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禹收起失态,脸上的阴郁都尽量汇集到口罩能遮住的地方,藏匿起来,他努力活泼了声音,朗声道:“多谢。我不会把厨房弄乱的。”
“你……会做饭了?”
林禹自信道:“小瞧我,下个面还是不成问题的。”
门口换鞋,就连自己那双拖鞋还整整齐齐摆在鞋柜上。
好像这几年他从未离开过。
罢罢罢,不想了。
迈步进了厨房,看到外面的餐桌上老师已经自己做好了炒饭,还没吃。
“您够吃吗?我可以多下点。”
“做你自己的。”
炒锅是刚刷干净的,林禹切好了西红柿,就开火倒油。
杨昱轩一个没看到灶台那就噼里啪啦炸起了油花。
“……你等锅里的水干了再倒油。”
“您说晚了。”
举着锅盖抵在身前,好不容易等锅里的水崩干了,林禹手忙脚乱把西红柿往里一扔,顿时“滋啦”一声巨响,一股白烟瞬间弥漫整个厨房。
“卧槽!”
“铛啷——”
油混着西红柿汁跟炮仗似的炸出来,崩到人手背上,手里的锅盖没拿住摔到地上,林禹站在在油烟的仙境中捂着手背盯着那口锅。
也不知道是不是想把它掀了。
“开油烟机!”屋外的人根本看不清里面的情况。
“啊?哦哦!”
拾起锅盖挡住脸,手忙脚乱的竟是忘了怎么开。浓烟滚浪在厨房这小天地里终于施展不开,从门口挤了出来,熏得满屋都是。杨昱轩刚吃两口饭,看着这满眼狼藉实在是忍不住,站起身沉着脸把人轰出去:“滚。”
手背上被油溅了一大块,烫得通红,林禹捂着手委委屈屈出门给人腾地方。
“你是想吃油炸西红柿?至于放这么多油?”
林禹:“……”
打开油烟机开了窗,厨房里的情形慢慢在视野里清晰,杨昱轩把锅里的西红柿捞出来,再一看油,犹豫再三还是倒了。
到冰箱里拿出鸡蛋和西红柿,热锅烧油,等着油热的功夫把西红柿洗了切丁,油热之后下鸡蛋炒熟,盛出来留底油炒西红柿,加盐炒出沙,加水下面下其他调料,一气呵成行云流水,看着这么简单的动作怎么轮到他就这么乱套呢???
人做到这一步就出来了,坐下来继续吃他自己的蛋炒饭,看着傻站着的人,不冷不热问了句:“等水开了把面下进去煮熟应该会吧?”
“会会会!”
接下来的步骤不就跟煮方便面一样了吗?
这个他在行!
“弄完把厨房收拾干净,包括灶台上面被油弄脏的墙面,还有锅盖。”
“是是是,保证擦干净。”
杨昱轩连看都懒得看他,低头吃饭,打开手机,微信上弹出转账被退回的界面。
吃饭的动作一顿,拿起手机打字。
等林禹端着一大碗西红柿鸡蛋面出来的时候已是满脸笑容,虽然擦厨房很麻烦很累,但能吃到这碗他日思夜想的面也算是苦尽甘来。
坐在老师对面,摘了口罩拿起筷子就吃。视线中除了碗突然挤进来一个别的东西,他抬起头看了看,面条卡在喉咙里差点没咽下去。
“解释解释?”
嘴里的面条一点一点吞下去,五彩斑斓的脸上露出了一丝不知所措,微信界面打开,对话的两个头像他都认识。
看着被退回的钱,还有对方把自己的微信名片推给老师,还能隐瞒什么呢?
“我没别的意思,当时就想着好事成双嘛,一买就买两套呗,这房子租了这么多年,光租金都够首付了,还不如直接买下来。反正已经住了这么久,就算以后真不住了我也绝不会让别人染指。”
杨昱轩平静道:“据我所知,这房主没有出售的意愿。”
“这有什么,多加一百万,没意愿也有了。”
面条被他用筷子挑起又落下,来来回回就是不放进嘴里,视线也不由偏开,不敢看对面的人。
“林禹,你哪来这么多钱?”
