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条悟在第一时间想到了自己的挚友。
在那个无法保护自己的任务目标、学弟殉职、又亲眼看到身负咒力的少女被无知村民囚禁虐待的苦夏，夏油杰究竟是以怎么样的心情将自己逼到另一个极端的。
“我曾经和你说过我有个挚友吧？”
“啊？”
“我刚刚在想，他和仙水忍还真像，一样的坚持正论，一样的突然崩塌。”
“……”
五条悟的架势也不像是要聊自己的过往，但他刚刚经历从幼儿到少年再到青年，青春期的洗礼使他的情绪变得敏感化。
藏马想了想：“不要一直凝视深渊，那会让人变得无法自洽。”
这个说法有点意思，五条悟回头看向他，介于青年与少年之间的气质让他看上去肆意张扬，他问：“这是你的经验之谈？”
“谈不上吧。”藏马继续往前走，两人已经逐渐走出了小石川的入口，今晚的行动顺利的犹如梦境，让他倍感不真实起来。
五条悟又问：“灵界侦探既然有仙水忍这样的叛变先例，为何后来还要找继任者？不怕再来一个吗？”
藏马道：“怕啊，所以在此之后，灵界侦探的标准也变了。”
五条悟：“变了？”他想起真田黑乎说她的孩子不符合现在灵界侦探的任用标准。
藏马：“不需要太强，也不能太弱，最好是个傻瓜——这样才不会想太多。”
五条悟大笑：“哈哈哈哈。所以灵界认为仙水忍叛变的原因是因为‘想太多’？啊不是，原来你们都认为浦饭是个傻瓜哈哈哈。”
五条悟的笑声戛然而止。
他不合时宜地想到了夏油杰，他在想，如果杰也是傻瓜就好了。
低头露出戏谑地表情：“喂喂，所以你是因为浦饭是傻瓜才和他做朋友的吗？妖狐先生？”
五条悟大多数时候都不那么正经，开起玩笑来一点都不像个成熟的大人，也正是这种性格让他在咒术界内部为人诟病许久。
藏马对此不以为意，妖怪中不太正常的家伙太多了，五条悟这种程度的强者有点怪癖不足以令他觉得怪异，反而能更精确地洞察掩藏在不正经外表下的真实与诚恳。
他察觉到了对方戏谑语气下的小心翼翼。
藏马温和地笑了：“如果浦饭不是那种性格，我和他可能真的当不了伙伴吧。”
“欸——”五条悟拖长音，用眼角的余光打量藏马，“所以……”
他欲言又止。
藏马知道他想问什么，愧疚感让他有求必应：“你想知道我和他怎么相识的？”
“咳咳，了解一下妖怪的心路历程。”五条悟一本正经道，“总而言之，我希望藏马不是个会危害人间界的妖怪。”
藏马笑了一下，回忆道：“很久之前的事了，那个时候幽助刚刚当上灵界侦探，接受了抓捕我的任务，起因是因为我盗取了灵界的宝物。”
“当时我的母亲病危，人类的医疗技术无法治愈她的疾病，我便把主意打到了灵界的暗黑镜上，传说中这面镜子可以实现任何愿望。”
“任何愿望？喂喂，听上去反而更可疑了。”五条悟插嘴道。
藏马摇了摇头：“许愿是真的，但代价却是生命。”
五条悟惊恐脸：“？？？”
藏马不好意思道：“待我许愿后，灵界侦探自然能取回镜子交差，所以起初我并不想和他发生冲突。在他和另一个妖怪战斗后，我出现在他的面前，告知了来意，希望他宽容几天。非常幸运的是，他同意了我使用暗黑镜的请求。”
五条悟再次吐槽：“他刚战斗完……你确认是‘非常幸运’，而不是你故意出现在那个节点吗？”
“实力也是运气的一部分。”藏马没有否认五条悟的猜测，他眨眨眼，“我需要确保他不会攻击我、还能听我说出诉求，所以那个时间点正好。不过即便他不同意，我也没想过要攻击他。”
五条悟死鱼眼，再次揭穿：“那是因为你知道使用暗黑镜后会死亡，你是不想与灵界为敌吧。”
藏马这回忍不住笑出了声，玩笑道：“求你不要那么了解我。”
五条悟用一种看穿一切的眼神看着他，两手扒开双眼，露出蔚蓝色的瞳孔，这个诡异的动作让他的眼球露出，反倒吓人一跳：“五条老师早就看穿你了~”
然后他直起身子，好奇地问：“然后呢？你是怎么活下来的？”
藏马指了指脑袋：“我也想了很久，但其实并不清楚具体的原理。当时我许完愿后，暗黑镜开始掠夺我的生命力，就在这时浦饭幽助将手放在了暗黑镜上，追加了一个条件。”
“他说‘把我的性命也分给他一些，这样的话不全部夺走他的性命也能实现愿望了吧’。”
