溃狠狠一攥,心疼地倒抽一口气,连忙更紧地拢住怀里颤抖的女儿。
她的下巴抵着女儿的发顶,声音放得又轻又软,每一个字都像温热的羽毛,努力拂去那些冰冷的泪:
“默默……别哭啊……”
指尖急切又轻柔地揩过方默湿漉漉的脸颊。
“妈妈没说假话,爸爸也没有……”
她的语气是尽力放稳的、让人想依靠的确定感:
“小筝她……真说了……”
像是为了强化这份承诺的重量,她再次清晰地说:
“开学前……一定、会回来。”
然后,她的声音里注入一点抚慰的浅笑,试图把怀里的女儿从绝望里捞出来一点:
“她还让我跟你说……”
方妈妈模仿着女孩的语气,带着一种哄劝的调子:
“……让你在家……乖乖等她。”
感觉到女儿身体细微的抽噎停顿了一下,方妈妈立刻又补充道,带着鼓励,也给她一个情绪的出口:
“不信?……”
她松开一点怀抱,伸手轻轻抹开方默眼前黏着的湿发,让自己的眼睛能平视着那双盈满泪光的眼眸:
“现在……就给她打一个电话……自己去问问。”
方默听到“打电话”三个字,心口猛地一跳!
几乎是本能的反应,她倏地从妈妈怀里挣开,甚至顾不上擦一把满脸的泪痕,脚步踉跄着,几乎是摔进了自己的房间。
房门在她身后带起的风里发出“哐”的一声轻响。
她扑到桌边,手指因为急切而微微发抖,几乎看不清屏幕上的字,凭着肌肉记忆摸索着点开了那个最熟悉的号码。
按下拨出键,把电话死死贴在耳边,屏住了呼吸。
几乎是同时——
“嘟……”的一声都来不及响完!
屏幕一闪,那边立刻就接通了!
视频通话的画面瞬间亮了起来。
一张熟悉的脸,带着一丝极力压着的苍白,清晰地出现在小小的屏幕中央。
方默整个人定在了那里,像是被人瞬间抽走了声音和呼吸。
她根本顾不上说话。
只是死死地、死死地盯着屏幕里的人,眼睛一眨也不眨。
仿佛生怕下一秒——
那双近在咫尺却可能隔着千山万水的眼睛,就会从她凝注的视线里,如同水汽一样蒸发、消失掉。
屏幕那端,方默通红的双眼、无声滑落的泪水,像烧红的针,瞬间刺穿了高筝强撑的防线。
她的心脏狠狠一揪,几乎同时屏住了呼吸。
指尖下意识地蜷缩起来,指甲陷进了掌心。
脸上极力维持的镇定瞬间被击得粉碎。
“默默——”
她的声音冲出口,带着一种被碾过般的、急促的沙哑,又强行压下所有翻涌的心绪,努力想把每一个字都裹上安抚的糖衣,清晰地送过去:
“别哭……”
“……别哭好不好?”
她看着屏幕里模糊颤动的身影,仿佛能感受到那份无助的温度。
手指无法自控地抬起来,隔着冰冷的屏幕,虚虚地、颤抖地触碰那道泪痕流经的地方,徒劳地想要抹去:
“我…… 一定会回来的!”
这句承诺出口时,她的眼神异常清亮、笃定,像穿透迷雾的星:
“等我和他们……好好谈完……”
她略作停顿,再开口时,声音里蓄满了一种破釜沉舟的温柔:
“默默……”
“……之后……”
每一个音节都像在烙下誓言,清晰得不容置疑:
“……之后的每一天、每一天……”
“…… 我都陪着你。”
泪水不受控制地漫上她自己的眼眶,她却用力眨了眨,硬生生憋了回去。
挤出一个几乎是哄劝的、破碎的微笑:
“乖……”
“…… 别哭了……”
她深吸一口气,像是要把肺里最后一点力气都榨出来,只为让接下来的话显得无比确定、能够支撑住对方濒临崩断的情绪:
“想我……”
“……” 一声微弱的哽咽差点泄漏出来,被她强行吞下。
“……就给我视频。”
“……短信。”
“……随时随地……”
最后那声“好不好?”,声音放得轻软到了极致,带着一种近乎卑微的恳求,尾音微微向上扬起,悬在半空,像小心翼翼托起一片易碎的雪花,等待着她最心爱之人的回应。
屏幕里,方默的声音破碎不堪,每一个字都裹着滚烫的泪,透过冰冷的屏幕针一样扎过来:
“你……你说的……”她吸着气,肩膀抑制不住地抽动,“……是真的……吗?”
