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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小帕走到楼下,楼里全部熄灯,只有街灯还开着。我把楼道的灯踩亮,暖黄暖黄的灯打亮四楼方方正正的空间,恰好把她的影子映出来。她乌漆嘛黑的影子拉得长长的,抬起头望我。
“小黄,下来玩。”
她喊着。
这是我们开张的第一天。
1
医院一出后,张小帕住上了我的隔壁床位。她跟我解释说,本身她不需要这么麻烦的,但是打了一架后,她自己的无极也跑得差不多了。
就像打了boss战,血量需要补一样。她这么给我解释。
我头晕脑胀,除了叹气,似乎发生什么都不稀奇了。同时也知道,遇上这姑娘,平静的生活是没着落了。
出院之后,两个人花光了我一年半载的积蓄。莫名缺了几天岗,大队长对我的不告而别怒不可遏,我瞄了眼等在保安室外的张小帕,忽然心里有了新的想法。
我不干了。
我道。有缘再见吧,大队长,感谢你近来的照顾。
其实我并不知道具体要做什么。只是先前做保安,是在亲爹亲妈的要求下,二十好几的人,应该给自己谋个一文半职,似乎这才是人生正确的道路。做得久了,每天吃饭、上班、给大老板的车开门,逐渐我也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了。并不是说工作待遇不好,只是我觉得,人做事,多少应该有个目标。我还在工作,只是因为我暂时还没法辞职。
张小帕像是给我找了个最好的离职借口。
除了车上她给我解释的那些莫名其妙的名词,其余我对她一无所知,但是冥冥里总觉得这看上去是个十几岁的女孩子,我得照顾照顾她。一看上去无依无靠,二看上去楚楚可怜。虽然她说她有车,等等,车是哪来的?
我失业了,和张小帕在油厂外面的早餐铺旁边蹲着啃包子。张小帕咕哝着说,和我干吧。
我郁闷地说,好像料到了会是这样的展开。
就和我小的时候看的动画片一样,遇到精灵宝贝,莫名其妙又遇上一些扑朔迷离的事情,再然后就稀里糊涂地开始加入一个奇怪的组织了。
张小帕摇摇头,没有什么阻止。就我们两个人。她笑了笑,我等你很久了。
那是什么意思?我问。
她笑着摇摇头,没有回答。
2
玄武街早七点开市,八点整条街的摊子都立好。蒸笼的热气、人声的喧闹还有人满为患的街道混杂在一起,鼻尖第一触碰到的是肉的香味。在街道转悠转悠,买点排骨和菜,回到家煮完汤已经十二点。张小帕很爱出去转悠,和任何人说话都没人搭理她,只有街上的狗狗舔舔她的手。我怕她又把自己弄得一身泥,两只手扳着她的肩膀把她押送回房,踏踏实实让她守在锅边。
我说,你还记得怎么做饭吗?
张小帕点点头。她竟然真的会做饭。
于是午饭吃排骨汤泡饭,张小帕煮的汤总是很香。我会开个电视看点新闻,基本都是说些杂七杂八的事情。张小帕一端起碗就有话说,我拿筷子敲敲她的碗,食不言。
张小帕就像一匹脱缰的马,说得难听点,像只栓不住的家犬,总是拽着绳子要跑远。我觉得头疼,但无能为力,至少她造不成什么实质的坏处,平日里还可以解解闷。午饭结束后,如果没有人上门,可以一口气看电影到下午三点。可是恰好两点五十九分,有人拽向了我门口的铜铃。
2
张小帕把我领到一个地址。看上去像什么服装城的旧址,连楼梯上都贴满了九十年代的模特彩色立体字广告。她介绍说,我们要做的生意,有点玄乎。
我说,和你在一起发生的所有事情都蛮玄乎的。所以我们是做什么?
裁缝铺。
什么?我大惊失色。
就是这样。而陈慧敏是我们这周的第一个客户,她拎着一个袋子过来,打开袋子,里面真的是一件衣服。她说最近总是遇到不好的事情。
张小帕告诉我,客人说话不能太直接,当然也要考虑到客户说话也有可能模模糊糊的。我决定主动把内容问清楚。还没张口,张小帕让我把装备拿出来,我噔噔噔跑到杂物间,什么都没找到。其实我根本不知道她说的东西是什么。
把我的花针银皿拿出来。
我听着她的声音,找了半分钟,才在垃圾堆一样的杂物里翻到了她说的东西,都生锈了。
客户看到桌上的东西,稍微有点吃惊。我道了歉,把东西在桌上排开,问,是世事不顺,还是看到了不干净的东西?
