单手轻挥,殿内挂在墙壁的烛台烁然亮起,几面窗户被绸帘遮挡严实,殿内仅仅只有青白蜡烛维持着明亮。随手将殿门关严封锁,艾利克褪去穿在外面染血的外衫,单手放在一旁矮处的绒椅上。
“小六要洗一下吗,我去放水。”艾利克转过身去,两手把持着诺尔的脸,他的嘴角从方才牵起诺尔的手就没下来过。
诺尔摇头:“重铸罪身之后,这衣服什么的都是换的新的,我就先不洗了。”
艾利克合眼一笑:“好,待我洗干净些再抱你,我这一身脏血那时在外面厮杀了几个目中无人的邪祟,碍了我来寻小六。”
站在他面前的诺尔轻轻微笑了一下,两手上前捏住艾利克的脸颊道:“知道三哥心急,快去洗吧。”
艾利克右手拉住诺尔白皙的手腕,两眼紧紧合上,他的双唇徘徊在诺尔的手掌心,鼻息换气之间贪婪的吸食着诺尔掌心特有的甘草气息。那是只属于他自己的气味,一种心安的良药:“小六帮我。”
“好。”诺尔掌心紧紧的贴在他冰凉的脸上,属于他自己的温度。
……
寝殿的里殿,纱帘环绕。坐落在殿内有一潭温热的池水,池子下凹,池壁镶嵌珠光理石,池围堆放几盏点燃好的甘草熏香,诺尔仔细地向浴池中添水。这些洗澡用的水其实是和天界神明共用的水,银河之水。但唯独有一点是天界神明并不知道此时,如若天界众神得知此事,纷纷炸开锅不成。
天界银河之水可孕育万物,滋养万物苍生,这水是天界神明起居所用之水。但好巧不巧,凯因堕落成罪之时动了歪脑筋,将一条银河支流引穿了,纷纷落到潘地曼尼南之中。
凯因未堕落之前在天界为神明那会儿,就用惯了天界的银河圣水,堕落成罪之后,地界的水自然而然用的不习惯,与其有免费的东西放着不用,这怕不是凯因的作风。待到天界神明什么时候发现追究下来,再给出解释也不迟。况且天界银河河水支脉繁多,区区一条支流怎会被察觉。
至于这用甘草做的香料,研磨而制成的熏香。其实老早在天界那会儿,同为神明的凯因和艾利克熟知为挚友之时,就一直被艾利克推荐引品此香料,此香沁人心脾除去杂念。凯因自然而然在潘地曼尼南这地界存了些这东西,别看这小玩意儿不大不起眼,燃着后散出来的甘草清香足以贯彻整个寝殿。
池水温热,忙活了诺尔一身密汗。诺尔身子瘫软跪坐,轻合双目,单手折扇褪去弥漫在面前的涨热云雾。艾利克整个身子靠在池壁中,银河水侵染浸湿他金黄的发尾。这一身温热倒是能缓解他一身的疲惫,能力和凯因不相上下,渡劫之时顺利,他一介君主不至于到让凯因协助重铸罪身。倒是此行一去塔耳塔洛斯重铸罪身,还是耗费了他不少的体力。
望着一旁轻缓扇风的诺尔,艾利克伸手轻抚他细腻的脸颊:“困了?”
闻言,诺尔缓缓睁开眼睛摇了摇头:“还未困倦...”从方才那会儿,这内殿就涨热难耐,诺尔老早就褪去外层纱衫,全身上下只穿了一件单薄的青衣。
甘草熏香已燃了一半,诺尔放置折扇,单手荡在银河水中,河水侵染肌肤别提多解乏。艾利克将脸边发丝揽过,拾起在水中耍乐的纤纤玉手。
诺尔顿道:“水有些不热了,我再去放些新的。”
“不了,已经洗好了。”艾利克拉起他的手腕,直接从池水中站了起来。
端望着他的肌肤,那些埋藏在血脉之下的一缕缕残存黑色印记不禁使诺尔蹙眉胆颤。艾利克面对着他,诺尔将另外一只手搭在他的腰腹之上,那些隐隐约约肉眼可以看见的,埋在肌肤之下,血管之上的黧黑印记,是他终生忘记不了的。
那清冷白皙肌肤以往遭受的苦难,即使是现在全部烟消云散,还是会有那些炸眼的印记侵蚀这完好无缺的体肤。即使现在不会感到疼痛,诺尔还是忍不住询问他:“还疼吗...”
艾利克单手抚着他的头,细细回答道:“不疼了,已经过去了,都过去了。”
言毕,他拾起水池旁边的衣衫,披盖在沾水的身躯上。他抚摸着诺尔柔顺的发丝,安抚着他那颗冷凄不已的内心。
诺尔用脸颊蹭着他的手,道:“不知我们此时会停留多久...”