那双被泪水浸泡的红肿眼睛里,是摇摇欲坠的信任和深入骨髓的恐惧:
“真的……会回来吗?”
声音陡然拔高,带着绝望的孤注一掷:
“……不是……骗我的吧?!”
这接连的、带着泣音的问题像灼热的针,瞬间刺穿了高筝勉强维持的镇定堤坝。
她的心脏被狠狠撕扯,几乎疼得蜷缩了一下。
“默默!”
她脱口喊出,声音尖利得有些破音,随即又被巨大的心酸硬生生堵住。
几乎是下一秒,她就把那张满是泪痕、因极力压抑而微微扭曲的脸庞猛地凑近了摄像头,让方默能在最清晰的距离里,看到她眼底那片几乎要燃烧起来的、没有任何缝隙的赤诚:
“——没有!”
这两个字斩钉截铁。
泪水终于冲开她死死咬紧的牙关,汹涌地模糊了视线,但她努力瞪大了眼睛,拼命想让对方看清那份不容置疑的真心,每一个音节都在用力锤打着屏幕:
“我没有骗你!没有!”
她重复着,气息急促得不成样子,带着某种自毁般的决绝:
“……默默……”
“……我一定会回来……”
声音陡然低哑下去,裹满了泪意,却如同从生命底层捞出的、淬着火石的矿石:
“……因为我……”
“……我真的不能……没有你……”
这最后一句,带着一种将所有软肋都暴晒在阳光下的疼痛与坦白,击穿了所有掩饰,也击溃了她自己最后的伪装防线。
泪水决堤,再也止不住。
屏幕,冰冷地横亘在两人之间。
小小的窗口里,框着两张布满泪痕、狼狈不堪、却固执地不肯移开半寸的脸。
高筝那边的画面,在不甚稳定的网络光线下,带着细微的像素颤动。
方默这边的屏幕,眼泪无声地滑过,留下蜿蜒冰凉的水痕,在亮光下闪着细微的光。
没有人再说话。
那些竭力的承诺与保证,滚烫的恐惧与恳求,都已在刚才燃烧殆尽,只剩下一片被泪水淹没后的沉默荒野。
房间里,只有两人此起彼伏、压抑不住的细微抽噎声,时断时续地从各自的听筒里渗出,在对方的耳中织成一张脆弱又相连的网。
方默的眼皮已经红肿酸涩,每一次轻微的眨眼都牵扯着生疼,可视线却像被磁石吸住了,死死锁住屏幕里那双同样通红的眼眸。
她看到高筝也在一瞬不瞬地看着自己。
即使模糊,即使颤抖。
即使只能靠这方寸之地传递温度。
高筝的手指,无意识地抬起,冰冷的指腹轻轻触碰到屏幕上那张被泪水浸透的脸颊轮廓。
隔着虚空和冰冷的玻璃,徒劳地模仿一个再也无法完成的轻抚动作。
方默在屏幕这边,几乎是同步地,肩膀极其细微地向前倾了倾,像一株渴望阳光的植物。
窗外,午后的光线不知何时已悄然转淡,漫上一层沉静的灰蓝色调。
屋子里没有开灯。
只有手机屏幕,固执地亮着。
在这片昏暗里,固执地为对方燃着一盏不灭的微光。
泪水仍在不受控制地溢出来,每一次无声的滑落,都仿佛用尽了身上最后一丝挣扎的力气。
她们就这样隔着电波和无法跨越的物理鸿沟,在对方破碎的倒影里,贪婪地汲取那一点可怜的温度、确认那一个微弱的存在。
哭泣本身,成了唯一能紧紧缠绕彼此、传达无法言说的安慰、悲伤与誓言的绳索。
屏幕内外,只剩下一种无边无际的、沉没在冰凉泪水里的静默陪伴。
转眼到了年根儿。
