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淣回到工坊的时候,还是觉得这一切都很不真实。
可等她好不容易接受了这个事实,又忍不住开始想,闻执会在这里待很久吗。
不过,她刚才有听到,他是临时替别人来的,那应该很快就会走了吧。
姜淣又觉得安心了些。
反应过来,姜淣瞬间陷入懊恼。
这么多年,她自以为成长了不少。
可闻执只是出现了一下,她就好像又变成了那个二十岁的自己,胆小怯懦、敏感自卑、情绪很轻易地就被牵动。
姜淣叹了口气,只觉得脑海中的思绪乱如麻。
此时,手机屏幕亮起,弹出一则消息。
是Z,问她:「最近还好吗?」
姜淣看清内容的瞬间,嘴角不自觉地勾起笑容。
其实,严格来说,她与Z只能算是素未谋面的网友。
但在姜淣心中,Z的存在却意义非凡。
她最开始发视频时,执拗地想要了解真实的反馈,便没有告诉身边的任何人。
然而过去一周,只迎来了无人问津的结局。
所以她到现在还记得,在快要撑不下去的某一天,偶然发现粉丝量从0变至1,点开,看到Z那一刻的心情。
起初,她与Z并没有什么交流。直到有段时间老师傅生病,她的情绪受到很大影响,开始怀疑自己的努力是否有用,但又不知道跟谁倾诉,便一股脑地发到自己的聊天框里,却没想到手滑转发给了Z。
正当她手忙脚乱地打算撤回时,那边却回复了。
只有很短的一句:
「不试试怎么知道呢。」
有种轻描淡写的自信。
但更多的,是一往无前的决心。
在后来很多个难熬的日子里,姜淣总是会想起这八个字,然后再咬牙继续坚持下去。
也是自那以后,她和Z的交流就变多了起来。
而实际上,Z很神秘,个人资料基本都是空白,头像也只是一张女孩背影的素描画,并不太热衷于谈自己的事情,却总是很耐心地,将她的情绪稳稳接住。
可能是个酷酷的、又很温暖的大姐姐吧。
姜淣是这么认为的。
她拿起手机,回复道:「最近很好哦,多了很多采访,也陆续有投资商来考察啦。」
Z:「那你呢,过得好吗。」
姜淣这才意识到,自己说的,好像全都是云窑镇的情况。
她敲下“也挺好的”几个字,想了想,又觉得应该坦诚一点。
于是按了删除键,重新发送:「今天遇到了一个……从来没想过会再见的人。」
她顿了顿,又补充:「心里很乱。」
对话框上方频繁显示出“正在输入”的字样,却久久没有消息发来,正当她打算放下手机时,却收到一条:
「会心乱的话,是讨厌的人,还是喜欢的人?」
姜淣微微怔住,莫名觉得Z今晚有些反常。但具体哪里反常,她又说不太上来。
她转头看向窗外,夜幕早已降临。
村里的照明不比城市,天空看起来格外黑沉,仿佛无边无际的浓墨被打翻,什么都能掩盖了去。
似乎是拿定了主意,姜淣写下答案,点击发送。
几分钟过去,Z依然没有回复。
姜淣想,可能是比较忙吧。
她也该做点正经事了。
姜淣轻晃了晃脑袋,试图把之前那些乱七八糟的想法清走。
之后,她便拿起一旁的刻刀,准备完成刻画工作。
这一步对精神集中度的要求非常高,尤其是空刻,不可以提前描画,而是直接以刀代笔,讲究一气呵成。
姜淣深呼吸了下,努力让自己专注起来。
就在刻刀即将落下的瞬间,敲门声响起。
因为周围都是熟悉的村民,有时会过来串门聊天,工坊一般不会关门。
夏夜蚊虫多,姜淣也只是把门虚掩上了。
她有些疑惑,刚想说直接进就好,却听到让她起鸡皮疙瘩的声音。
“姜……姜小姐,嗝……”
姜淣猛地抬头。
看到满身酒气的关胜海。
*
桥头,镇长老吴家。
闻执按灭手机屏幕,起身告辞。
老吴喝得有些醉了,踉踉跄跄站起来,说什么也要送闻执出门。
老吴媳妇张婶走过来,念叨他明明是招待客人,自己喝这么多真不像话。
嘴上埋怨连连,神情里却满满都是关切。
闻执看在眼里,笑了笑,认真劝道:“您跟张婶休息吧,就这两步路,不用送。”
“这哪行,不行不行,”老吴立马摆手,边往外走,边嘟囔着,“大老远来一趟的,必须要有礼数……”
张婶掺了老吴一把,客气又局促地跟闻执搭话:“闻总,今晚的饭菜还合口味吗?”
