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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0章 周乐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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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弘勉透过窗子看到的是宫中的浮华与太平,对落在自己身上如同枷锁一般的窗影似乎毫无所察。

他方才问的是可愿,实则却并没有给人拒绝的机会。

明着说的是去见人,实则是要人帮他去探心。

这是想让人去探一探襄平的情况,也探一探他那位十三弟的心。

周荃珝望着陈弘勉的背影无言片刻,在屏风外响起脚步声的时候应了声:“臣,谨遵圣命。”

“陛下。”近屏风处,刘奉典的声音响起。

“何事?”

“定宁公主命人送了两道点心来,说是定要送到陛下案上,让陛下猜一猜哪道点心是由公主亲手所做。”

听到回禀,陈弘勉的神情松快了一些,他的唇边不由带上了一丝真切的笑意。

转过头,他对刘奉典吩咐道:“拿进来吧,朕倒要尝尝颖妍这丫头能做出个什么味道的点心。”

周荃珝主动提出告退,陈弘勉没有留他,只点点头,说:“去吧。”

说完又添了一句:“相关事宜朕会命人安排妥当,你只管在府中好生将养着,过几日等着接旨便是,不必再进宫了。”

“是。”

周荃珝行了告退礼,正要转身离开之时,陈弘勉却忽然喊了一句:“乐燊。”

“臣在。”

身着朱衣的周荃珝停住脚,微微抬眸。

“没什么,”陈弘勉只是摇摇头,“前往襄平之前,你还需与祝大人一道,将该盯的人给盯紧了。”

“是。”周荃珝拢着宽袖应声。

惧子还站在正仪殿的石阶底下,本来是在搓着手的,但见乘详低垂着头将手中端了一路的御呈盘递至刘奉典手中了,搓手的动作突然就慢了下来。

但还不等他有什么多余的想法,就见到司隶台按察使已经迈出了正仪殿的殿门。

“周大人。”

还站在殿外的云发与乘详对着周荃珝躬身唤道。

周荃珝对二人颔了首,在二人的余光中抬步迈下了殿外的石阶。惧子见周荃珝走近,也唤了句“周大人”,唤完便自行走到边上领起路来。

“可是等得太久,被冻得很了?”周荃珝问。

他发现惧子的耳朵都被冻得发红了。

惧子原是想摇头的,但却不知怎么的就点了点头,嘴里也说着大实话:“冻呢,这个天儿啊真熬人,太冷了。”

“其实早在小半柱香之前刘总管好心同奴婢讲过,说眼下才散朝,圣上与大人也才刚刚转进正仪殿议事一时半会儿离不了殿,让奴婢先去找个地方避避风。”

“既如此,你又为何没去?”

“能避风虽好,但奴婢怕自己一待在舒服地方就不想再动弹了,就没走远。比起犯懒耽搁了贵人的时间被罚,奴婢倒还宁愿站在大殿外头等着。外头虽冷,但好歹脑袋能清醒些。”

宁愿冷一些,也要让自己的脑袋清醒一些。

在宫里当差的人,但凡脑子犯了一点糊涂,也许就会没了命。惧子年纪不大,心思倒是通透。

周荃珝没接话,过了一会儿,小声叹了句:“这个天,真是太熬人了。”

惧子愣了一下,开口问道:“大人坐在殿内有熏炉烤着也会觉得冷吗?”

“也冷。”

“哪儿冷?”

“手,足,都冷。”

“那大人回府之后要穿厚些衣裳啊,大人太瘦了,饭也要多吃一些才是。将身上的肉养多一些,就不那么怕冷了。”

惧子说话时的表情本是严肃的,但周荃珝却忽然笑了一声:“有道理。”

他探手从袖袋中取出一个河喜模样的小哨,河喜的薄翼雕刻得栩栩如生,手指在河喜的小脑袋一弹,那脑袋还会转悠。他借着脚下踉跄惧子伸手来扶之时将小哨送进惧子手里,语气温和。

“有一回听你说起家乡,你说每至夏日黄昏,常见河喜于屋前田间低飞,你与你姐姐幼时总会拿着扫帚将河喜拍落几只再送进猫口讨猫欢喜,光是回忆起来就觉得那时岁月无忧静好,只可惜再也回不去。”

“这个你拿着,就当是我提前送你的生辰礼吧。日后你若再思乡,可看它一看,切记不可再追着一只河喜忘了身在何地身担何职。宫里贵人太多,若是不慎冲撞了他们后果不堪设想,我便是有心也无法及时出现护你周全。你得谨慎再谨慎,得为了家人为了自己努力活着,可明白?”