高筝的日子,每天都被父母钉在书桌前学习,塞进一个又一个应酬场合里交际,为将家族生意转回国内打前站。
方默一家——她和爸妈,还有秦姨——收拾停当,驱车上路,向着B市舅舅家出发了。
秦姨是方妈妈情同姐妹的至交好友。
她们(秦姨、方妈妈和方默舅舅)两家父辈本就是世交。
彼时年少,父母们还在,门庭往来亲近。
不幸的是,就在三人考入大学那年,父母辈双双为事业献身,猝然长逝。
巨大的变故之下,三个骤然失去依托的年轻人,因着方默舅舅与秦姨那时已萌生的恋情关系,更是紧密地依偎在一起,自此相依为命,在命运的寒潮里互相取暖。
后来,人生轨迹渐渐被事业填满。
舅舅工作日渐繁重,分身乏术;秦姨身为医生,也常常身不由己。
两人都奔波在各自需要全力以赴的道路上,再无法像从前那样,为对方提供足够的陪伴和支撑。
就这样,心意虽从未更改,感情终究输给了聚少离多和无处不在的错过。
最终,他们选择了和平分手,斩断恋人的牵连,却保留了比亲人更稳固的信赖与羁绊。
时光流转,十多年悄然而逝。
如今,秦姨仍是独身一人。
舅舅也未曾另娶。
明眼人皆知,那份牵念依然在心底某个角落悄然生长着,从未褪色。
只是世事磋磨之后,一个没有主动靠近,一个不再轻易言爱。
曾经汹涌的爱意,化作了沉默的相望与心照不宣的守候。
就这样,在彼此触手可及却又被岁月悄然划定的界限之外,他们安静地度过了这许多年。
车子刚驶入B市舅舅家的小院。
还没等停稳,方默就一把推开车门,跳了下去,像只欢快的小鸟,哒哒哒地跑过微凉的庭院石板。
舅舅闻声,已站在门廊下等候。
他那张向来沉稳的脸上,此刻也染上了温煦的笑意。
“默默!”
舅舅刚张开双臂——
方默整个人就笑着撞了进去,把脸深深埋进舅舅带着熟悉烟草和皂角气息的怀里,像小时候那样用力蹭了蹭。
她抬起头,眉眼弯弯,声音清脆又带着长途奔波的微微喘息:
“舅舅!”
“默默可想死你啦!你有没有想默默呀?”
她把问话像炒豆子一样欢快地蹦出来,下巴搁在舅舅胸前,一双眼亮晶晶地,眨也不眨地等着答案,生怕错过舅舅脸上一丝表情变化。
听到怀里小外甥女那雀跃又带着撒娇意味的追问,舅舅眼底的笑意更深了。
他宽阔厚实的手掌带着微微发暖的温度,带着无比熟悉的、令方默安心的触感,稳稳落在了她睡得有些蓬松的发顶上。
像过去无数次那样,他带着满满的怜爱和包容,轻轻地、却又分量十足地抚摸着她的头发。
“想。” 舅舅的应声低沉而温和,像浸透了阳光的醇厚松香木。
看着怀里那等待答案、亮晶晶的眸子,他忍不住又揉了揉那个小脑袋。
“舅舅也很想默默。”
每一个字都沉甸甸的,充满了无需言语的牵念和疼惜。
感受到头顶那温暖手掌的熟悉力道和那份沉厚的确认,方默只觉得一颗心瞬间被泡在了温热的蜜水里。
“嘿嘿……” 她忍不住满足地哼笑出来,脸蛋更是用力地在舅舅胸前蹭了蹭,像只终于确认了安全领地的小动物,整个小脸都亮堂了起来,心满意足地依偎着。
晚饭后的暖光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