“您叫我小闻就好了,”闻执上前搭了把手,嘴角微弯,“您这手艺去开店都没问题的。”
张婶愣了愣,然后爽朗地笑起来,觉得这小伙子乍一看上去难接近,但其实,还真挺礼貌和气的。
刚走到门口,老吴可能实在是喝太多,忍不住就要吐。
闻执看他难受,便坚持让他们回去。
张婶只好作罢,扶着老吴回屋,没走两步,又转过身,自然地叮嘱他:“孩子,你就算没喝酒,也慢慢开车啊,村里这路晚上黑。”
闻执笑着应下,走出院子。
不远处大树下,三三两两的老人正摇着蒲扇聊天。另一边,几个小孩叽叽喳喳地骑着小车,后面跟着条摆尾巴的大黄狗。
闻执看着,唇边扬起一丝柔和的弧度。
他好像有点明白,姜淣为什么喜欢这个地方了。
握在掌心的手机震动了一下。
闻执拿起,看到屏幕上显示的消息。
「不讨厌。」
她说。
他抬起头,长舒了口气,漆黑眸子里似乎蕴了柔和月色,一瞬间映出点点光亮。
这时,手机又响起短促的震动。
闻执刚想确认,却听到一阵突兀的脚步声。
他看过去,脸色骤然转冷。
是关胜海的司机。
刚才吃饭中途,关胜海喝得醉醺醺的,接了个电话,便说有急事要走。
可现在,车和司机都在这,他人倒是不见了。
闻执眼里闪过一抹阴沉,将手机放进口袋,大步走过去,利落地抬手,牢牢把住即将关闭的车门。
司机本来被关胜海撂在这村子里,就憋一肚子火,开口就想骂是哪个不长眼的,转过头,却看到闻执的脸,又把脏话咽下,挤出笑:“是闻总啊,有什么事吗?”
闻执的嗓音冷得仿佛淬了冰:“关胜海呢?”
“哦,关总啊,他说要去那边的工坊看看,就是很出名的那个做陶艺的,好像是姜……”
闻执的眸底涌上戾气,像是一秒钟都忍不了般,并不打算听他说完,道了句谢便走。
司机愣在原地,过了一会儿,才回过神般地道:“哦,哦,不客气。”
看着那辆黑色越野疾驰而去的背影,不知道为什么,他有种强烈的直觉——
关胜海估计要倒霉了。
*
关胜海推门进来,又特意把门合上。
姜淣的眉头皱了皱,心头涌上一阵不安。
她站起身,将拿着手机的手藏在桌子下,打开录音,又点开与林砚南的对话框,按下语音键,稳了稳心神,开口道:
“关总,这么晚了,来工坊有事吗?”
关胜海摇摇晃晃走过来,眼神不住地看向她的锁骨和胸口处,嗓音带着让人不适的黏腻:“我来找姜小姐聊……聊天,怎么,不欢迎我啊?”
