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象阁,大竞技场。
明灯沉默地伫立于擂台上,有风掠过,撩起衣摆和发丝飘摇。
“阿弥陀佛,贫僧法号妙法。”
那俊俏佛修躬身行礼,眉眼慈悲,声音平静而儒雅,像清晨初响的钟。让人只觉得他这般人儿,就应终日青灯古佛,远居山野,怎能到这等红尘之中?
明灯还是不说话,他的小脑瓜在疯狂运转。
但庞大的神识和出众的听力让他能感受到周围的关注,只不过那些关注并不针对自己,而是对面那个佛修——
“此人竟要挑战妙法佛子?真是不自量力啊!”
“能和佛子交手之人,金丹期内应当不超过五指之数。”
“佛子已经在擂台上等了足足两个时辰都无人敢应战,此人却敢上台,就算败阵却也不失为豪杰一个。”
“怎么说话呢兄弟,万一这小黑赢了呢?听说过黑马不?”
“哪来这么多黑马?真这么厉害早被四大宗门捡走了!”
……
明灯讪讪收回神识。别看大比的斗法阶段弟子们皆可随意入场上台挑战,似乎管理上很是松散,可实际上每位弟子都有提前办理身份令牌,持令牌者方可在对应时段入场,否则会被竞技场内无形的阵法隔绝掉,这也是为何无人怀疑明灯的身份。
……问题就在于,明灯没有身份令牌那种东西。准确的是,他有一块宗门领队的令牌,却无弟子令牌。他能混进来,纯粹是因为……他修为太高,阵法根本刚不过这个庞然大物,于是选择了躺平。
“……吾名,明夜。”
轻纱之下,明灯涨红了脸。在如此多人的关注下撒谎,临时编了个正儿八经的名字,对他而言是比杀死大妖还要艰难的任务。
“明夜道友。”妙法点点头,他凭空召出一柄法杖,随后恭敬行礼,“请赐教。”
若是温子夜注意到了此处战况,定然会大惊失色,并认出那位妙法佛子亦是他怀疑的“主角名单”上之人。
妙法佛子,亦可直接称为佛子,只因他乃菩提古寺五百年来唯一继承此称号之人。听闻他乃上古真佛转世,天生六根通明,在筑基期时就成功解开了菩提古寺千年前断绝的传承经文,因而一战成名。
最为奇异的是,妙法所诵经文,竟能凭空渡人,光是听其玉音就能神思清静,沉疴尽消。近十年来,平静许久的妖魔再度开始频繁生事,菩提古寺却借由妙法渡人之能越发招摇,声势逐渐壮大,隐隐有比肩落魄的乾坤门的意思。
是以,妙法并非新一辈天骄这么简单。其能力在如今时代十分重要,是各派势力都眼红的存在,所以他虽然修为只到金丹中期,在地位上却比年轻一代第一人的阙星光还要更高。
只不过,明灯对此全然不知。温子夜正关注着那边肖轻狂的比斗,加上明灯收敛了气息,完美地隐匿在了茫茫多的金丹弟子之中,所以温子夜并没能注意到明灯和妙法这边的情况。
……若是注意到了,温子夜就要忍不住对妙法露出怜悯的神情了。
擂台上妙法的法杖于地面重重一顿,刹时间数道金光呈涟漪状四散而开。他并未轻视面前的对手,所以一出手便是自己的杀招。
“我念如来往昔时,于无量劫所修行,诸佛出兴咸供养,故获如空大功德。”
平静的声音如水面,而那经文则成为拨动水面的涟漪。一圈又一圈,随着每个字音落下,玄妙、奇异而又庄重的感受荡涤于每个观者心中,空灵而神秘。令人忍不住对那极乐世界心生向往,又令人灵台清净,通体舒畅。
明灯发觉似乎有一股力量想要定住自己,他脚尖轻点,把这讨厌的力道甩开了。
妙法的神情微妙地一顿。
只见他手指快速摩挲着佛珠,又一句经文紧接着释出:
“……佛昔修行无尽施,无量刹土微尘等,须弥光照菩提神,忆念善逝心欣庆。”
明灯发现有数道不痛不痒的灵气向自己攻击而来,于是他抬袖一挥,把这些灵气都拍了回去。
明灯轻描淡写的一挥,在现场看来却为刹那之事。观者们只觉佛子经文念诵极快,可对面那小黑反应也是极快,只在电光火石之间,擂台上忽然爆起一阵烟雾,待众人定睛一看,竟是那佛子已经后退三步,口中吐血,护体金钟罩已破,只能靠法杖勉强维持站立!
