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覆看着她。她脸色苍白，明明是一副病容虚弱的模样，但忽然绽出这样一个粲然的笑容，似大雪初霁一般，直直击中了他的心，让他的心不受控制地猛然跳了一下。

她不知哪里来的力气，这样虚弱，却一下子用力扑到吴覆怀里，“我现在没事了！”

被人一下子扑进怀里，幸好吴覆身体稳健结实，才牢牢稳住了身形，没有被她将汤药撞得洒出来。

他只是沉默地挪开了手臂，将汤药端得离她远一些。另一只空出来的手轻轻地抚摸着她的脊背，昏迷了十多天，几乎什么东西都没有入口，她脊背这样细弱，好像轻轻一折就能断在他怀里。

楼月扑在吴覆的怀里，沉浸在活着的喜悦中，如果不是身体不允许，她开心地恨不得跳下床去大喊大叫、乱蹦乱跳。她扑在吴覆的怀里，片刻后，却慢慢觉出不对来——他的身体，好僵硬。

“吴覆，你怎么了？”楼月不由得抬头去看他，他的神色也格外凝肃，那黝黑的双瞳，比最沉的夜还要深，像是凝着无数的情绪，却只能隐而不发。

吴覆深深地看了她一眼，最终只是将她按在怀里，“没什么，只是……你终于醒来了，我很开心。”

楼月不疑有他，她也笑着点了点头，“我也很开心！”

她真的很开心。

抱着怀里人，而吴覆的脑海中，这时响起那道冰冷机械的声音，那自称系统的东西说，【吴覆，我已如约唤醒宿主楼月。】

【我掌握着她的生死，可以让她苏醒，也可以让她再度昏迷，更可以让她当即死亡。】

【我已做出证明，现在，请你作出决定。】

吴覆薄唇紧抿，但没有透出任何情绪，他只是将楼月裹在被子里，将人抱回床头让她靠着迎枕，然后感受了一下药碗的温度，觉得适宜入口了，这才舀了一小勺，递到她唇边，“喝药。”

楼月喝了一口药后，立刻皱起眉来、偏过头去。“好难喝！”

吴覆捧着药碗，声音是不容置疑的强势，道，“张嘴，将药吃了。”昏迷十多天，她已虚弱成了一片影子，落在他怀里如没有实质一般，让他心中发慌。她必须得吃药，而且，以后没有他了，她更不能闹这种小脾气了。

见吴覆这么说，楼月不由得抬眼看他，见他面色憔悴，眼下青黑，黑色常服也皱巴巴的，显然很久没有休息好了。

她昏迷以来，吴覆一定很担忧她。于是她便不再抗拒，点了点头，在他递来勺子时，乖乖一口一口地将药吃了。

楼月只顾着和那又苦又涩的药味做搏斗，一时却忽略了吴覆的神情——他那样专注地看着她，好像看一眼就少一眼似的。明明她已醒来了，为何他还这样凝重？

将一碗药慢慢喝了，楼月的精神恢复了少许，她才想起来问，“吴覆，我昏迷了多久？你怎么从边境回来了？战事怎么样了？还有——”

吴覆却止住了她的满肚子疑问，“好了，你身体虚，先不说话了。”

他将药碗放下，轻声说，“让我抱一抱你。”

说着，他俯身过来，伸手将她抱进了怀里，一只手掌按着她的后脑勺，另一只手掌按着她的脊背，将她牢牢按在怀里，好像怕她会离开。

楼月被他抱在怀里，只能咽下了满腹疑问，她靠在他胸前，能听到他胸口下心脏在有力地跳动。伸出手，她轻轻地拍了拍他的手臂，“我没事了，吴覆。”她安抚地说道。

她知道他很怕她离开，但她现在已经没事了。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但到底只是虚惊一场。虚惊一场，多么好的一个词语。

“嗯。”吴覆的声音低低的，从她头顶传来，“我不会再让你有事的。”