姜淣的手心开始冒汗,果断地松开拇指,语音成功地发了出去。
“关总,不是这个意思,”她不着痕迹地绕开关胜海,抬脚向大门处走去,“屋里有点热吧,外面有风,我去把门打开透透气。”
关胜海眯了眯眼,猛地上前攥住她的手腕。
他的力气太大,姜淣直接被拽得失去平衡,扶住桌子才没有摔倒。
她挣了挣,冷声提醒道:“关总,您喝多了,请自重。”
话音刚落,关胜海反倒笑起来,非但没有放开她,反而手劲逐渐加大,整个人几乎都要压在她身上,嘴里还不干不净地说着:“你也说了,屋里太热,我得跟姜小姐做点什么,才能降降火……”
难闻的酒气扑面而来,姜淣眉头紧皱,下意识向后躲,手滑了一下,触到放在桌子上的刻刀。
眼前,关胜海正在慢慢凑近,身后,只有堵住去路的桌子。
她似乎,没有别的选择了。
姜淣闭了闭眼,手指颤抖着,握住刻刀,缓缓举起。
门却被大力推开。
清冽味道与灌进来的夜风一起,由远至近。
下一秒,关胜海便被踹翻在地。
闻执周身的气场骇人,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像在看一滩烂泥。
关胜海根本没来及看清是谁,再加上酒精上头,骂骂咧咧道:“谁啊!坏我好事,还他妈敢打我……”
但他立马就说不下去了,因为闻执提小鸡似地把他提起来,又一把掼到墙上,让他好好看了个清楚自己是谁。
关胜海咽了口吐沫,眼神清明了几分,露出比哭还难看的笑:“不是,闻总,我又没惹你。”
闻执嗤笑了一声,嘴角挑起的弧度邪气十足,一字一句地,哑声问他:
“坏了你的好事,是这样吗?”
说罢,他便抬起膝盖,结结实实地向关胜海的下身撞去。
剧烈的痛感传来,关胜海直接发出杀猪般的叫声,也想明白是怎么回事了,开始不管不顾地喷脏:“原来你们是一伙的,看不出你还有这本事啊,小婊……”
不等他说完,闻执便上前掐住了他的脖子,膝盖抵住他的肚子,毫不犹豫地撞上去。
一下、两下、三下……每一下都力道极重。
关胜海的呼痛声越来越微弱,而闻执却宛如失去理智般,完全没有停下来的意思。
这一切都发生得太快,等姜淣终于回过神来,已经来不及想更多,满脑子都是不能再这么继续下去了。
“别打了,会出事的!”
她几乎用尽全力喊出来,可很快便被淹没在了激烈的碰撞声里。
而关胜海的身体,已经开始止不住地下滑。
姜淣的恐慌一瞬间达到顶点,下意识地叫他名字:“闻执……”
声音很小,似乎还带着哭腔,颤得不像话。
闻执举起的拳头却一瞬间顿在空中。
最后缓慢地松开手,任由关胜海瘫坐在地上。
灯光斜斜地照过去,他本就身量很高的背影映在白墙上,被无限拉长放大,仿佛能吞没一切。
闻执缓慢地转过身,看向姜淣。
他额前的发尾被汗水浸湿,眼中的暴戾褪去,取而代之的,是翻涌的炽烈情绪。
姜淣对上他的目光,像是被那炙热灼伤,不自觉地后退了半步。
闻执将她的反应尽收眼底,轻扯了扯嘴角,大步向前,在距她一步之遥的地方站定。
“松手。”
他开口,听不出太多情绪。
姜淣微怔,像是被他的话语蛊惑,松开了手。
那把刻刀就这么稳稳地,落在闻执的掌心。
而从始至终,他的手没有碰到过她的,哪怕一丝一毫。
只有闻执手腕上的那条银质细链,在他抬手时,擦过她的掌侧。
冰冷又坚硬的触感一瞬便消逝,却激得她的心脏都泛起战栗。
姜淣像是再也坚持不住般,后退两步,拉开两人的距离。
她努力使自己的声音听起来镇定一些:“刚才,谢谢你。”
闻执却充耳不闻,目光只是落在她的手腕上。
而后皱了皱眉,问她:“疼吗?”
……什么?
姜淣有些疑惑,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才发现自己手腕上有几道被关胜海攥出的红痕。
现在透出些青紫,痛感丝丝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