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白衣低声知会一句“够”。身旁那人点点头,两人同步往对方靠拢。异口同声的闷哼后,尹、萧背靠彼此,吹灭火折子,屏住呼吸,聆听周遭。
不着边际的黑暗将二人死死压住,动弹不得。
忽觉小腿一阵瘙痒,尹扶月立即低头,隐约瞧见是杂草方才松口气。她把脚从杂草里绕出去,又轻轻抖掉草籽,发出“刷刷刷”的微小声响。
在原地站定半晌,依旧无事。
“本姑娘难不成听错了?”尹扶月嘟囔着用胳膊肘戳戳背后之人。
白衣那人摇摇头,没吭声。
风席卷二人身侧,落叶围着二人打转儿,脚下杂草“沙沙”直响。尹扶月持剑的手背忽觉一冷,顿时汗毛耸立。
应不是错觉,尹扶月顿觉气温骤降。她向后用力一贴,偏头感受到那人温暖的后背,“萧白衣,再耗着恐怕……”
“会生风寒。”萧白衣嗓音平稳,语气虽柔,却听不出什么情绪。
尹扶月一愣,心说,知道也好,免得她费心!
“别点火折子,先走着。”说罢,抬脚要走。
闻言,萧白衣愣住,当即握上背后那人另一只自然下垂的手,黑暗中摸索着攀上腕处,低声,“恐怕不行……”
触感细腻温热,灵活的像只小蛇。
一个激灵,持剑的右手险些不稳。尹扶月抽出手腕,刚想将手拍远点的瞬间,眼前闪过承诺。她即刻止住,偏头低低道声“别动我”后,却反手绕开白色衣摆,扯住萧白衣的大袖。
她不会武功,许是慌不择路罢。
下不为例。
尹扶月慢慢捻过萧白衣袖子上的暗纹,难得平静,“为何?”
萧白衣侧身掏出火折子,未点,“你能看清前面吗?”
尹扶月道:“我……”
几乎看不清。
尹扶月急道:“我怕重蹈覆辙。再说,点折子岂不是暴露了行迹?上赶着被吃掉?”
黑灯瞎火,前途未知,谁知道什么东西会被引来?
萧白衣垂眸,于暗夜中,将火折子攥在手里把玩。抬眸,侧身,放软声音,“尹女侠,不点折子,我们要周旋多久才出得去?”
二者头发被风一并卷起,在空中不断缠绕,交织。
那人声淡如水,却颇具重量,“尹女侠的方法固然谨慎。你、我路过是为寻无忧草治病,实在拖不起。”
必要时,需要冒险!
好像有点道理……尹扶月眼前掠过几张面孔,展眉,“你也算知我所想。行吧,情况特殊,且听你一回!先燃一个。”
尹扶月撩开腰间布兜,把自己的火折子塞回去。依旧靠着对方,她右手持剑不动,左手拽拽萧白衣右侧大袖,那人便听话的转身凑过来,顺手燃起火折子,置于二人身前半尺。
她们实实在在的贴在一起。
身边冒出股香气,尹扶月向左偏头,不去关注。奈何,某一瞬间,她好像无法顺从自己的本心,强烈的好奇心支配着她。尹扶月悄悄侧目瞥向旁边人。
四下漆黑,火光昏黄,光晕晕染上萧白衣微微低垂,透着疏离的眉眼。眸中锐利似乎早已被磨平,唯余温和的淡然。
尹扶月愣住,莫名忆起客栈初见的情景,就如同当下:
她不自觉被吸引,一时间移不开眼。
尹扶月从未这般近距离观察过什么人。但此时,她不光做了,还对萧白衣生出似曾相识的“错觉”。
之前见过吗?
怎么可能?
“尹女侠?”萧白衣倏地回头,把她怪异的神情尽收眼底,不明所以,便捂嘴轻咳两声,“在顾虑什么?”
“……”尹扶月道:“本姑娘瞧你脸上有点脏……”
*
两人顶着夜色,向前迈去。
踩杂草发出的沙沙声断断续续,持续约半个时辰。直到,斜前方树枝上传出道诡异的撞击声。
“歘。”
很轻,但绝对比落叶重。
尹扶月闻声,登时上前半步,跨至萧白衣身前。树叶墨绿,树枝棕黑,将那东西遮了个严严实实。
少顷,尹扶月突然感知到什么似的,想扯住身边人一起蹲下,不料萧白衣动作比她快不少。那东西尖叫着俯冲下来,直直擦过二人头顶。
翅膀宽大,一阵白影掠过,扇出的风登时灭了火折子。重陷黑暗之际,恰逢风起,树木枝叶摇曳,月光“见缝插针”,照的面前颇为明亮。
这回,两人可算瞧清来者庐山真面——
形似老鹰,浑身棕褐色,双翅下羽毛呈白色,袭击完二人,绕一圈又回到树上,隐匿枝头。
江湖上无名的动物多了,特别是百兽林中。
关键,这厮叫什么不重要,它要扑她们才重要!
这厮又直冲下来几回,速度之快,根本让人抓不住破绽。
尹扶月看在眼里急在心里。二人被活活架在草里蹲着,怪鸟仿佛不知疲倦,在两枝头间游走,来来往往,没有丝毫袭击二人之意。
像极了逗弄。
就是逗弄!
