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第一次对这个人动手。
他能清晰地感觉到自己心里对这个人的情绪，怜悯心疼已经全都消耗殆尽，唯独只有恨，恨他的无能，恨他的软弱，恨他的卑微和顺从。
“夏惜文，你要是不能学着骨头变硬，就别他妈叫我老师，真的，我丢不起这个人！”
乔云飞爬起来，长刀指着林禹：“你敢打我！”
“出来闹事还他妈不准别人打你，怎么，你天王老子吗！”
林禹的情绪早已憋到一个临界点，他现在只恨不得把手里这人打醒，骂醒。
黑暗处传来嘈杂的脚步声，离开已久的喧闹声又再次回到这片荒地上。乔云飞一看人都回来了瞬间底气爆棚，长刀指着林禹就骂：“你挺横啊，敢不敢报上名来！”
秋昭在所有人身后出现，一看自己去求救的老师竟然反过来掐着本意来保护的人，直接懵了。
跑过去拽住林禹的胳膊：“错了错了，您打错人了！”
林禹偏过头，借着路灯看清人脸上有块明显的痕迹，身上的校服脚印遍布，看来真被实打实揍了一顿。
胳膊一震把人甩开：“滚。”
掐着人的手也放开了，脸色和拳头都硬得和铁一样。
“夏惜文，我不知道该怎么才能把你骂醒，但如果你还是个人你就握紧拳头把刚才欺辱你的人打倒。”
“你要是今天还逆来顺受，那你真是连条狗都算不上，毕竟狗急了还会咬人，你连张嘴都不敢。”
秋昭傻站在一边愣住了，夏惜文自从喊完石破天惊的那一声之后又偃旗息鼓，再被扇了一巴掌后，那张脸就彻底沉入黑暗，再也没抬起来。
空气中的火药味和压迫感逼迫得他不能再装死，沉下去的头终于慢慢抬起来。
竟是双眼猩红。
他轻声问。
“老师，我真的这么不可饶恕吗？”
“被人欺负是我的错，不敢还手也是我的错，可我到底做错了什么呢？”
情绪已是处在崩塌的边缘，林禹决定再逼他一把。
“没错的话凭什么人们就可着你一个人欺负？你觉得你没错吗？不是，你错就错在太软弱，太好欺负！”
林禹又揪住他的领子，贴近他，激励他：“我不是看不起你，但是夏惜文，十五六岁的孩子最是热血的时候，你要是连这时候都不敢还手，那你这辈子也就只能在阴沟里扑腾。”
“握紧你的拳头去试试，看看报复回去的滋味如何，我不说别的，今天你但凡敢反抗，我保证你受不到一丁点伤害。”
“但你要是还敢往后缩，那从今以后你就别再来找我！”
秋昭傻站在一边，脸上被犹豫和慌乱填满，他弱弱叫了声：“老师……”
林禹一把把人推开，夏惜文比所有人都弱小的身子撞到墙上摔下来，深红色的巴掌印赫然镶在脸上。
林禹替他做了决定。
“那群废物，想上的，就上吧。”
橙黄的灯光下，那些黑色的潮水如同煮沸一样奔涌而来，高呼与尖啸声撕裂长空，黑暗中栖息在树上的飞鸟成群结队逃走。
林禹站在最前，颇有横刀立马之势，他就像一个护卫者替身后的人开道。
对面有一个算一个，抄着家伙合围过去，可林禹经验丰富，自然不会让自己真的被他们围起来。
他出手狠辣，有招有势，有来有回，所经之处被他硬生生冲出一条道路，穿越人群夺到最后面的乔云飞身前，二话不说从他手上夺了在场唯一一把长刀。
反手握在眼前，轻轻一碰，竟然还真是开了刃的。
这帮崽子可真是不知天高地厚。
带着内劲儿一把甩了，长刀楔入砖墙，刀柄震震发颤。
对面十来个人里边倒下了三个，暂且不管，其他人又合围到一起，林禹不等他们冲来，自己就飞奔过去。
手中掐着乔云飞的脖子，一路连拖带拽再次穿越人群，一群人虎视眈眈但没一个敢动手。