他郑重许下承诺。

寝殿中，两个人安静地拥抱着，只有平缓的呼吸声，这样静谧而祥和，好像以后还会有无数个这样的日常。

怀里人安静而乖顺地缩着，因为有些百无聊赖，所以无意识地揉搓着他的衣襟，让原本已经皱巴巴的衣服更加的揉皱。

垂眼看着她的小动作，吴覆先是无声地笑了一下，然后神情又慢慢冷了下来。

原来就是那自称系统的东西，一直操控着她。她能成为西楼公主，是因为这个东西；她的数次失魂，也是因这个东西；七年前她的骤然暴毙，更是因为这个东西。

这个东西操控着她，以死亡威胁着她，让她不能做出预定之外的事情。

原来她时时头顶都悬着一柄刀，但她竟一点都没有透露出来，而他更是一点都没有看出来。他真是愚蠢。

早些时候，那冰冷而机械的声音忽然出现在他脑海中，并告诉了他一些事情。

那声音如说书一般，将他的命运一一道来——

反派吴覆，自幼国破家亡，被囚深宫，心性扭曲阴鸷。为了复国、为了权势，他不惜与北戎合作，以致北戎乱华，中原民不聊生。而他自立为王之后，暴戾血腥，将楼国王宫杀得血流成河、人头滚滚，尤其是那曾百般欺辱他的西楼公主，被他扔进了虎笼中被老虎生生撕咬而死。民心尽失，他称王短短五年后，便在决战中骤然败于男主谢寒之手。反派吴覆众叛亲离，退缩蓬莱宫中，自焚而死。冲天的火势中，谢军攻破国都城门。

那声音说，这是他原本的命运。但因她贸然改变，以致他的命运偏离了原有轨道，北戎乱华没有了，暴君之名不复存在了，还有那即将到来的决战中，若无意外的话他也会赢得战争，统一中原，成为雄踞中原的霸主。

那自称系统的东西让她破坏这场战争，让他兵败，从而让他的命运走上原有的轨道。但她拒绝。

她明知拒绝的后果是死亡，但她还是拒绝。

吴覆垂眼看着怀里的人，她靠着他的胸口，不知在想什么，嘴角微微翘着，还在为自己的苏醒而感到开心。烛火照在她一闪一闪的眼睫上，像是蒙上了一层金光。

吴覆忍不住想，她这个人这样珍惜生命，那么之前明知自己将死时还要送他出征，不知心里该有多么恐惧。如果他没有及时赶回来，她是不是就会一个人在恐惧中孤零零地死去了。

他越想越后怕，越想越愤怒。

他在脑海中对那东西说，“你怎么敢操控她的命运？”他面沉似水，冷意十足，目光杀机陡现，几欲择人而噬，这是他暴怒至极时的表现。

如果这东西有实体的话，下一刻他一定会一刀将它斩下。

但这东西没有实体。

它还是那冰冷而机械的声音：【纠正，鉴于宿主因病而死，是我抽走了她的灵魂投入此间，给了她再次存活的机会，因此她的生命我可以随时收回。】

【而且，我只是操控着宿主的生死，并没有操控她的命运。】

【我欲操控的，是你的命运。】

系统只是如实陈述，但这如实陈述却充满了讽刺的意味。

吴覆扯出一个冰冷的笑，“没有人能操控我的命运。”

他曾是阶下囚，现在是一国之君。他的命运是他在乱世之中一点一点挣扎出来的，不容任何人操控。

——除非他愿意主动放弃。

【所以，反派吴覆，你到底是否愿意付出代价？】系统问。

吴覆没有正面回答，他只是说，“先回答我的问题。”

“她还有哪些地方受制于你？”

【系统拒绝回答。请你立刻回答系统问题，是否愿意为宿主楼月付出任何代价？如果你拒绝，系统将不会再让她保持苏醒状态。】

吴覆抱着楼月，感受着她躯体的生机，将下巴轻轻抵在她头顶，摩挲着她缎黑的长发。他的动作这样温柔，脸上却无声地扯出了一个冷笑，“你在跟寡人讨价还价？”

“你既然可以出现在我脑海中，说明你一直都有这个能力。那么，为什么之前你不来找我，反而现在到了你所谓的即将结局之时，才出现在我面前。想必是你有某种限制吧？我猜，是你不能被其他人知晓？看来你这个神鬼之力也不怎么样，也不过仗着拿捏了她的灵魂，才能操控她罢了。”

【……】

吴覆继续说，“如果你真的无所谓的话，那么就会任由她的任务失败，反正她对你而言只是宿主，死一个再换一个就是了。但你不愿任务失败，更不能让我赢得决战，进而打败谢寒，成为中原霸主。看来……”

他勾唇笑了一下，“看来这个故事如果偏离了原定结局，你就会消亡，对吗？”

【……】

那冰冷机械的声音长久不出声，最后，才道，【你很聪明。】承认了他的猜测。

系统的任务就是维持位面稳定，使位面按原有结局发展。如果位面脱离了原结局，走向新的结局，那么系统也没有存在的必要了。

所以系统才宁愿暴露自己，也要出现在吴覆面前。宿主楼月宁愿死也拒绝完成任务，系统没有办法，只能另寻机会。

吴覆很聪明，可惜他是命中注定的反派。所以他不能翻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