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得到大夫的肯定的答复后,顾易往庄子上跑得越发勤快了,如今张嬷嬷不再阻拦,他更为光明正大地进出庄子,有时还会带上二狗子和大丫他们,二狗子和顾易同样的年岁,大名宋士嘉,和顾易不仅是一同闯祸的交情,还有从小一起穿开档裤的交情,与他们一道的大丫,大名陈采,比两人年长两岁,平日要帮家里干活,只是得了空闲时会与他们一起玩耍,还有一个年岁小一些的三娃子,名叫朱义,因为年岁小,跟不上几人,时常被几人落下,不带他一起。
村子上的娃娃年岁相仿的也只有这几个,再大些的就不和他们一起玩闹了,小的也玩不在一块儿,夏天摸鱼,冬日打雪仗、溜冰。砍了竹子,用刨子剔去竹节,从中间分开,便是天然的雪橇。
“‘故善用兵者,屈人之兵而非战也,拔人之城而非攻也……’哎,我们要战胜一个人不一定要硬打,夺取别人的城池也不必靠强攻,久战说不定会让自己陷入险境之中,任何事情我们都要善用计谋……”顾易一本正经地复述顾秀才的话讲给韩荀听,这几日顾易从顾秀才柜中翻出来两本兵法,顾秀才引经据典同他讲,他却总是记不住,索性把不记得的都扔了,直接讲给韩荀听,韩荀也不挑,他怎么讲她就怎么听。
“像我们这样弱小的人,做事要靠智取,就像二狗子他比我壮,却总是也打不赢我,靠的就是我比他聪明。”顾易略有些得意道。
“要是你遇到有人逼迫你,要打你,可以装弱小,抓住机会赶紧跑,你来找我,我帮你打回去,你可明白了。”顾易蹲在韩荀面前同她说道,“吃一点亏不要紧,你要保护好自己,我只有你一个妹妹哦。”
韩荀点点头。
顾易又高兴起来,语中有几分欢快:“爹爹这两日说,若是我实在不喜欢读书,他找了个武师傅,以后我就可以跟着师傅习武,日后我学会了就是大侠了,到时候我来保护你。”
顾易笑着和韩荀想着以后,韩荀眯着眼笑得格外开心,顾易逗她:“你什么时候叫我一声哥哥?”
韩荀看着他。
顾易害怕她心里有负担,不由道:“说不了也没关系的,我现在大多时候都能理解你的意思了。”
顾易回过头去,却听到一声短促地“啊”。
他以为听错,又不可置信地问韩荀:“你刚刚是不是说话了?”
韩荀也意外自己发出了声音,迟疑着摸了摸自己的喉咙,不敢相信地看着顾易。
顾易期待着看她:“你再试试,再试试。”
韩荀轻声啊了一声,喉咙轻轻震动,时隔近两年,她终于又能发出声音了……
顾易欣喜若狂道:“你喊一声哥哥试试。”
韩荀张了张口,只有气音,韩荀有些沮丧,顾易高兴地上前一步抱住韩荀,吧唧一口亲在韩荀脸颊上,说道:“大夫说了,只要有声音了,慢慢练习,以后就能正常说话了。”
一旁的荔枝正巧过来叫两人吃饭,目睹了刚才的一幕,喜极而泣:“姑娘,您能说话了,佛祖保佑、菩萨保佑、夫人保佑啊。”
张嬷嬷听到动静出门来,见此,也悄悄落下泪来,确实是老天保佑。
一旁顾易黑着脸将荔枝从韩荀身上撕下来,拉着韩荀地手进屋:“我们先吃饭,不急,不急,吃完了饭我带你去摘沙棘果,嗓子的事情我们慢慢来,慢慢来。”虽然这样说着,顾易拉着韩荀的手握得紧紧的。
就像大夫所说,只要发了声,就算是过了心里头的那个坎,慢慢练习,时日长些,就能和正常人一般了。
顾易见韩荀能偶尔发出两个音来,正好,一岁多的婴儿正是学说话的时候,他专门跑到小宋哥哥家,观察婴儿是怎么发生的,有了新的发现,就找到韩荀,教给她,有时找了小伙伴一起,逗她开心,想引她说话。
慢慢地,韩荀从简单的发音,到能说简短的词语,再到后来,能说简单的句子,只是因为长时间不说话,她的声音一直都是哑的。
顾易乐此不彼,每日都数着韩荀当日说了多少字,还专门为此做了记录。
连顾秀才都说难得见他如此有耐心。
顾易自从习了武,从前在早上的活动改到了午时,他每日寅时就起床跟着师傅练武,不知顾易怎的说动了先生,又或许是庄子面前的大片空地确实适合习武,从前由顾易天不亮就去找师傅学,到后面师傅和顾易一同在庄子面前习武。
还是顾易偷偷和韩荀说道:“宋青也是个练武的,那日不知怎么的两人打起来了,师傅没赢,宋青也没赢,于是两人较起了劲,我和师傅说宋青每天早上都要练功,就把师傅忽悠来了。”
顾易没说的,宋青会武功的事情也是他和师傅说的,师傅性子直,容易冲动,他只说宋青看着年纪不大,武功却和师傅差不多,不等多说两句,两人就约上架了。
韩荀手上拿着桃在吃,又是一年夏。
顾易掉了最后两颗牙。
“这桃可好吃?”顾易看她吃得认真,不由问道。说着话,顾易扯了扯袖子,这两年来,顾易窜个子窜得越发快,衣裳都是改了又又改,不过几天就又短了,他娘总是有些嫌弃他。
韩荀点点头,说道:“好吃。”
伸手从桌上拿起一个,递到顾易面前,顾易看了看两只手,上面都沾了尘土,他道:“手脏,你喂我吧。”
韩荀看着他,不说话,顾易上前一步,弯下腰,从她手上用牙叼走了桃,咬了一口,用干净的衣摆包了剩下的吃着。
“你怎么这般不讲究?”韩荀有些嫌弃道,从荔枝手上抽了帕子,拿给了顾易,顾易却道:“不用了,就这样吃吧。”
顾易三两口吃完桃子,坐在石凳另一边,说道:“过几日是采儿姐的及笄礼,采儿姐让你也去。”
韩荀有些迟疑道:“会不会不太好?”
