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木为饰，果真低调不失奢华。

二人把马交给匆匆开门的门人，脚踏旋梯，一步一步上到最高的那层。尹扶月走在后，眼看萧白衣将房门一开，薄纱映入眼帘，后面隐隐可见一张完美侧颜。

房间极大，帘后之人指尖不断地在可转动的棋盘上点拨棋子，与自己对弈。

尹扶月有些发怵，但看着萧白衣拨开薄纱，径直坐在弈圣对面，登时倒吸一口气。

无知者无畏啊。这么想着，她还是撩开帘子走进去，立在一旁。反观萧白衣倒十分淡定，自坐下后，睨了眼棋局，没吱声。

若将萧白衣比作“玉面狐狸”，远远瞧见，引人无限遐想、争着抢着一观；那弈圣便是妥妥的“玉面观音”：着浅青色对襟大袖袍衫，头顶莲花冠，冠顶嵌了层及腰长纱，遥遥一见，只想恭恭敬敬走过，丝毫不敢越过分寸。

弈圣也没说话，唯余棋子落下的清脆“嗒嗒”声。尹扶月大气不敢出。

萧白衣腕边有两色棋罐。她指尖抵住棋盘，使其停住，捻起黑子，径直点在黑白交织处的气孔。

一声破局，萧白衣拾起“吃掉”的白子，噼里啪啦装回棋罐。

弈圣抬眸，还未说话，萧白衣顶着背后震惊，抢她一步开口，温声，“前辈，有什么要问不妨直说，我的时间很珍贵。”

轻声一笑，弈圣开口，“云归怜还好吗？”

尹扶月旁听至此，脑中一阵轰鸣。

云……云归怜？

她不是已经……尹扶月咬唇，再低头看到萧白衣沉寂的眸子时，陡然放松。

萧白衣意味深长一笑，落下黑子：“无可奉告。”

弈圣落白子：“为何？”

“她是你什么人？”

“……同母异父的亲姐姐。”弈圣落寞：“她近年由我照顾，几个月前出关，找我算了玉姐姐的去向。”

尹扶月瞳孔地震。

“前辈算的倒准。”萧白衣落下黑子，“你应该知道你姐姐的脾气吧？”

弈圣眸光暗淡，似乎明白什么：“我知。”

“我二人向她承诺过，不以任何形式吐露分毫。”萧白衣落子，朝尹扶月一笑，温和道：“你不是会算万事万物吗？你可以算算。”

弈圣眼眶稍红，没接这茬，只落下一子，轻敲棋盘：“该你了。”

萧白衣当即落子，神色淡淡，仿佛忘了来意。倒是一旁的尹扶月，有些沉不住气，伸手钻入萧白衣的发丝轻轻拽着。

乌黑油亮的青丝缠绕着白皙修长的指节，尹扶月不禁多摸了两下。下一瞬，头发的主人仰头望了她一眼。

尹扶月匆匆别开视线，默默收手。

“前辈，今日我来还有一事。”萧白衣见她并无赶人的意图，斟酌开口。

弈圣没抬头：“是为了於歌吗？”

“算的真准。”尹扶月一惊。

她们一路低调，并未走漏任何信息。

萧白衣眼中闪过一抹错愕，但想起眼前人会算天地万物，也没那么惊讶：“正是。您认得她？知道她所居何地？”

“不是算的。一般人来郭庄就为了两件事，看病或斗棋。”弈圣一指棋盘，淡淡道：“我和她不熟，不知她住哪，也不知她居所叫什么。不过，下完这局，你就知道你问题的答案了。”

萧白衣扬扬眉毛，看向棋盘。

尹扶月怔住，见弈圣执意下完棋局，登时语无伦次：“不……前辈你……”

她二人着急救命啊！

“萧白衣？”她愤愤道，见萧白衣只又看了她一眼，实在有些难绷，咬牙提剑向房门。

她对弈圣这个前辈只能是眼不见、心不烦，心说还是去找师姐吧。尹扶月委屈，暗道：萧白衣平日不也挺知轻重的吗？难不成和弈圣看对眼了？

念此，尹扶月止步，转身回望那瞬，只听一声脆响——萧白衣郑重落子，看着棋局，扬扬唇角，温声道：“平了。”

尹扶月闻言，又一股脑的跑回来。她站在一旁观棋，看了一会，奇道：“四劫循环，你们和棋了？”

“是了。”萧白衣将“吃掉”的棋放回罐中，笑笑道：“双方都不愿放弃劫争，棋局会陷入循环往复的打劫，无法继续进行。”

除和棋外别无她法。

“可我怎么看这棋有点怪……”尹扶月放下剑，虚空比划着。这一比划，她惊觉棋盘上黑子组成了个指向标，直直指向北方。

北方……她想起年轻姑娘手指方向也是北方。

尹扶月顿时兴奋起来，眼睛亮亮的，“弈圣前辈，真的在北方吗？”萧白衣一愣，伸手跟着尹扶月所描试了一遍，登时了然。

今天也算见识到这位圣手，萧白衣打心底佩服。她走至窗边，看向北方大山：“在北方何处？”

“绕到山后，居所位置从棋盘上看不算高。”弈圣起身把坐垫一推，掀起板子，露出座下暗格一坛酒，“这位姑娘，我想和你交个……”