没有你这么问的。我莫名其妙被张小帕批评了。她理了理正装——其实就是一件冲锋衣外套,还不知道什么牌子的,然后深吸一口气,煞有介事地问:“补什么?”
客户说:“尼龙。”她把大衣放到桌上,缓缓打开。紧接着,我瞧见她的手指被张小帕捻着,轻轻拿针扎了一下,再然后扎出的口子里,开始飞出衣物的纤维。
我瞠目结舌。
张小帕挑了挑眉。继续捏着她的指尖,凑近去看,道:“继续说。”
“我住在四楼,每次过楼道,侧眼能看到点模模糊糊的影子。最开始我以为是看错了,后来发现回回都看到它,都在同一个位置。”
张小帕盘着腿坐在我旁边,很激动地说:“回回都在同一个位置,那很好办啊!”
客户又说:“但是这两天有点变化,它开始跟着我进屋了,我只敢跑得快一点,或者让我老公陪着我回家,再这样下去我要搬家了。”
越说越奇怪。爷爷教说插嘴不礼貌,但我实在耐不住好奇心,悄悄在桌底拍拍张小帕的大腿。
张小帕却没理我。马上跑进杂物间,把她的布包找出来,扔在桌子上,开始在那坨烂布里翻,突然翻出来几张布牌,上面画着一些符文。她边翻边撑着膝盖跟我说:“你看啊,这一张牛符给她用来做护栏,这一张鸡符给她用来看那个东西是什么。”
我说:“你等下,这是什么?”
张小帕莫名其妙地看着我:“我不是说了吗?牛符……”
我说:“不不,我是问你,你拿的这些是什么?”
我惊骇的原因在,我认识这套东西。
爷爷当兵的时候,职务原因,去过全国各地各种地方,收集来的玩意自然也不少。他大大小小的收藏,是我小时候最爱研究的东西。蝴蝶标本、远古化石,偶尔他连一些军火的小玩意也能带过来,自然还有些玄幻的东西。我在他的展品柜里见过这个布包,小时候爷爷抱着我,特地把布包拿出来,翻开给我认,恰好就是十二生肖。
“这十二生肖,对应着不同的效果,民间的道士用这十二种效果治村里的山鬼。”
我以为那只是爷爷哄我的又一个故事。
张小帕发现我的反应,觉得很好玩,问:“怎么了?”
我愣着告诉她我认识这些东西的事。她却好像习以为常一样,继续翻开布包,推到我面前,引导着道:“那么你来告诉我,接下来给对方拿哪个。老板,你给我助手讲讲你的情况。”
那客户好像很熟络一样,迎着张小帕的话,发声道:“我最近,总是被东西缠着,守在我的门口,应该是在窥探我。”
爷爷说,看清不清楚的东西,鸡符,守门驱邪,狗符,护园镇家,牛符。我按着回忆和顺序试探着推出布符来,展示在客人和张小帕面前。她们打量着我的符,忽而一同笑起来。
客人道:“你这新助手可以啊,无师自通。”
张小帕洋洋得意:“那当然,我看人的眼光偏不了。”
我赶紧莫名其妙地盯着她们两个,感觉自己像被算计了。
3
陈慧敏却是正经客户,住在玄武街一巷一号四楼,小公寓底下有个公有的院子。她在一家租车公司做会计,早七上班晚八下班,说是这样,加班的日子多一些,老公又在外开出租,夫妻俩一年到头在屋里一块的日子手指头掰得过来。我借了她的衣服,委托的第二天站在玄武街一巷一号门口,准备就绪。
张小帕站在我旁边,打扮成我十六岁的女儿。她很无奈地问:“非得这样吗,角色扮演?”
我莫名其妙地盯着她:“不是你说贴近客户的气息,这样东西更好上钩吗?扮演成客户不是最好的方法?”