林禹盯着碗里的面,语气也尽量平静:“杨老师以为是怎么来的?”
“总不能是坑蒙拐骗抢?”
他错愕地眨了眨眼,笑了,说:“我好歹是接受过高等教育的,况且还在您膝下这么多年,您那么想,岂不是连自己都侮辱了?”
杨昱轩始终抱着双臂,听他这么说也没追问下去,只是保持这个动作,目光始终带着洗耳恭听的询问,连他自己都没有意识到无形中散发出的威压。
林禹咬了咬唇,实话实说:“因为我母亲。”眼睛凝视面前的人,对方的脸上满是无动于衷,他紧跟着补了句,“您别生气。”
这下对方倒是疑惑了:“我生什么气?”
看起来倒是没有预想的生气,林禹悬着的心慢慢放松下来:“从前因为她的几句话我跑出去过,让您生了好大一顿气,我以为您对她会有芥蒂。”
“想多了。你跑出去是你个人的选择,生你的气就够了,犯不着迁怒别人。”
碗里的面越泡越多,盛出来太久口感已经不是很好了,但林禹一点都不介意,这碗面作为他吃过最多的夜宵自然承载了太多的记忆,这三年中他都数不清吃了多少次西红柿鸡蛋面,但总不如这个人做出来的有滋味。
他挑了一筷子慢慢吃了,尽量平静了语气:“是,我已经记住教训了。”
接下来是一段心照不宣的沉默,最后一次的离家出走导致了二人三年的分离,而每每一想起那天的决绝和老师的痛心他都悔不当初。
为什么当时就像迷了心窍一样非要跟那人走,为什么就不能静下心来听听老师的话。
要走至少也要等到研毕结束,至少不要走得那么冲动,那么不管不顾。
“我现在才真正明白当初您那样管教我是真的为我好。”
像是悔恨又像是认错讨饶的话让对方的眸中终于染上了一丝温度,说出的话也不再那么紧绷、那么拒人于千里之外。
“后来你见到你父亲了吗?”
这个话题若是还在三年前他可能会心绪澎湃,可现在只剩平和。
“没有。那人就是个骗子,其实他来找我时说的那番话里漏洞很多,只是我当时心绪很乱,没分辨出来。他说我父亲失踪前一晚他们还在喝酒,我父亲是出差那段时间莫名其妙消失的,他是一个人去的,谁都不知道他是具体什么时候失踪的,而且,我父亲也不会喝酒。”
“只是当时寻父心切,轻易就着了他的道,您再说什么都听不进去了。”
“后来我看到一句话,说一个人如果闷着头做了一个决定,谁拦都拦不住,那就让他去吧,这是他命中注定要走的弯路。说得很对,都是我该受的。”
“而且回来以后我才知道您请陈教授给我保留了学籍,也补了延毕和休学的手续,我知道您嘴硬心软,就算说出那种绝情的话也不会真的不管我,我知道您向来惯着我。”
喝了口汤底,西红柿的酸涩直接从嘴酸到心里。
“我都知道的。”
一碗面都泡发了也没吃完,可这是他死皮赖脸求来的,说什么也不能浪费了。闷着头专心吃起了面,温凉的口感早就没了当初的味道。
直到碗见了底,杨昱轩才问:“休学是后来给你申请的,为什么?你为什么去了那么久?”
“就算云南很远,也不至于一个月都回不来。你是什么时候回来的?”
