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没睡,楚州行毫无影响。
年轻真好。
躺在床上,他闭眼假寐,心中诸多思绪纷纷扰扰。纪敏嘉搂着他一只胳膊,整张脸埋在他的肩处。
他睡得很沉,呼吸平稳,嘴唇触碰到楚州行的皮肤,带来某种奇异的感觉。
潮湿的,温热的。
仿佛夏日暴雨后的那阵风。
早晨七点,闹钟准时响起。
叮。
只响了一声就被楚州行按掉了,就这很突然的一下,纪敏嘉似乎要醒。楚州行侧过头,温暖的手掌拢住他的上半张脸,挡住了他的眼睛。
纪敏嘉的世界完全黑下来。
掌心被细密的睫毛刮着,轻轻两下,就感觉不到他的动作。
他似乎又陷入梦乡。
楚州行用指腹轻轻触摸那双薄薄的眼皮,感受那柔软到近乎不存在的眼睫。
昨夜,纪敏嘉一定睡得很暖和,他的皮肤软到几乎要黏住楚州行的手。
又睡了一个多小时,纪敏嘉才自然醒来。
窗帘缝隙透来一缕明媚的光,纪敏嘉眨了眨眼,外面的天空已经完全亮透,他才醒过来,脑袋昏昏沉沉的,本能看向楚州行。
楚州行的睡姿很文雅,眼睫纤长而清晰,晨光下,投着一片沉寂的阴影。他的嘴唇又很薄,从侧面看,有种漫不经心的俊美。
纪敏嘉看着就舍不得移开视线。
他很想摸摸楚州行的眉毛,伸出手,还未触碰到,楚州行就睁开了眼。他睁眼的那瞬间也看向纪敏嘉,两人四目相对。
他的眼睛可好看啊。
纪敏嘉的心脏揪着跳,他还是摸到了楚州行的眉毛,楚州行视线随着他的手指而动,在他摸到鼻梁时,楚州行拢住他的手,将它贴在脸上,略低头,亲了亲他的手腕。
“早上好,敏嘉。”
纪敏嘉心涨得很满,他温顺地回应,“早上好。楚哥。”
.
两人走出房间,姚莉已经做好了早饭。
她拿着一块抹布细心地擦拭桌面,听见有声响,抬起头——
就看见他们一前一后从一个房间里走出来。
姚莉脸色变了又变,攥着抹布,瞪了楚州行一眼。
两人眼神短暂交锋,楚州行表情不变,嘴角上扬,眼神轻飘飘向上一抬,有种蛇类吃饱喝足后懒洋洋的轻慢。
姚莉更气了。
她很不满楚州行的自作主张,见纪敏嘉乖乖跟在身后,她也不好多说什么。
隐晦地瞄了下纪敏嘉的走姿。
见他行走自然,她心中松了口气。
楚州行猜到了自己老妈脑子里在想什么龌龊事。
有点好笑,难为一把年纪的老人家还要上网去了解这种事。
他清清嗓子,用胳膊圈住纪敏嘉的脖子,将他带到姚莉面前,温声道:“叫人。”
纪敏嘉紧随其后,喊了一声“妈”。
他一点也没想过假如姚莉不接受,他会落到何种尴尬处境。
信任楚州行,就应该完全信任。
姚莉被他冷不丁一喊,头皮发麻,脸皮绷紧,对方又眼巴巴地望着,她的心瞬间软了,“嗳。”应了一声。
想到对方无父无母,姚莉心更软了,她踮起脚,够着,摸了摸纪敏嘉的脑袋,“以后咱们就是一家人。”
纪敏嘉当场红了眼眶。
姚莉以为他要哭出来,可下一秒,他睫毛颤了颤,嘴巴咧开,露出整齐的牙齿。
姚莉从未见有人这样笑,眼睛里要掉下泪,可让人看了就觉得他很开心。
纪敏嘉特别美好,他长得好,性格好,笑起来,就更好看了。
他不知道自己的神态有多让人怜爱,他只感受到了一个拥抱。
姚莉抱住了他。“好孩子。”
.