艾利克移开他的手,单脚迈出从水池中走了出来,温热潮湿的池水打湿了红棕色的地板,同时带出来的银河水也淋湿了诺尔单薄的青衣。出于皮肤雪白,关节处明显多了几分红晕,诺尔膝盖抵在地板之上,见艾利克从池子中迈了出来。他这才缓缓动起身来,谁料身前的艾利克将他整个人抱了起来,整个身子腾在艾利克的怀中。
诺尔两臂死死的勾着他的脖颈,他的脸紧紧的贴在艾利克的脖子上:“答应我,永远不要出事。”
此言一出,诺尔霎时感到头脑一热,好像这些暧昧的言语第一次从自己的嘴里面讲出来。当然艾利克也察觉到怀里的小可爱一阵滚烫,噗呲一声笑了出来:“不会的,我什么事情都不去做,只想一直和你这样,一直一直直到永远。”
“哎呦...”怀里的诺尔有些不知所措,挽着艾利克的脖子越发用力了,脸颊滚烫发红始终没有抬起头。
边走边说,艾利克把他稳稳地抱在怀里,生怕他出现颠簸。到了床边,艾利克轻轻放下怀中的诺尔,床褥弹软放下来的一瞬间诺尔轻轻弹了一下。
诺尔抿嘴皱眉看着他,艾利克扣上搭扣便拾起搭在床边的乳白色毛巾擦拭了起来:“我把头发擦擦,不然湿淋淋的,小六会不舒服。”
“还好了...”诺尔低首望着自己沾水的两脚,刚才在水池旁边又不是没弄一身水,这点小事微不足道。
身前的艾利克没有讲话,但却保持着笑容。可能是出于他太高,灯光昏暗。艾利克微微放低身位擦拭未完全干透的发丝。
借着昏暗的灯光,诺尔清晰的端望着他的容颜。被古书记载的残暴不仁兴趣颇怪的三君主在眼前是一副温文尔雅,笑容如蜜的俊色佳人。那一头高贵金发代表着崇高的地位,似如天界神明一般耀眼。那张如玉的脸上,唇红齿白让人心生怜爱。他不禁感叹,以前为何不驻足在此威严而又惊艳的脸上良久片刻,才到现在懂得欣赏观摩。
“小六看够了吗?”艾利克轻声细语,不知何时,他那一头金色发丝干的透彻,这一番温柔话语将他从想象留恋中拉回。
诺尔温言:“没有...岂会看够,永远都观不够。”
艾利克拉住他的手腕:“那小六就看,看到心烦意乱为止。”拉过手腕,艾利克将他抱在怀中,两人欣然躺在柔软的床褥之中。
借着床头昏暗的余光,诺尔清晰看清艾利克高耸的鼻梁,他的眼睛紧紧的盯着他,未离开一分。艾利克将手臂放置在诺尔的头下,额头紧紧的贴在他的额头。
艾利克微合双眼:“怪我当时没有早点认出你,不然我定会协助小六重铸罪身。”
诺尔顿道:“渡劫之时本就凡人之躯,三哥不认识我也理所应当,这有什么可怪的?”
艾利克将被子微微向上提:“小六不怪我就好,夜间风大,要不要添件衣服再睡?”
的确,这地界到了夜晚没有一丝温度,虽说七罪不会患病,但是诺尔的嗓子遇风遇热还是会难耐,这病根已经为患成疾了。诺尔嗓子的疾患也是要追溯到在天界神明那会儿出的祸事,一切悲惨的源头不堪回首。
谁料诺尔将整个上半身靠在艾利克的胸膛里面,脑袋抵在艾利克的脖子下面,唏嘘道:“不用,这样就好了。”
艾利克轻笑一声:“好。”
诺尔轻声道:“三哥暂时是不是会留在这里?”
言毕,艾利克明白他的意思,眼下停留相聚的确是好事,但岂会一直这样美好的停留下去。即使是自己想和诺尔留在此地,或者去别的地界,凯因也未必会同意。他明白过些时日将会和诺尔分开,这是必定会发生的事情。
他肃然道:“凯因的意愿是暂时留在此地,但小六会离开对吗?”
怀里的诺尔点了点头:“凯因的意思是让我前去寻使者,即使并非他的意愿,我也会去找裴恩。况且他并不知道我现在的处境,我怕他担忧。”
艾利克顿道:“我明白。”
诺尔和裴恩的交情是在渡劫之时的凡人躯体,他们以往在天界的交情几乎为零。诺尔为堕落成罪之前是天界崇高的神明,救赎之神。万人敬仰的地位,是天界天主玄天手下的红人,自然身为圣光使者的裴恩不及千分万分。两人以往在天界的地位阶级不同,见面机会也少之极少,自然而然不熟知对方。
若是见了一两面,也可能是在天界开早会的时候混个眼熟。但渡劫之时身为普通之人的身躯,在那时经历了生命中最为煎熬的时期,他们同生共死,历经了两个城邦的衰败兴起,两人熟知彼此,都以对方的性命以及所有的全部视为己有,视为珍宝。即使是渡劫成功之后重铸罪身,诺尔不可能弃裴恩不顾,因为那段记忆一直留在脑中,永远不会忘却。
今日能见到艾利克,他别提有多开心,但美好的事物来的快消散的也快。正如他内心所想,自私的自己真的快要吞并一切了。相比于性命,甚至高过一切的魂魄,艾利克要胜过一切。诺尔闷头在艾利克的胸膛,犹豫片刻迟迟不敢言论。
考虑到这些,艾利克单手摸着他的脊背:“小六只管去寻使者就好,但前提是要照顾好自己...但我多么想要一直在你身边。”
说完,他抱着他的手更加的用力。
诺尔点了点头:“我会的,三哥。”
今夜潘地曼尼南的风格外温顺,月光洒落在遮挡窗户的帘纱帐处,勾勒出一道又一道美轮美奂的残影。甘草熏香从浓烈的弥漫到若隐若现的消散,回荡在整个寝殿,池子中的银河水缠绵荡漾,好似也在享受潘地曼尼南这一夜的温柔。潘地曼尼南好似好久都没有这么明媚的夜晚了,轻柔和煦暖风透过帘帐,纷纷打散在空中化作丝丝暖气。
每个七罪有那不堪回首的凄惨往事,两人彼此交涉,彼此搀扶,以彼此的一切画上抵押,来祈求庇护对方。两人之间的承诺一旦立下,就牵连着彼此的所有,直至永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