林禹把筷子放到碗上,筷子的尾部冲着自己。
“哦,半年吧。”
看着对方惊讶的神情林禹浅浅笑了,道:“我最开始以为自己来去最多不会超过半个月,就算真如那人说的,他病重住院,当初我妈想求我原谅给我的那五万块钱在医院也不会支撑他太久,我过去不过是想尽最后的孝心。哪成想那也是骗我的。”
“他把我带上高铁,到了云南之后来了一伙人,把我拉到了边境。同车的还有几个年轻人,也是以各种理由被他们带来的,然后把我们转手就交给了别人。叽里咕噜说得话也听不懂,但我看见他们手里有枪,那时候就意识到了不妙,再一翻包果然钱没了。”
“很难逃啊,同车的那五六个年轻人有为了挣钱自愿来的,有跟我一样被骗来的,意识到不对也想跑,但被人守着跑不了。我知道跑不了也得跑,国境内还有希望,一旦真的越过边线就回天乏术了。所以我伙同那三个年轻人趁着他们休息的时候撂倒了看守的人就跑了,被发现后就分头跑,我当时中了一枪,好在这些年练出来的体质在那摆着,不至于跑不动。”
“然后我就全国各地的跑,他们追了我小半年,真搞不懂怎么就逮上我了,就可着我一人薅,反正就追啊逃的直到半年后才消停下来,也不知道其他人跑掉没,没跑掉的我估计现在不死也就剩半条命了。”
纵使淡定如杨昱轩,在听到这种类似于电视剧的剧情时也忍不住瞠目,没钱还受着枪伤,被追逃了半年,这种经历他平时连想都不敢想。
“早知道这样,我当时就联系联系你了。”
林禹云淡风轻摆摆手:“联系不上,手机都被偷了。再说您当初说过恩义两断,我知道依您的脾气一定不会主动联系我。”
对方没有否认。
林禹知道对方的性子,见他没说话也不在意:“还好您后来办了休学,我回到学校都是八九个月以后的事了,我以为彻底完了,五年时光白费,然后去求的陈教授,是她老人家告诉我您给我料理了后面的事。我那时候真的,真的好感谢您。”
杨昱轩偏头躲开他真挚的目光:“我也只做了这些,然后就把你忘了。”
骗人。
真忘了的话,这间房子里为什么到现在还处处留着他的影子?
林禹也不戳穿,豁然笑道:“好在都过去了,一切都进入了正轨。”
“你还在找你父亲吗?”
他平静地摇摇头,“不找了。说不定他也被绑去了缅北,或是真的病入膏肓死在了哪家医院,无所谓了,这么多年都过去了,我也不能一直沉浸在过去,日子还是要往前看的。”
杨昱轩由衷道:“这三年,你成长了很多。”
“那是自然,光是逃跑那半年我就明白了,人,活着好好过日子是最重要的。经历了颠沛流离,才知道安稳的可贵。”
很难想象这种话会从这人嘴里说出来,杨昱轩看着他豁达感悟忽然觉得有些陌生。
“那你现在和你母亲和好了?”
林禹把身子靠在椅背上,换了个舒服的姿势:“无所谓和不和好,她后来找我很多次想要我的原谅让我回去,我就给她一段虚假的母子情又如何?放着大把的资金不拿,我傻么?”
他母亲给他找的后爹可是全国有名的富商,资金资源大把大把的,他母亲手段很高,早些年把他丢下在那个新家庭里生活了这么多年,怎么也能自己偷着积攒了不少。
她找自己时正是他最缺钱的时候,以他的名义加上她的投资开了这个金融公司,她带来的客户基本都是从他后爹手指缝漏下来的,光是那些就够他们吃一辈子了。
若是早些年他可能还是会对此不屑一顾,连理都不理她这茬。可现在一拍即合,能利用为什么要舍弃呢?
空气中突然出现一种难言的紧绷,像是刻意在压抑着什么,杨昱轩皱着眉看着他:“那你这次回来,是想在我身上图谋什么呢?”
刚放松下来的身子登时又绷直了,林禹手摁着桌子失声道:“您这说得什么话,您可以怀疑任何,就是不该怀疑我对您的用心。”
“为什么不能怀疑,你从一开始在我身上动的心思就不少,越大越过分。”
“……”
还是在为他小时候的不懂事生气,林禹急道:“我对您动的心思和对别人动心思根本就不是一回事!”
“有什么不一样的,都是想从对方身上获取什么。要说不一样,无非也就是在我身上想获取的东西不是落入俗套的金钱名利罢了,说穿了又有什么不同呢?”
“……”
原来他是这么想的?
原来自己的行为给他这样的误解?
还是说自己真的如他所说的这么卑鄙?
一时间林禹竟然有些迷茫了,自己的方式对方竟然这么反感吗?
“不一样的,您是养育我的老师啊……”
杨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