一切都摊开,家中的气氛也轻松了。
姚莉对待纪敏嘉的态度更自然,吃早饭时,她甚至主动去厨房煮了碗红糖鸡蛋。
他们老家的风俗,新媳妇进门第一天要吃一碗婆婆做的红糖卧鸡蛋,这代表长辈的认可。
乡村的早餐没什么特别的,就是白粥。
姚莉尽可能地准备了下饭菜,咸的辣的酸的甜的,一碗一碟,摆了十几道。
楚州行分好筷子,找不到楚遥,就问:“吃饭,她跑哪去了?”
“给同学写信呢,她一大早就跑去学校,收了一堆东西回来。”姚莉努努嘴,朝着客厅一张摆满物品的椅子说:“那都是她朋友送给她的。都知道她要去帝都了。”
楚州行仔细看了看,有围巾有贺卡有零食有一罐装满星星的玻璃瓶。
“她人缘还挺好。”
“遥遥大方,平时有什么好吃的都带去学校,还经常帮同学值日打扫卫生。”姚莉笑着,“虽然成绩不行,但做人鬼精鬼精的。”
全家就等她开饭,楚州行冲着门外喊,“楚遥,吃饭了,快点。”
“我来了!”声音刚到,楚遥人也冲了过来。“哇——今天好丰盛啊!”
她拿起筷子,看到桌上摆了碗红糖鸡蛋,当即伸手要拿。
“楚遥。”
“楚遥!”
楚州行、姚莉同时开口警告。
楚遥像被烫到,一下子缩回爪子,她的手耷拉在肋骨的位置,委屈巴巴,“干嘛,那么凶。”她喜欢吃甜的,平时姚莉也会煮给她吃。
姚莉只说:“这是给嘉嘉的,你要吃我再给你煮一碗。”
“算了,这里有粥,我喝粥就行。”楚遥抱怨,“妈,我们家有鸡蛋,你为什么不多煮几个?那么小气。”
姚莉不回话,只让楚州行他们吃饭。
楚州行喝了几口粥汤,见楚遥还闷闷不乐,撩起眼皮看了她一眼,说:“我还有一包小熊软糖,只奖励给吃饭最快的小朋友。”
话音刚落,楚遥也不顾烫,端起碗就往嗓子眼里倒。
她仰直脖子,咕嘟咕嘟,三下五除二,一碗清粥就被她灌了进去。
她不说废话,摊开手,兴奋地摇摆身体,“给我。”
“等我们吃完饭,我给你。”
闻言,楚遥瘪瘪嘴,又给自己盛了碗粥。刚才吃太快,一碗下肚,毫无饱腹感,像吃了一碗空气。
这一碗,楚遥细嚼慢咽,把桌上每一道小菜都尝了尝。
纪敏嘉咬了口鸡蛋。
蛋是整个煮的,浸在红糖水里甜津津的,他不太爱吃蛋黄,就绕着蛋白一点点啃。
不喜欢吃的东西和特别喜欢的东西,他都习惯留到最后。
楚州行看着他把鸡蛋啃得光秃秃,只留一个泛黄的硬芯。
有些无奈,更多的宠溺,他夹起剩下的蛋黄,一口吃掉。
纪敏嘉抬起眼看他,他什么都没说,还是正常自然地喝粥。
而纪敏嘉呆呆看着他的脸,突然红了耳朵。
楚遥盯着他们两,不知道盯了多久,她像发现了新大陆,嘴巴张老大,眼睛一眨不眨。她此刻很像一个表情包。
姚莉看不下去,敲了敲桌子,“吃你的。”
她看了看姚莉,又看了看楚州行纪敏嘉,来回反反复复移转视线。
好像有什么她不知道的事情发生了......
她心里说不出来的怪异,这种怪异的心情并未保持多久,当他们吃完饭收拾餐盘时,纪敏嘉的一句“妈,我来收拾吧”直接把她震傻了。
???
妈?
他叫谁妈?
怎么突然就叫妈了?
等她反应过来,“卧槽!”“妈,你什么时候知道的?”“你们什么时候公开的?”“不是吧,也就一晚上,你也知道了?”
