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三,上巳节。
“听说皇上要给你韩家的姑娘赐婚。”
韩二爷一惊,说道:“何时的事情?”
“听说岭南节度使相貌不堪入目,前头两个妻子都是被他折磨而死……”重晖公主道,“你不用管我是如何知道的,你若是还念着你那女儿……趁着皇兄还没下定决心,不如早些做决断。”
“哦,对了,知道这件事情的也就皇上,黄太傅,晋康王世子,以及长姐的那个儿子。韩慎,让我瞧瞧,你能为你这个女儿能做到什么份上,还是说就如现在这般……窝窝囊囊地继续过一辈子。”重晖公主说着,上下看了一眼韩二爷。
上巳节,常有祓禊、游春等习俗。于西郊琼林苑,皇上与百官祭祀,并在此设宴,百姓同乐,文人雅士则在溪水河畔聚集,临水宴饮。
韩荀被韩榆硬拉出了门,韩荀在京城里并没有相熟的好友,也不好与韩榆凑在一块儿,只得坐在亭中看大家嬉戏,黄家姑娘倒是邀了她两回,韩荀见她身旁的姑娘都是不认识的,摇头拒绝了,等到午时,韩荀叫了人去寻韩榆,而后带着荔和绣枝上了回府的马车。
等进了城,不过走了一盏茶的时间,马车就被人拦了下来。
荔枝上前掀开帘子,看向外面,听到车夫说道:“姑娘,前头的是香衣辇,是张家的马车。”
一旁的绣枝与她解释道:“张将军为河西节度使,张小将军奉旨入京,皇上亲赐香衣辇一乘,我们,理应让道。”
韩荀颔首。
香衣辇之下,众人让行。
马车正欲让行,前头传来一个清朗如玉的声音:“怎么不走了?”
“回公子,前头有马车与我们相向而行,对方已经让行了。”
一双柔弱无骨的手从中间掀开帘子,漏出里头的人,两旁各自坐了一美人,两人各自伸手撑着帘子,而里头的人耷拉着眼皮斜靠在榻上,好似没有睡醒,说话间,好似不经意抬眼看了韩荀一眼,韩荀忙低下头。
只听那声音又响起:“让我瞧瞧,是谁这么大胆呢。”
“回公子,是韩家的马车。”
“韩家,哪个韩家?”
“回公子,是永宁侯韩大人府上。”
那人摇摇头道:“不知道。”
“公子,是重晖公主驸马府上。”
“哦,原来是重晖姨母府上啊,没关系,让一让吧。”
“公子,这不合规矩。”
“有什么不合规矩的,我说让那便让,你今儿怎么这么多废话。”
张家的人招呼马车往一旁让开,见此,车夫看向韩荀,迟疑道:“姑娘。”
韩荀听了全程,看向对面衣衫不整的公子,眼中神色不明,看向韩家的车夫道:“我们走过去,你拉住马车,别冲撞了。”
韩荀声音不大,两辆马车隔得极进,对面听到声音抬起头来:“原来还是个美人。”
韩荀闻言道:“公子慎言,此行一道,小女谢公子让路。”
“啊……这个嘛,不用跟我客气。”张楫看了她一眼,眼含笑意。
等韩家的马车过去,张楫才问道:“这是韩家哪个姑娘,怎的从前没听过。”
马车旁的人凑上窗边与张楫耳语道:“公子,这应当是重晖驸马同先夫人的生的女儿,那日圣上准备赐婚与岭南节度使的就是这位。”
“哦……原来是这位,倒是可惜了这样的美人,听闻岭南节度使三十多岁貌丑无比,真是可惜了啊……走吧,别让苏佐久等了。”
“是,公子。”
等重新回到车上,韩荀这才想起来这是谁,顾易从军曾经想去的便是河西,她记得顾易曾与她细说过河西节度使张淳将军,娶的是临真公主。临真公主当年出使挹娄,被乌桓劫持五年,后张淳将军攻打乌桓,救下临真公主,两人相爱,生下的两个孩子,长子张楫,次子张舸……
韩荀刚回了永平侯府,便有丫鬟来报,说是醉月楼掌柜的求见。
“人在哪?”
“姑娘,您不在府上,方掌柜的就回去了。”
想了想,韩荀道:“你让人跑一趟,说是我待会儿去醉月楼。”
秋收应了声,出门去了,韩荀回了房,换了一身衣裳,与荔枝一块儿又出了门。
醉月楼是韩荀母亲的嫁妆,先前韩二爷将库房钥匙交给韩荀,韩荀只来得及看了库房里的东西,外头的田地,铺子她还不曾过问过。
醉月楼不过一个两层的小楼,在东街那一片,离鬼市更近些,报上了身份,很快有人引着两人进了楼内。
方掌柜的是一位年过半百的老伯,一双眼睛里满是精明,见到韩荀,他带着几分和蔼说道:“姑娘,您可还记得我?”
韩荀看他许久,最终摇了摇。
“您小的时候,还叫我一声方叔呢。”方掌柜的带着几分遗憾说道,“那时候您还小,夫人常带着您来醉月楼。”
方掌柜的说着,从一旁的柜子里拿出来一摞账本说道:“姑娘,这些都是醉月楼这些年的营收,您瞧瞧。”
韩荀没看一旁放着的账本,而是问方掌柜的:“方叔您找我过来是什么事儿呢?”
“姑娘回来的时候我就该去找您的,只是一直不方便,如今找您是真的没有法子了。”
韩荀问道:“怎么了?”