林禹把人往夏惜文那边一扔，两人撞成一团又摔了。林禹头也不回，音色比夜风还寒凉：“你今天面对的只有他，别人不会到你跟前来。来，让我看看你的决心。”
秋昭站在一旁十分不安，脚步踏出又收回，收回又踏出，根本不知所措：“老师啊……再闹下去会出事的吧……”
林禹充耳不闻，他满心满眼就是夏惜文的反应，在地上摔成一团的两人迅速分开站起，乔云飞是狠惯了的，起身抡着拳头就朝着夏惜文的脸上招呼。
夏惜文根本不敢还手，硬生生挨了他两拳，一副受惊的呆滞模样，仍旧不温不火，手垂在身侧连抬都没抬起来，林禹看着火冒三丈。
“夏惜文，我不是跟你开玩笑，你就今天这一次机会，你要是不反击那以后你就别来找我！”
“你就一辈子窝在阴影下，遭受别人的打击和重创，然后像条狗一样缩在黑暗中慢慢活吧！”
“你一辈子抬不起头，一辈子只能在阴沟里苟延残喘，你的父亲，母亲，也不会因为你有半点荣光！”
夏惜文陡然抬起脸，在对方的拳头还没落下之际自己反手给了乔云飞一拳。
所有人都懵了。
所有人都愣了。
林禹笑了。
“好！来，让我看看你的能耐！”
乔云飞被这意料之外的一下打出了血性，挥着拳头跟疯了似的贴上去。被林禹隔绝在另一边的人群也纷纷叫嚷。
“别跟他客气，揍他！”
“飞，上！”
“一个小崽子也敢跟咱们动手了！”
“给他点颜色瞧瞧！”
“等着，我们去帮你！”
一群人挥舞着涌动着呐喊着，快靠近的时候林禹骤然转回身，一夫当关万夫莫开。
所有人又停了。
“你是想阻拦我们？”
林禹这次是真笑了，从容道：“我说了他今天面对的只有乔云飞，你们，退下。”
“你说退就退？”
“滚不滚，你别觉着你能打就能把我们全都打趴下。”
“我们人多着呢，信不信再叫个几十来号让你见识见识？”
身后乔云飞和夏惜文打得正烈，林禹懒得理他们的威胁，就说了一句：“你们要是在旁边呆着我也不动，你们要是敢动，我就不客气了。”
说完竟然转过身，把后背露给了这些人。
夏惜文就算敢反抗，在面对常年打架斗殴的乔云飞也只剩挨打的份儿。
林禹想起刚才的情形，忽的灵机一动，喊道：“你的父母这么辛苦供你上学难道就是为了挨打的吗？就算是为了给他们长脸你也得挥起拳头保护自己！”
“你父母低三下四了一辈子，难道你也想重蹈复辙，让他们连老了都直不起腰吗！”
“打回去，狠狠地打回去！为了自己将来能挺直腰板为父母撑腰，给他狠狠打回去！”
他没猜错，父母似乎是夏惜文的底线，一旦触及到他们，他脸上就会涌现出一股决然的狠。
不知是被这番话激得还是被乔云飞打急了眼，此时夏惜文面色眼底皆是一片猩红，比打急眼的乔云飞更像疯子。
秋昭根本没见过这样的夏惜文，好像随时随地可以为了战争而牺牲自己的狠。
他竟然有些怕了。
“老师！别打了，再继续下去怕是要出事了！”
人被久久压制的潜能一旦被激发出来力量竟是无穷的强，夏惜文胡乱挥拳下竟然真能把乔云飞打中。
其实乔云飞也不会功夫，他倚仗的无非就是长年累月打架斗殴的经验，和身上自带的一股子狠，真要动手，他也没什么拿得出手的招式，无非就是你一拳我一脚的胡乱出招。
街头混混一样的打架不像林禹他们专业，拼得就是比谁不要命。
显然夏惜文此时比乔云飞还不要命。
一拳一脚落在对方身上的次数，竟然比自己挨得还要多。
林禹兴奋极了，今日之后夏惜文再也不是一个人人可欺的软柿子了。
翻身之战在此一举！
眼看乔云飞竟然被一个矮他一个脑袋的小崽子打得连连挫败，人群中顿时一片惊呼。
“飞！”
“打他呀打他！”