河喜小哨不大,惧子却觉得这个小物件和所听到的这番话一样重如千钧。将小哨攥在手中,惧子的手在微微发抖。

“大人……”他转头仰望身边之人。他听到过很多关于司隶台按察使的传言,可那些传言没一句能将这人什么样概括出来。都说司隶台按察使狡猾凉薄,看似与所有人关系都好实则他谁都不关心。

他不知为何会传出这样的话,他只能看到面前的按察使在认真看着前路,脚步迈得很稳,眼神也很坚定。

手心渐渐发热,惧子深吸一口气,微微垂头:“是,大人。”

-

将周荃珝送出殿用不了多少时间,刘奉典端着点心回到殿内时陈弘勉却还在出神,直至刘奉典唤了一声“陛下”,陈弘勉才收拢了思绪。

“陛下尝尝,里头可是有定宁公主亲手做的点心呢。”

刘奉典将点心拿出放在御案上,陈弘勉的视线从面前两碟点心上移开,渐渐皱起了眉。

“奉典,你可还记得泰合二年冬日里的周按察是什么模样吗?”

泰合二年冬日里的周按察是什么模样?刘奉典没急着回答,而是随着陈弘勉的视线往正仪殿外的台阶底下望。

不同于铺砌有九十九阶的宣合殿,正仪殿外只有九阶,不长,上下并不费力。可就是有那么一个人,在走这些阶梯时总是十分缓慢谨慎。

“奴婢记得。”思忖片刻之后刘奉典回话,“泰合二年的冬日里,周按察凭着圣上亲赐的玉佩进宫面了圣,离开之时正好跌倒在这阶梯之下,那时的周按察真是狼狈至极。”

“是啊,狼狈。那时的周乐燊狼狈得很,真是让朕见之不忍。”

昔年,光永侯府中共有两位公子,长公子周荃瑾,字由晟。小公子周荃珝,字乐燊。

两位公子的表字皆是由其叔父即归德将军周铎拟赐,一个意味着光明,一个代表着兴盛,无一不蕴含着周铎对于两位侄儿的诸多期许,无一不深藏着周铎对于光永侯府未来的期许。

可泰合元年到来的时候,光明被掩于西北黄沙之下,兴盛一瞬化为枯朽。

由晟这一称谓无人会再提,至于乐燊一字,本快与这个人一道被人遗忘了,可在泰合二年的时候却再次被人提起。

提起此字的人不是别人,正是他陈弘勉。

当时,他已即位近三年,对朝堂的把控程度却始终不如意。将朝中诸多官吏的站位底细摸得越清楚,他越是觉得自己无人可用。

泰合二年冬,他捏着从淮宁呈入京的求朝廷拨款防汛赈灾的奏章思来想去,最后向所有朝臣抛出一个问题——如何从根源处彻底解决淮宁水患?

淮宁,三河两岸,春季汛期淮江洪水进入淮宁的宝金县境内之后,在境内的水道曲折迂回,不能顺利畅经高邮湖而入汉西江。入江水道与里运河堤两处存在的问题甚大,每年春季,淮宁以南诸县的田地房屋都会因洪水倾灌而损失惨重。

每一年汛期过后,淮宁官吏都会上奏章禀明灾情的严重程度并求朝廷下拨巨额救灾款。这件事,在进德时期就已经形成惯例。

到了昌安时期,淮宁官吏以不想让受灾百姓流离失所需提前筹建避难居所以及时迁户为由提前申报救灾款项,一年又一年,淮宁地方的所报款项越发多。先帝每每收到类似奏章则直接交由中书与门下官吏自行议定对策。

