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短一夜竟然能让一个好端端的人消失在这世界。
学校乱成了一锅粥,门口被好几辆警车堵住,再加上看热闹的人群,竟是水泄不通。
行人加上穿校服的学生,花花绿绿蓝蓝汇成五彩的一片,五六辆警车的警报声在人群中同时炸响,呜呜哇哇交汇在一起,尖锐无比,催得人心里发慌。
林禹第一次见到夏惜文的父母,母亲披头散发,身上穿着一件十几年款式的绿色衬衫,裤子是夏惜文长大后穿不下的校服裤。
凌乱的发丝下双眼跟两个红核桃似的,神情似癫似狂。
父亲十分平静,脸色发灰,一看就比别人粗大了一圈的手指上皴裂着,在袖子上破了一个洞的灰色外套上擦了擦,握住最近的警察的手,一句话,声泪俱下。
“您可一定要为我们做主啊——”
泪顺着脸上深刻的皱纹蜿蜒而下,很难想象这个面上沟壑遍布,苍老得能当孩子爷爷的人竟然是夏惜文的父亲。
警察同志反握了一下,公事公办的口吻:“您放心,我们会尽全力调查。”
林禹在人群中看到老师的时候对方已经向他走过来,两人凑到一块看着人群熙攘,各种猜测议论纷纷扰扰快把门口这一方天地压塌。
杨昱轩低声道:“据两位老人说是人昨晚一直没回家,他们出来找,结果在学校后面,就昨晚闹事的不远处,找到了。”
“表面有多道明显刀砍的外伤,口鼻里也都是沙土,初步猜测,是在尚有气息的时候被活埋致死。”
跪了一宿的膝盖差点撑不住,趔趄了一下,被人眼疾手快扶住。林禹顺势靠在人身上,脸色苍白,额上渗出细密的汗珠。
“怎么会这样……”
“怎么会,这样……”
“乔云飞呢?一定是乔云飞!”
杨昱轩掐了他一把,低声道:“先别声张,看后续发展,先回去上课。”
上课铃催促着门口的喧闹,可依然没有盖过它。林禹被人半掺半扶随着人群上了楼。因为门口太过热闹,导致很多学生老师今天都迟了到,楼道上陆陆续续喧闹了好半天才重新恢复安静。
第一节课基本没副科,两人站在楼道拐角处,林禹今天是怎么都站不住了,不是靠在人身上,就是扶着栏杆靠着墙,好像随时会倒一样。
心里的震惊到现在都没缓过来,烟抽了一根又一根,脸上始终毫无血色。
“太大胆了……他们真是太大胆了!”
杨昱轩脸色也一直阴沉,一大早被这个消息震懵的脑子到现在还没清楚过来。他看着林禹惨白的脸和压抑不住恐慌的五官,沉声道:“你还行吗?要不要去歇会儿?”
现在哪还有心思歇着?
他满心满脸的慌乱找不到一丝突破口,刚丢掉烟蒂的手一转就攀上对方的手臂,语音都抑制不住带了轻颤:“我、我回去之后警察不是来了吗?按理说、按理说不可能……”
提起这个杨昱轩也是满脸悲痛:“我是看着所有人结束离开的,我是亲眼看着那些人离开的。”他皱着眉紧紧闭了眼,深深吐了口气,缓了好半天才睁开眼,“是我大意了,发生了那样的事我应该护送夏惜文回家的。”
“终究是我大意了。”
这句话简直抽走了林禹强撑的最后一丝力气,攀着人手臂的手剧烈抖动,脸上的自责与愧悔到了极限:“是我,我是帮凶……我才是帮凶!”
谁都没有料到乔云飞会有这么大的胆子。
看样子是埋伏在了暗处,等杨昱轩和那些警察彻底消失后又重新跳出来把夏惜文给堵了。
只能这样解释。
因为早一步,旁人还没走远。
而晚一步,夏惜文也已离去甚远,不会还在那片地方。
林禹忽然泪流满面,靠着墙双手死死捂住自己的脑袋,缓缓从墙角滑下来,整个人是一种崩溃的颓废之态,好像一团烂泥一样怎么也站不起来。
“是我,全都是我,我就是个祸害,我就不该存在在这个世上,是我的错,全都是我的错……”
“我该死,我该死啊……”
一边哭诉一边用后脑勺哐哐撞墙。
涕泗横流沾了满脸,竟隐隐还有一种想要自戕的癫狂之态。
杨昱轩知道这件事不好消化,也知他自责,但没想到他竟然会这么大反应,昨夜的训斥已被他抛之脑后,这幅姿态由不得他不心疼。
蹲下身,手搭在人肩膀上,声音沉稳有力道:“凶手又不是你,你这么大反应像什么样子。”
“你先平静一下,等会儿应该会上来到班里和办公室来调查一些情况,你这幅模样不知道的还以为人是死在你手上的呢,站起来。”
林禹恍若大梦初醒,糊了一脸水滋滋的涕泪看上去格外滑稽,他整个人似乎处在一种如梦似幻的虚空中,眼神都忘了聚焦:“对,对,凶手不是我,凶手不是我……”
从水房里出来稍稍整顿了一番,总算是体面了些,情绪也被很好的收敛起来,林禹若无其事的和他老师一前一后进了办公室,果然里面不上课的老师们一个个都不工作了,聚在一起讨论这个事。
“真是不敢相信,谁敢信,昨天我还提问他来着,今天怎么就死了?”