“只有家里的人和相熟的几个玩伴,简单吃一顿饭,等及笄礼一过,采儿姐也要成亲了,以后轻易就见不着了。”
采儿姐便是从前在一起玩耍的大丫陈采,年岁上来,顾易也不好意思再叫人家的小名,大他两岁,平日就叫采儿姐。
韩荀思忖道:“我可要送什么?”
顾易摇摇头道:“不用,到时候你跟着我一块儿去就好了。对了,采儿姐说把草儿和芽儿也一起带上,人多一点热闹一些。”
韩荀点点头,又拿了一只桃子,问道:“你可还吃?”
顾易摇摇头:“不吃了,待会师傅就要走,我得去送送他。”
“这么快?”韩荀惊讶道。
“原本是要等师傅的哥哥回来再送,但是那边要的急,只能让师傅跑这一趟了。”
顾易说着,拆下来手上的布条,说道:“你就在家里看书,遇到不会的你等我回来我再帮你去问我爹。”
顾易的师傅名叫张忠,上头还有个哥哥,两人都学了些招式,从前两人走南闯北的帮人跑腿送东西,前几年张忠的哥哥在隔壁村娶了媳妇儿,两人也就定了下来,很少再奔波了,顾秀才知道后就请了张忠顾来教顾易。
几个月前有人找了上门来请他们帮忙送些东西,送的东西不远,半个月就能送到了,一来一去也就一个月的时间,给的银钱多,就接下了这趟差使,那人前几日又找上门来要送东西,大约要一年的时间,原本说好等人回来两人一道去,只是后来那人着急上门说生了变故,马上要送,迫不得已,张忠只好叫了村子里几个健壮的青年一同去。
韩荀道:“你去送了早些回来,今日嬷嬷说要做饺子,若是晚来就吃不上了。”
顾易朝她笑笑说道:“放心吧,很快的,我一定准时回来吃上饺子的。”
韩荀点点头,看着顾易离去的背影。
顾易长得快,也许有练武的原因,十三岁的身量已经有寻常孩子十四五岁的高了,也难怪顾夫人嫌弃他长得过快了。
顾易师傅不在,顾易却也不偷懒,有时候做的动作不标准,一颗核桃会精准砸在他的头上,回过头去,就能正正对上宋青的目光,顾易瞧着宋青,也不再怕他,有时见着还会主动打招呼,宋青却没有和他说过几句话,就是平日在庄子上张嬷嬷让做什么事,宋青也只是点头摇头,向来如此,大家也都习惯了。
对于宋青的来历,顾易也问过韩荀,韩荀只是摇摇头说她也不知道,从前在侯府上她从来没有见过宋青,张嬷嬷也只说宋青是跟着韩荀一起来的,以为是来监视韩荀的,后头看来却又不像,后头一合计,只道是韩荀哪个长辈派他来保护韩荀的。
宋青来到侯府上的时候十五六岁的年纪,比如今的顾易还大上一些,如今五年过去,宋青也不过二十岁左右的样子,顾易看出宋青眼中的嫌弃,却也不在意,师傅教他学武的时候,宋青才多大,就能和师傅打得难舍难分,对于比自己厉害的人,顾易总是没脾气的。
等顾易师傅回来的时候,又是一年秋,庄家地里随处可见的人,顾易去迎师傅。
顾易师傅上前来,看到站在前面的顾易,用力拍了拍他的肩膀,说道:“好小子,都快要有我高了,我不在的时候你可有偷懒?”
顾易摇摇头,刚想说话却看着师傅的胳膊,声音有些颤抖:“师傅,你的手怎么了?”
只见张忠右边的袖子垂落下去,原本右手的地方此刻空无一物。
这一问,打开了大家的话匣子,有人问:“张二,我丈夫呢?怎么不见他回来。”
张忠抬头看着眼前的妇人,神色黯淡下来,喊了一声嫂子。
那妇人又问道:“我说我丈夫呢?怎么只有你一个人?”问到后面,那妇人嗓子尖锐。
张忠看着身后的路,说道:“陈大哥在后头呢。”
那妇人松了一口气,说道:“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路后头慢慢出现了三个人,一人在前头拉着车,两人在后头推着,仔细看去,车上躺着一个人。那妇人冲上前去,看到马车上的人,一顿,扑上前去,对着车上的人哭道:“你怎么就成这样了?你说好要好好回来的,怎么就成这样了?”
气氛沉重。
有人小心开口道:“怎么只有五个人,还有一个呢?我们家小宋呢?”
张忠单手从怀里拿出来一个罐子,交到问话人的手上,那人一颤,还算硬朗的身子立刻软了下去。
张忠硬了一辈子的腰,对着老人家的时候弯了下去,他一开口,有些哽咽:“我们这一趟送到了易州,边境正在打仗,我们遇到了一小股流民……”
张忠说道一半说不下去了……
双腿跪在地上,呜呜地哭出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