数年来,修建堤坝有之,迁移易受灾百姓有之,但直至泰合二年,淮宁水困却始终未得解。

到了泰合二年,朝中官吏本欲照旧下拨款赈灾,他却出口将官吏们阻下。

他明白,救灾款固然要拨,但拨再多救灾款也只是亡羊补牢,并不是长久之计。追根溯源,还是得先解决水患。

他提出的问题乃是旧问题,抛出之后并没有在朝廷内部掀起什么大的水花。为此,他在宣政殿放言,谁若呈出治水良策,便是平民百姓也得以朱衣赐。

此言一出,中书与门下官吏面面相觑,工部的人半是欣喜半是愁苦。十日不到,从朝堂内外收集而来的提议堆满了正仪殿的御案,他逐一翻过却并未得到自己想要的良策。

直至那月末,周家二公子凭一枚双鱼衔珠玉佩进得宫门,迈入了正仪殿。

当时的周荃珝年近十八,还未至及冠之年,不知为什么,他在见到周荃珝的时候竟无意识地唤出了那个传闻中的表字。

“乐燊。”他唤。

面前的少年公子明明身量颀长,也正值京中子弟最为意气风发的年纪,面色却苍白得很,浅淡眉眼间笼着一股老者才有的浓浓疲色与沉沉衰朽之气。

不过十七余岁而已,消瘦的脊背竟就有些佝偻了。内殿中几方熏笼环绕暖意融融,可此人重裘而立,身上犹带着霜寒。

“陛下,周家荃珝来还玉佩了。”周荃珝轻撩袍角端身跪在他的面前,双手高举着一枚双鱼衔珠玉佩。

“母亲故去那年,陛下于百忙中抽身亲至吊唁,不以位卑而远小民,还以贴身之玉相赠,准许周荃珝日后携玉进宫面圣,周荃珝铭感五内。”

“周荃珝此次进宫,实有两为,其一,为交还玉佩,其二……”

在刘奉典将其手中玉佩接过后,周荃珝探手从衣袖里取出一卷小册。双手托着小册,周荃珝前额轻轻触地。

“其二,是为献策治水。”

泰合二年的冬日,气温与现在一样的冷,那时的他并没有像今日这样坐到周荃珝近前来,他只是端坐在御座之上静静打量着殿中人,并未急着让人起身。

周荃珝是在日中时入的宫,日入时分才离开。冬末的又一场雪追着周荃珝的脚后跟扑簌簌落满了整个宫城,让这人没有来得及走出最近的一道宫门便被大雪落了满头。

他带着刘奉典走出正仪殿时,正巧见到白衣白发的人影倒在雪地里。

那日他让人备了舆轿相送,也遣了御医进周府,后来御医回话说,周家二公子生了一场严重的热病,连下榻之力都无。

再后来,他听人回禀说,周二公子整三日未进水米,五日后方能下地走动。

他并未前去探望,因为他在那几日端坐明堂,忙着在新拟出的几道圣旨上加盖上几道大大的天子印。

在周荃珝卧床养病期间,朝中发生了不少事。

工部尚书罗朔与侍郎郑辜弥接到了一则圣旨,圣旨上说,淮宁的入江水道将在上游的黎县改道,走清勾河直线势在必行,需派出相应官吏协同司隶台按察使前往淮宁,将治水之策彻底落实。

那几日里,满朝官吏为他要复置昌安初期废置了的司隶台而争论不休。

一时间,上书驳斥者有,上书好言分析其利弊者有,但不论朝中官吏如何议论与驳斥,他都没有理会。

他只问了众臣一句:司隶台掌巡监京畿以外所有官吏,众卿身在盛京,惧甚?

这一个问题砸下来,原先还想在廷议上继续反对复置司隶台的人一下就都成了哑巴——谁会承认自己之所以会反对司隶台的复置,乃是因为自家族人多少都有在各地州县上敛财呢?

谁都不傻,谁都不会承认。

在众臣的沉默中,他终于将司隶台这颗棋子给落到了棋盘上。

司隶台的掌事人选,他心中早有定夺,故而,命人将复置司隶台的诏令下颁的同时,他另命传旨官将任命圣旨传入了坐落于新寺街的周府之中。

舜朝的普通士子,未行冠礼,便无法担任重要的官职,更无法手握实权。

故而,泰合三年的初春,周府小公子周荃珝在圣命下十八而冠,取字乐燊,入了司隶台作按察使,领司隶从事三十六人,武卫八百,掌巡监京畿以外所有官吏。

此事一出,朝臣方知君无戏言。

那一句“谁若能呈出治水良策,便是平民百姓也得以朱衣赐”从来就不是玩笑,原光永侯府的小公子周荃珝的遭遇就是最好的证明。

司隶台按察使,正五品,服朱。

“往日之事都已成往事,如今的周大人可为圣上解了不少的忧啊。”刘奉典有些感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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