“我其实可以直接上去看看的。”
我说:“你武力高强,我没意见,但出了什么事我会第一个跑的。”
张小帕立正了:“好好好,”想了一下她又说,“但是我一定得打扮成你的女儿吗?”
“难不成让你打扮成我客户吗?我能陪着你来已经很不错了。”我开始上楼,一层。楼道很黑,年久失修,而且狭窄,楼梯是水泥筑的,边缘很粗糙,每一层分两户,相对着的,左一个右一个业主,中间就设水表和邮箱,小广告贴得到处都是。我把手电筒的灯打开,让张小帕在我后面帮我拿着。
“让我断后?!”张小帕在我身后叫叫嚷嚷。
“小声点,还不知道是什么情况呢!”我一根手指抵在嘴唇上,让她小声点。
我没说过,但我其实不怎么怕妖魔鬼邪一类的东西,从小就这样。大概是爷爷遗传下来的血脉太红了,马克思主义高高挂吧。从小玩鬼屋一类的游乐设施,又或者是上学讲恐怖故事,我基本中不了招。
虽然张小帕展现过她的法力高大,但前几天也跟我说,她上一次打架后无极亏空,基本和普通人没两样了。所以我抄好了家伙,决定出点什么事物理驱魔,张小帕看上去弱得不行,出于长辈的职责,我让她断后。
我们继续往上,到二层有声音。还没到门口,二层右边的业主房里开始断断续续地作出响声。我拦住张小帕,聚精会神地等着声音引发的后果。但是只有断断续续的声音传出来,像是木椅拖在地上的趿拉声,然而这一声相当长。
咔——咔————大概是这样的响声。像是有人一直拽着椅子在地面行走。
张小帕问:“这东西走错了吧?慧敏住在四楼。”
我压低声音:“怎么回事?”
我看到张小帕已经把她的剪刀从腰间摸出来,蓄势待发。我心下好奇,什么时候带上的,带把剪子做什么?我俯下身子,缓缓向着二层移动,放轻脚步。
噔,我差不多要到右边业主的门前,噔,已经到了门前,噔。我停了下来,拖拉椅子的声音忽然也跟着停了下来。
“它走了,”我说,向螺旋的楼道仰望,“在上面。”
张小帕迫不及待推开我,往上走着,说:“这次换你断后。”
我皱眉说:“我才是陈慧敏。”
“那我还是陈慧敏的女儿呢。”她一下子快走到第三层的业主门前,我猛地一把拉住她。这时距离张小帕半米远的左侧业主门开始剧烈地响动起来。咚咚咚咚咚!像是有什么要从门后出来了。
张小帕反应了片刻,马上放开我的手,拔出剪刀,说:“它胆子不小。”她几步迈上楼梯,一只手压住左侧业主的门把手,另一只手握紧剪刀,马上要把门打开。
三、
二、
一!
门猛地打开,张小帕身子一绷,蓄势待发,却没见得她对着门内下手。她愣住了,退后几步,把门彻底拉开,冲着赶上来的我说:“什么都没有。”
楼上马上响起一阵脚步声,我再次抬头:“上去了!”
张小帕随手放开门把,马上握着扶梯扶手奔上去,我追在她的身后。这已经是第三层了,第四层就是陈慧敏的家。等到快到达第四层时,张小帕的背影已经在我眼前,忽然间她径直冲着我栽下来,我闪了一把,她一下一下地摔下楼梯,最后摔在过渡的楼道口。
“你还好吗?”
张小帕跌倒在楼道口,看上去没什么事,喘着气:“它要跑了,追!”
我抬起头,已经看见即将闪进屋内的它。
危急之间,我大喊道:“慧玲,妈妈在这里!”
一切都停了下来。它停在门口,转过头,一动不动,只是看着我。看来我当初猜得不错。
我慢慢地走上第四层,已经离它很近了,约摸差四步。我站在左侧业主门口,对着它张开手臂:“来这里。”
它愣着,缓缓地、迟疑地挪动过来,缓缓地向我过来。在它即将触碰到我的一瞬间,又忽然倒下了。
“打温情牌,这招真够阴的。很机灵啊,我没教过你,你怎么知道的?”
张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