她连珠炮似的发问,又想到了那碗红糖鸡蛋,她似乎明白了什么,失魂落魄地念了一句,“难怪。”就闷闷不乐地闭上了嘴。
楚州行被她问得很烦,“吃饱了就去收拾东西,我们一会儿就要走了。”
姚莉根本不想回她。
她在生楚遥的气,既然早就知道两人的关系,居然不告诉她,还瞒着她。
只有纪敏嘉欲言又止,耳朵红红的,时不时瞥一眼楚州行。
楚州行推了把他,“把碗送进厨房,我来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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搬走,需要处理的事情很多。四个人忙得团团转,也没时间交流。
楚州行带了很多一人高的超大塑料袋回来,他们将不用的被子衣服鞋子全部打包封好收纳起来。床板也掀开拆掉,楚州行将它们全部用袋子套好,纪敏嘉还细心地放了除湿的小罐子。
他们只留了要带去帝都的贴身衣物。
最后收拾的是家里的活物,姚莉看着那些被她喂大的母鸡,又舍不得又心疼,但她还是将它们全部赶到好友家,还送去了家里的门钥匙。
楚州行看着她和好友依依惜别。
几年没见,张婶老了好多,上辈子他坐牢回来,张婶已经去世了。
“放心吧老姐姐,我一定帮你看好房子,我有空就来帮你们通通风,打扫打扫。”
家里若是没人照料,房子也会死掉的。
住人的房子木头啊,砖啊都不会烂得那么快,蚊虫也不会那么多。
姚莉握着她的手,老眼含泪,她不知道自己去了还能不能有运气回来,这一次可能是永别。
“家里的东西,你能用就拿走吧,都不值钱。小行以后估计要留在帝都,你帮他留个家,等他老了,还有个安身之处。”
姚莉也怕,她担心楚州行他们在帝都生存不下去,有个家至少有个后路。
她把母鸡送给张婶,张婶说什么都要塞三千块钱给她,她不收,张婶还生气。
“我不跟你客气,我要什么就自己拿,你也别跟我客气,钱你就收着,别多想。你啊,算是熬到头了,可以享儿子福了。”
她说这话的语气充满怜惜与羡慕。
她的儿子在工地上摔断了一条腿,每天吃药,儿媳带着孙女改嫁了,现在家里就靠她挣钱,她年纪一大把还要每天去镇里蹲小工,这三千块已经是她能尽的最大力量。
姚莉攥紧她的手,“地,我跟村长说了,就转给你了,你帮我种着。”
张婶淌着眼泪,用力回握,“我占你便宜了。”他们这里的土地贫瘠,可一亩流转费也要几百。他们要是在外面混得好,那长久下来也是一笔不菲的价钱。
......
张婶给他们找了两辆电动三轮车,要送他们去镇里坐车。
楚州行坐在车上,迎着风,他看着逐渐远去的故乡,心中有很多情绪。
这是一片复杂的土地,它承载着无数回忆。
上辈子,他的得意没有映照到这片地域,他成名后渴望撕掉它的标签,他抛弃了它。可当他摔下来,它又原谅了他。
纪敏嘉挨着他的肩膀,安静地读着他的眼神,温柔地握住他的手。
他回头,朝着纪敏嘉笑了一下。
这辈子,不会一样的。
车驶出去几里路,他们听到有人喊楚遥的名字,那声音很响很急,楚遥一下子辨别出来,大喊着:“停车,小橘来了!我要下去!”
她不等车停稳就从车上跳下去,朝着身后跑。
很快,楚州行视野里就出现一道身影,他眯着眼睛,仔细观察,没有表情。
现在是深秋,很冷。那人却穿着一件暴露的短裙,渔网袜,鲜红的大波浪头发,明明年纪很小,却有着超出年龄的成熟。
她扑着抱住楚遥,死死搂住她的脖子。
两人说什么内容,楚州行听不清,但楚遥突然流眼泪,也死死抱住了对方。
楚州行望着这“姊妹情深”的一幕,脸上皮.肉跳了跳,熟悉他的人都知道这是他发怒的前兆。
上辈子这辈子他一直在思考一个问题,楚遥为什么会去坐台?
她从哪里知道的坐台能赚很多钱?
她这个不接触社会的学生妹从哪里找到的渠道?
怎么会有KTV老板愿意让陌生的未成年直接“上班”?他们不怕她钓鱼执法吗?
小橘出现的那一刻,他所有疑问都得到了解答。
他脸上的表情很冷,但又没有表现出愤怒,他安静地等待着,直到楚遥一步三回头,坐到车上,朝小橘摆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