话音未落，尹扶月眼皮一跳，手忙脚乱拾起“藏心”，匆匆拽过萧白衣的手，只留下句“没时间了，前辈再会”便飞也似的跑了出去。

“……朋友”弈圣叹了口气，将酒坛小心翼翼放回暗格，又趴在窗边，注视阁下，见为首着艾绿束腰跑的少女减缓了脚步，冷“呵”了一声，轻轻摇头，回身研究方才棋局去了。

方才溜的飞快的二人，如今已从门人那里拿回各自马匹。

时过晌午，二人不再耽搁，尹扶月同萧白衣检查马上货品后，齐齐翻上马背。

“看来她自己也不敢面对……”烈日当头，萧白衣一抖缰绳，随胯下骏马小步奔跑，喃喃自语道。尹扶月手一抖，只听到了后四个字，不由心慌：

“啊……谁啊？”

萧白衣刚跑出不远，闻声回眸，倏地眯眼，语气上扬，像是带了钩子，“不是再理我就是小狗吗，尹扶月……”

剩下半句话被风一刮，登时听不清了，但依稀能看出口型，后半句是：“汪|两声听听。”

尹扶月一愣，片刻间，似乎连萧白衣的语气都想好了，心头一紧，纵马追上去。眼瞧身后之人快要追上，萧白衣也不甘示弱，心生一计。她减缓速度，等来人跟着减速，扬言要“报复”时，又猛地加速，策马往汇合点冲去。

“萧白衣！！你给本姑娘等着！！”

二人到时，姜吟乐因来去路狭窄，行李和孩子都抛不开，绕了一圈堪堪才到。

尹、萧二人恢复严肃，听罢姜吟乐带来得消息，惊觉三人所得“不义诊时间”消息都相差无几。二人将方才算到的枫荷园位置和盘托出，姜吟乐听闻经过，眼神一亮。

萧白衣将骏马重新系在车前，把果蔬拿进了车厢。

消息和人都齐了。四人寻了条较短的路，从北门出了郭庄，绕向山后。

*

弈圣不愧是能算世间万物，位置算的真准。枫荷园地处较缓的坡地，着实不高。马车沿小道上坡，萧白衣撩开窗帘，遥遥一见，坡地之上花团锦簇，心情大好。

枫荷园外。

马车停在坡上，四人多走了几步，路过花团时，赵春意难得蹦跳了几步。姜吟乐走在最前，叩响面前的栗色木门，退后几步静静等候。

多叩了几次门，仍旧无人应答。

赵春意久病体质不佳，刚刚蹦跳几下就脸色发白，直喘粗气。萧白衣见状，揽过女孩抱在怀中，尹扶月将佩剑往腰间一系，慌忙凑过来。

唯独姜吟乐不知为何，盯着木门和牌匾发呆，过了好一会才堪堪回神，手指探向赵春意颈间，注入内力。

眼瞧赵春意脸色恢复红润，尹扶月急道：“师姐，不如我翻进去吧？”姜吟乐沉思片刻，道：“翻吧，大不了我赔礼致歉就是……”

话音未落，尹扶月蹬地跃向墙头，手一撑，身子一歪，轻轻松松跃进园中。

尹扶月落地，顿时激起一片黄土飞扬，迷得她睁不开眼睛还直咳嗽。她心说：这也太乱了，怎的和外头差距这么大？仅一墙之隔，墙外百花盛开，墙内尘土飞扬。

尹扶月睁眼，挥手扇开空中尘土。

尘土散尽，步入眼帘的是蒙尘的院落，枯死的花草，大门内掉落在地的燕子窝。尹扶月眼底闪过一丝嫌恶，喃喃道：“还以为於歌回心转型了呢。”

表面功夫做得真可以。

尹扶月回身，上去开了大门，放三人进来。

萧白衣步入园中，眼前一幕令她大跌眼镜，连步伐都变小了。尹扶月则掏出手帕，倒出水壶的水沾湿，轻轻附在赵春意口鼻处。

一向好脸的姜吟乐此刻一声不发，捂住口鼻，大步迈向木门紧闭的厅堂，屏住呼吸，双手推开了门。

紫衣女子被一个类似大金钟的东西罩着，与普通大金钟不同，眼前这个东西是透明的，正中贴了张发光的符咒，外围印着一圈半透明小字，字里行间缝隙颇大，甚至可以看到紫衣女子伏在地上，眼睛紧闭。

被罩在里面的紫衣女子正是於歌！

姜吟乐一时惊住，说不出话，只朝身后二人发了疯似的招手。

萧白衣瞥了一眼姜吟乐，就再也挪不开眼——她被屋内满是字符的罩子惊住了。萧白衣把赵春意往尹扶月怀里一放，不由自主加快脚步，行至屋内。

这是……符咒吗？

江湖明明没有这种东西，它来自修真界……

可……可怎么可能？？

萧白衣料想现在自己脸上的表情必定十分扭曲。

她只是想不明白，修真界东西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跨界结界没有阻拦是吗？

萧白衣眼底泛起血丝，紧紧盯住眼前罩子和罩上发光的符咒。如果跨界结界连小符咒侵入江湖都阻拦不了，那纯粹就是个摆设了。

不……不对……

萧白衣还是相信自己的实力。

跨界结界屏蔽性极高，符咒出现在此实属不该。

它怎么避开结界来到这里的？

她好歹也在江湖闭关过，而且还是一百年。虽然灵元不全无法查看跨界结界状态，但萧白衣肯定，之前符咒在江湖从未出现。

而这，是第一次。

萧白衣喃喃自语：“怎会如此……符咒……”

怀中的赵春意被师姐抱过，尹扶月看着眼前这幕，哑口无言。她隐约听到身边脸色不佳的女人嘀咕了什么，便问道：

“萧白衣？这发光的东西你认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