“醉月楼的钱上的是单独的账本,与夫人其他产业是单独分开的,夫人说是给您攒的嫁妆,从前都是夫人在管,后头夫人去世了以后就由卢家帮衬着,只是后头卢家也……大公子说是……”
方掌柜的说到这里,停顿了一下,说道:“姑娘应该不记得了,也就是您的舅舅说是夫人走得蹊跷,因着酒楼是在夫人的名下,卢家抄家的时候这处没受到波及,只是这银子我们也不敢交给侯府,这些年一直都是自己在打理着,只等着姑娘您回来交给您。”
方掌柜的从带锁的盒子里取出厚厚一打票据,说道:“这些是钱庄的票据,十五年的,总的是一千八百五十二两。”
韩荀有些惊讶道:“十五年的?”
方掌柜的点点头:“从姑娘周岁开始,夫人就将酒楼单独分开来了,从前夫人在的时候赚得更多些,后头还算稳定,只是……我想与姑娘说的也是这个。”
韩荀看着方掌柜有些为难的目光,说道:“方叔您说吧,没关系的。”
方掌柜的苦着脸道:“姑娘您不知,这酒楼从去年就一直在亏损,已经亏了二百多两。”
“去年?”韩荀问道,“去年什么时候?”
“自从去年中秋以后就在亏损。”方掌柜的说道。
“中秋……”韩荀问道,“这些事情我也不是很懂,方叔您看这要怎么处理才好?”
方掌柜的点点头:“姑娘有所不知,近年来京中酒楼越发多了,各大酒楼压价压得厉害……”
方掌柜看了韩荀一眼,又道:“而且我怀疑有人在针对咱们醉月楼,元宵过后,咱们酒楼来了好几个闹事的人,这里已经很久没有客人了,这酒楼继续经营还是换成其他的,需要姑娘早些拿个主意,或者实在不行,您不如把这酒楼卖了……”
方掌柜的说着看了一眼韩荀,见韩荀神色如常,又道:“还有一事……”
韩荀看着方掌柜说话吞吞吐吐满是不自然,她说道:“方叔,有事您就直说吧。”
方掌柜地叹了一口气说道:“姑娘,方叔如今年纪大了,干不动这些事了,为这酒楼操心了一辈子,如今老了就想向姑娘请辞,过一段安生日子。”
韩荀看着方掌柜的说道:“方叔您也知道,我从小就被送到了庄子上,对这些事情都不熟悉,得劳烦您帮我在看着这几个月,等我好好想一想……”
“姑娘若是不嫌弃……”方掌柜的看着他身后的两个人道,“他们俩一直跟在我身边,做事还算体贴,姑娘若是缺人手,也可以看看他们。”
“辛苦方叔了,这些账本就先放在您这儿,等过些日子我再叫人来取。”韩荀点点头,站起身来,拿起桌上装票据的盒子,从盒子中取出二十两的票据,递给方掌柜的说道,“这店就劳您先看着,等有主意了我再来寻您。”
方掌柜的接过票据,对韩荀拱手道:“姑娘您只管放心。”
方掌柜的带人送了韩荀出酒楼,两人走在路上,荔枝有些不安道:“姑娘,这票据您就这么拿在手上?”
韩荀看了看手上的盒子:“不拿在手上,那要怎么办?”
荔枝还是有些不放心,韩荀道:“怕什么?”
韩荀说着,带着荔枝绕路去了钱庄,荔枝迟疑道:“姑娘,我们来这儿做什么?”
韩荀却没有回答她,进了钱庄,与伙计说了两句话,被请进了里间,不一会儿,韩荀拿着空盒子出了来,将盒子递给了荔枝,吓唬她道:“喏,这盒子你可得拿好了,弄丢了我们俩就什么都没有了。”
荔枝吓得手一抖,抱紧了手上的盒子。
“姑娘,这方掌柜的可是有什么不妥?”荔枝跟在韩荀身后,小声问道。
“哦?你看出来什么了?”
荔枝摇摇头道:“我只是觉得哪里不对劲。”
韩荀却是笑了笑,没有接她的话,方掌柜的确实有不对劲,只是这是事儿不好办,说到底,是她手上没有得用的人。
两人走在街上,荔枝拉了拉她的袖子说道:“姑娘,您瞧那个,像不像宋青?”
韩荀顺着他指着地地方看去,宋青正与两人蹲在墙角不知在说些什么,脸上也不同寻常地挂着笑。
“走了。”韩荀拉着荔枝就要走,宋青似有所感,抬起头来,四目相对,宋青站起身来,走到两人面前,说道:“姑娘怎么到这边来了?姑娘不去游春吗,今儿琼林苑开放……”
“我们午时就回来了,姑娘来这边见个人。”荔枝说道,“宋大哥您在这儿干什么呢?”
“这几日向侯爷告了假,碰到两个认识的人,就说了一会儿话。”
韩荀抬头诧异看了他一眼,她印象中宋青可不是多话的人。
宋青说完,看向韩荀道:“姑娘近日可还好?”
韩荀点点头道:“还好,回府后好像还没见过你。”
“平日里都在东郊军营操练,这段日子又告了假,轮值到我时,姑娘就能见着我了。”宋青看着韩荀,认真说道。
“既如此,我和荔枝就先回去了。”韩荀说着,抬脚往前走去。
走了一段路,荔枝悄悄捅了捅韩荀的手,指了指后面,说道:“宋大哥还在后面呢。”
韩荀朝后看了一眼,说道:“不管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