“谁知道怎么回事,都跑学校调查了,看样子就是在学校里出得事。”
“今天早上那些传言你没听见吗?就在咱们学校背面的荒地里啊!”
“得罪谁了,窝窝囊囊一个小子怎么还遭这么个事?”
“就是因为窝囊吧,一个个都可着他欺负,兔子急了还咬人呢,准是互殴的时候让人打死的。”
“我看不像,就那副窝囊样子,你见过他还手吗?准是欺负他的人失了分寸。”
“可怜他那对父母,一看就困难,年纪这么大儿子又没了,天,也太惨了。”
旋涡之外的人自然是看不清沼泽里的情况,只能引发一些无关紧要的边缘化议论。林禹和杨昱轩十分低调,进去之后也不参与讨论,各自坐在各自的工位上开始准备今天的工作内容。
这两个人平时也不和一群女人掺和,所以没人觉得异常。
第二节课大课间跑操的时候,外面的警车只剩下两辆,呜哇呜哇让人心烦的警报声终于灭了声,所有人都心浮气躁了一个早上,连上课的老师都忍不住频频向窗外探头。
直到现在那股浮躁才慢慢降下来。
警察同志已经被校领导请进了会议室,校内校外除了多了两辆警车之外和平常没有任何差别。
可等孩子们跑完操回来,却又多了两辆特警的车。
整个学校被笼罩在一股莫名的气氛中,疑云满布天空,恐慌和浮躁也掺杂其中,好事之人频频探首。
学校北面对着那片荒地的各个楼层的所有窗口几乎都站满了人。
林禹和杨昱轩占了办公室的一个,看着昨夜还聚众闹事的场地今天就被各色警服填满,来了法医取样,被或站或蹲的人群围住看不见的中心应该就是夏惜文的尸体所在。
身边这个人从一早上就处在一种十分异常的紧绷中,杨昱轩是能感受出来的,即便是知道事情的来龙去脉,理解他心里的情绪,他也觉得这人此刻极致的紧绷十分不正常。
紧绷的,压抑着,浑身的肌肉都在蓄势待发,似乎有什么情绪快要困不住破笼而出。
烟是不分场合的点了一根又一根。
而往常林禹是从来不在办公室里抽烟的。
“你到底怎么了?”
低声得只能他们两个人听清。
林禹的视线始终死盯在那群人身上,眼神里带着一种凛然的,嗜血的光。
根本没听见。
杨昱轩皱着眉用手肘顶了顶他胳膊,那人才恍然回过神来,面露迷茫:“怎么了?”
“我说你到底怎么了?”
对方的担忧溢于言表,林禹快速笑了一下,把手里抽了一半的烟在窗台上摁灭,道:“没事,您别担心。”
电话响了,林禹接起来,杨昱轩看到对方的眼神瞬间变得幽深,近乎失温。
且还在他身上转了几圈,而后收回视线,对电话说了句:“没错,全部。”
挂了电话杨昱轩的疑虑瞬间攀升到了极点,他一把拽住对方的手臂,低声质问道:“你到底怎么了?到底在干嘛?什么全部?”
这时该死的上课铃响了,林禹浅笑着把人的手拂开,柔声道:“没事老师,我去上课了。”
办公室门口陆陆续续出出进进好一阵才安静下来。林禹快进到五班门口,突然从里面闯出一个人。
差点撞个满怀。
秋昭慌里慌张看着来人,在扫到他脸上的时候慌乱的视线突然定格了:“您的脸……”
林禹这才想起自己脸上发紫的巴掌印,手下意识摸了摸,从兜里掏出口罩戴上。
他就这样明晃晃露着印子晃了好几个钟头都没人把视线在他脸上多停留一阵,足可以证明夏惜文这事给人们带来的震撼多大。
换在平时那八卦的眼神早就一个个黏他脸上了。
“慌里慌张要去哪?上课了。”
“哦对!”秋昭赶紧掏出手机拿给人看,“刚刚发来的,您看!”
一个陌生号发来的短信。
“震惊吗?害怕吗?别急,下一个就是你和那个多管闲事的老师。”
短短一句话让人毛骨悚然。
林禹猝然眯眼,夺过手机直接回拨过去。
空号。
听筒里重复的回声回荡进两个人的耳朵里,窗户半开,穿堂风呼呼往走廊里灌,教室门突然“咣”地一声巨响,让人连心跳都漏了一拍。
秋昭愣愣地脸上带着恐慌:“是乔云飞,一定是他错不了!”
林禹率先醒过神来,看着人平稳道:“留着别删,一会儿要是问你你就如实说。”
“老师,我、我害怕……”
“他、他也太狠了……”
林禹伸手搭上他肩膀,用一种面对这个人从来没有过的柔声软语安慰:“怕也没用,事已经发生了,乖,先回去上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