五条悟：“…………”
五条悟无语道：“不是吧不是吧，所以镜子感动坏了就给你们免单了？”
藏马莞尔：“请不要说这种煞风景的话。”
五条悟淡定点头：“好。”
可他一回头，跳脱的性格压抑不住：“所以你现在的上司是小阎王？”
话题怎么绕过来的藏马不得而知，但这个也不是什么难以启齿的问题。
“不算吧。”他摇摇头，灵界与他的关系谈不上合作或者供职，与小阎王更算不上上下级的关系。
“勉强来说，我还是服刑人员。”
这个回答令人瞠目结舌，五条悟还想细问，但藏马已经率先走向了小石川的大门。
穿过长长的林荫道，路过他们早先吃甜品的广场，在离开植物园的时候，逆玉手箱的效果彻底从五条悟身上消失。
伸了个懒腰舒展四肢，路灯将两个人的身影拉得老长，影子与影子交叠在一起，像是两个依偎在一起的人。
五条悟问：“喂，那你还要服多久的刑啊。”
然后又吐槽道：“你这个刑服的……还满世界到处跑。”
“严格意义上来说，应该算是‘社区服务’吧，浦饭幽助的情况比较特殊，他刚开始担任灵界侦探的时候并不能很好地使用自己的力量，所以才会破格让我提供协助，之后又因为黑暗武道会的事情，我才一直滞留人间界。”
藏马站在路口准备打车，头也不抬地补充了一句：“说起来仙水忍任务完成后应该给我减刑的，但后来灵界又内乱，谁都没顾上这个事情……欸？”
五条悟凑过去握住藏马的手臂，这个动作有些鲁莽，藏马一瞬间克制住了反击的本能，刚想调侃两句他的冒失，未料到五条悟先指责他。
“想起来了，要不是藏马突然自己一·个·人跑出来，今天本来应该是伊地知安排接送的！”
这就不得不提之前两人的不欢而散——在此之前，因为五条悟的突然出现、种子过于轻易地植入、逆玉手箱的意外等等一系列事情，导致藏马短暂地忘记了此前的“不快”。
五条悟突然提醒，藏马便瞬间尴尬了起来。
在推测五条悟对自己心怀戒备，以及“夏油杰”过于草率地让他意识到咒术界高层中藏有内鬼之后，藏马原本已经不看好这次行动了。
在五条悟有警觉性的前提下，没有人能轻易突破“无下限术”的防御，是以他选择独自离开高专，并且打算暂时远离一段时间并重新打算下一步。
但五条悟却出现在了小石川，让藏马震惊之余全然推翻了之前的打算，更关键的是——尽管五条悟可能只是出于对自己实力的自负——五条悟在自己面前展现了不设防的一面，这让藏马内心人类的那一面情感猛然占据了上风。
他感到难堪与愧疚。
本质上来说，他和五条悟其实算是同一类人，都有着极强的警惕心，对外界抱着审视般的敌意。他确信五条悟对他依然存有疑虑和怀疑，但对方却用行动表达了愿意信任自己的决心。
再联想到之前的冲突，藏马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五条悟不满的点在于，在明知被怀疑的情况下，藏马自始至终都无视了五条悟的质疑。
他没有尝试去解释什么。
“我……”
“行吧，我们现在只能搭乘‘无下限特快’了哦。”
在藏马试图说些什么的时候，五条悟却直截了当地打断了他，甚至伸出一只手后，做了个“请”的动作，意义不言而喻。
藏马视线移动到那只手上，略一停顿，而后握住了他。
介于少年与青年之间的红发人类露出了微笑，翠绿色的瞳孔中流露出专注感，直达了白发六眼的心里。
“‘无下限特快’为您服务，锵锵，请抓紧扶手，我们启……”
话音刚落，空间与空间压缩带来的断层感让眼前一黑，这种感觉对于普通人类而言可能无法意识到，但对于妖怪来说，优秀的动态视力和感官能力轻而易举地捕捉到了这种断层感，紧接着在感觉到山林间的风时，耳边原本属于都市车水马龙的声音倏尔远去。
他们回到了高专。
“今天听了几个不错的故事，任务也很顺利~”
五条悟重新戴上了眼罩，他从口袋里摸出了一个迷你的金属盒子，藏马眼尖地发现那是经常出现在便利店结账处货架上的硬糖，还是薄荷味的。
午夜已过，咬着硬糖的五条悟挥了挥手，含糊不清地说，“美好的一天，我心情很好，准备带着这个好心情睡觉了。如果明天遇不到你，那么先祝你日安、午安、晚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