尹扶月眼里简直快要喷出火来,除了亲戚朋友,未来爱人外,她一项受不了任何人或物的逗弄。
特别眼前逗弄她的,还是只禽兽!
萧白衣侧目瞥见那人涨红的脸,心下了然。默默从身下压着的包袱里将“竹纹匕首”掏出,偷偷递给尹扶月。
涨红脸的人不明所以,依旧接下。等禽兽微撅屁股,再次俯冲到眼前之际,两人如同商量好一般,分别朝两头一扑,趁禽兽寻找枝头抓握,分别迅速藏身于两颗极宽的古树后。
禽兽站立枝头,正想好好瞧瞧两个人类的狼狈模样时,却发现两人已不知所踪。
“活玩具”凭空消失,它没核桃大的脑袋实属无法理解,于是大着胆子,落在地上,扭着走去查看。
下一瞬,迎面而来的包袱砸的它眼冒金星,栽倒在地。尹扶月从树后跳出,将其摁在地上,拿着匕首手起刀落,将它翅膀上飞羽砍短部分。
“本姑娘让你飞!!”
飞禽成了半只“家禽”,短时间内再难捉弄二人。
尹扶月将匕首连同包袱一并交换给萧白衣,看着“家禽”灰溜溜跑了。
“我还以为你会杀它。”萧白衣一笑,拾起落叶将羽屑擦净。
“时间紧。它捉弄我一回,我便寻个快法子捉弄回去。”尹扶月道:“平了。”她想了想,扬扬下巴,“可若是亲朋好友亦或未来爱人逗弄我,我可要变着法子‘讨’回去!”
“畜生而已,不配我废此心机……哦,刚刚你反应倒快!”
萧白衣勾唇笑笑,“那你好友、以后爱人可算有的受了。”说话间,听到声脆响,她没太在意,“你的‘藏心’剑好像掉了。”
对面那人一愣,立即摸向腰间,将‘藏心’连剑带鞘,完完整整拿了出来。
“萧白衣?!”尹扶月又气又好笑,上前几步,“本姑娘同你说笑,你还敢骗我?”
“……”
萧白衣却笑不出来了。她薄唇一抿,“那是谁的?我不会武功,没带剑。”
尹扶月:“?你确定听着了吗?我告诉你,胆敢欺瞒姑娘我……”
话音未落,熟悉的狼嚎声再度响起,接着就是声钝响。而后“铮”,像利器掉落在地,左右摆动的声音。尹扶月下意识看向掌中紧握的“藏心”。
“藏心”老老实实横在主人手中,角度都未曾变过。
而后,不远处又传来几声“噗通”、“嘎吱”,伴随着“呜呜”的哀鸣,渐入二者耳中。
声音凄惨,引得尹、萧二人四目相视。
晚风刮得尤其勤快,月光毫不吝啬洒向地面,照得前路微亮。尹扶月循声赶去,萧白衣收起火折子,紧随其后。
她绝没有听错。萧白衣异常坚定,那绝对是利器落地的声音!
衣衫擦过草叶,勾的杂草东倒西歪,沙沙响着。行至一段,前者倏地停住,萧白衣提起裙摆,脚踩杂草躲至半丈宽的古树后。
映入二者眼帘的是位黑衣女子。
月黑风高,月光稀松洒向眼前空地,黑衣女子一头乌发自然垂落,稍显凌乱;动作反倒干脆利落,飞身只一脚便把扑过来的老狼踹飞两丈远。而后侧身躲过扑来的成狼,手持长剑反身砍去。霎时间,成狼背上便多了道深可见骨的血口子。
女子无意看其打滚哀嚎,匆匆走向落叶堆边,拾起方才打斗掉落的木簪。她灵活手腕翻转,没一会的功夫,一个像样的如意侧编发便出现在右耳后。
“方才好不容易甩掉你们,怎的你们如今上赶着送死?”
阴中含笑,月光映在她周身,整个人若隐若现,异常诡谲。
女子背朝二人方向,站的笔直。只稍稍听她讲话,便可知她如今神情必然一副狰狞。
萧白衣深知在江湖中,不会再有任何人和自己有相同过往或来历。
非神非鬼,肯定是个人!
她扒住古树的手一顿,细细打量。
眼前女子身手不凡,身旁并无随从,若只靠把长剑,便能孤身行至此处,萧白衣暗想,女子也是够厉害的。
萧白衣望向和自己一树之隔的尹扶月——她嘴巴微张,一副活见鬼的模样,紧盯女子快刀斩狼的动作。
咕噜一声,成狼的脑袋便被斩下,女子用剑将头推进草里。
树叶沙沙作响,将浓厚的血腥气一并吹了来。
这侠女是那位?
“唰”,一把沾染血迹的长剑直直插入两人中间的古树。
“什么人?”女子转身走近,脸颊沾染狼血,正一滴一滴滴落肩上。她作势上前将剑拔出,下一秒,尹扶月鬼似的出现在她身后,将“藏心”架在女子颈间,笑道:
“你是什么人?报上名来!”
她始终认为,人比动物更好“沟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