容易吃得差不多,廖淮璟知道,自己再不问,机会就要白白溜走。他将酒杯小心放下,深吸一口气。
可能是杯子与桌子碰撞的清脆声,引起了池景行的注意,他从菜肴间抬起头,两人眼神交织,默默相望。
“景行,你对我的态度急转而下,是不是……”他喝了口红酒来平复心情,“是因为我改变了性别?”
池景行笑了,是个十分真诚得笑,自他一骑绝尘,掌握池家大半江山后,已经记不清,有多久没露出这样的笑容。
“思琪,我喜欢原来的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