“擦这怎么可能？飞竟然被打了？？？”
“这真是难以想象，竟然还是被这么个小崽子打了？”
“从来没见过这种场面。”
乔云飞血气上涌，脸上一片涨红，似乎受到了强烈的侮辱，出手也变得不要命起来。
林禹突然闪身一躲，一个铁棍从上而下贴着他砸到地上。
“怎么？玩偷袭？”
还好他时刻没放松身后，不然刚才那一下直接脑袋开花。
“你滚不滚？咱们要去帮忙！”
“这么个大高个子对一个你们嘴里的小鸡崽子还要帮忙，我说，不丢人吗？”
冷嘲热讽的声音不高不低正好传进乔云飞的耳朵里，他气得大叫一声，不知是冲谁喊：“别过来，你们谁都别过来，把那个人给我弄死！动手，谁不动手谁不是兄弟！”
那个人自然是指的林禹。
林禹看着一圈人跃跃欲试，索性把外套给脱了，“既然你们不知好歹，陪你们玩玩又如何呢？”
外套随手一甩，正好把傻站在一边的秋昭来了个兜头罩面。
本来算是班中一霸的人物，此刻老实得竟像个新兵蛋子，拿着外套跟个小媳妇儿一样不知道该怎么办，只能急得直跺脚。
粗犷的高呼在天上汇成一片，林禹跻身进去就像游鱼入海，招式的熟练与从容简直就不是一个级别的。
身上散发出的那股子匪劲儿和痞劲儿比乔云飞还像个街头混混。
林禹一边打一边关注夏惜文的情况，爆发力只能维持瞬间，过了那一瞬间，实力就开始恢复到正常。
眼看着他从优势渐渐变成平手，又从平手渐渐转为劣势，林禹一边出拳一边鼓励他：“我当年被人欺负也是这样拳打脚踢把人打服，打得他们再也不敢惹我，我行为什么你不行？对，就这样打！我看谁还敢欺负你！”
秋昭又叫了一声：“老师——！”
这一声格外尖锐，似乎还带着一抹震惊和恐慌。
林禹打上了瘾，早就自动把这个人当空气。对面棍棒齐上，林禹出手也愈加狠厉，也顾不得会不会给人造成实质性的伤害了，逮到哪打哪。
这时身后忽热传来掌风，林禹冷笑，又搞偷袭，回身从容就是一拳，却没想到这次没把人打倒，反倒挥出的拳头被人紧紧扣住。
这是个能人啊！
林禹身体里的好战因子被彻底激发，另一只手几乎是下意识出掌邪劈，却在即将落到对方脖颈的时候猛然刹住。
对方的脸在映入眼帘时一瞬间比见了鬼还要可怕。
紧接着“啪——”地一声响彻夜空。
林禹被打歪的脸僵硬着半晌回不来。
身后追击来的人群夹枪带棒呼喝着，杨昱轩扣住林禹的手腕一拉把他拉到自己身后，紧接着抬腿横扫，把围上来人们手里的器具全都一扫而落。
电光石火间动作利落干脆，全程不过数秒便把人全都震慑。
所有人都不敢再轻举妄动。
林禹的脸埋入黑暗中。
杨昱轩回身抬手又是狠狠一巴掌。
这狠厉的一下落在所有人眼里，就连乔云飞和夏惜文都被这寂静之中的爆裂声震得停了手。
秋昭抱着林禹的外套冲上来，对着人就是狠狠一推。
“你干嘛打人你凭什么打人！”
杨昱轩被他当胸一推却是纹丝不动，林禹猝然抬头，一只手腕被钳住，另一只手对着秋昭就推回去。
“滚！”
秋昭向后踉跄几步停住，再抬头，杨昱轩竟然扬手又给了林禹一巴掌。
接连三巴掌次次扇在同一边，林禹的能耐在场所有人都见识过了，当众无故受了三巴掌谁都觉得他一定会打回去找回场子。
可事实却出乎所有人意料，他不但没有还手，反倒垂首恭立，微微躬着身好像等着人再来几下。
“滚回去。”
说着杨昱轩就把钳住的手腕狠狠甩开，林禹抬头，眸中的灯光尽是慌乱的色彩，尤其在面对面前这人的冷峻和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