妙法还要念经:“如来色相无有穷——”
“抱歉,吾不喜欢听。”明灯像是一道光,忽然从擂台那边闪现在佛子面前,而后伸出一指于虚空轻点,直叫那佛子哑了声。
明灯的行为毫无灵气波动,也毫无预兆,不光是妙法愣住了,就连观者们也震惊不已。
“经文,很奇怪。不可再念。”
明灯微微压低秀眉。此人方一开口他就感觉到不对,也不知是经文还是对方体质的问题,总之,每一声诵念出口,明灯就觉得胸腔跳动得更为猛烈。这种感觉很怪异,好像身体内部有某处不再受控制,他觉得很不对劲,也很不喜欢。
极其近的距离下,妙法似乎被明灯摄住心神。他愣愣地眨了眨眼,忽然喃喃道:“……莲华步光净信心,入此解脱深生喜……”
“吾说,闭嘴。”
明灯眼中隐隐有红芒闪过。下一刻,妙法只觉得身体变得很轻,现实的一切好像都离他远去,只余耳边一阵悠长的嗡鸣。
好生宁静。
待他回过神时,他发现自己已经被扔出了擂台之外,七窍出血,喉头更是什么声音都发不出来。
……寂静。
此擂台周边区域中全都陷入了寂静,就连讲演台上的百目道人也注意到此番的变故。
“此擂由妙法佛子守擂啊……等等,妙法被两招打出擂台了?!对手是……”
百目道人连忙翻找起弟子名录,没等他找到,那独自伫立擂台上的黑衣少年便冷冷道:
“双绝剑宗,明夜。”
“哦哦,是双绝剑宗……等等,双绝剑宗!?”
百目道人险些跳起来,而一旁的天影道人更是眉头紧皱,甚至有些挂不住清冷的皮相。
百目道人的惊呼吸引来诸多观众席上的目光,而温子夜几乎是第一个反应过来又朝那边投以注视之人。随后,他险些抛弃所有仪态和身份直接飞过去。
“……师尊?怎么会是师尊!?”
温子夜注意到明灯的瞬间,明灯也注意到了他。于是,下一刻,未等温子夜做出什么行动,耳边就收到了明灯那边传来的一道音:
“毋动。”
温子夜霎时间就坐住了。
“大师兄?”这是李平平的疑惑,他压根没关注什么佛子。
葛若玫也投来关心的视线。
温子夜抬袖掩面,轻咳两声:“无事,你们继续观战。”我要盯着师尊。
搞定了妙法,其实明灯已经可以离开了,但他忽然想要继续打下去。
他自然还想继续找寻小光,但小光消失得古怪,按理来说,对方应该飞到了温子夜身边才对,可刚刚明灯探查过了,并没有。
而那妙法佛子,就在这么巧合的时机出现了。虽然是自己主动跳上的擂台,怀疑人佛子实在有些不妥,可明灯仍直觉有哪里不对。在妙法开始念经之后,那种奇怪的感觉直接在明灯心中攀上了顶峰。
这两件事之间一定有什么联系,或者说,这又是一次试探,为的就是让闭门不出的明灯介入这次大比之中。
明灯目光幽幽,神识范围骤然扩大千倍。远在集市游乐的白时绮忽然打了个喷嚏,叫对面的店家一阵疑惑。
“无事,大概是明小灯又惦记我了吧。”白时绮眨眨眼,笑着望向半空,“……不过这次,真的不是我哦。”
总之,明灯决意要探个究竟。师傅曾有一名言:来都来了。明灯深以为然。既然已经站到了台上,不如就此顺势而为,寻找契机掌握主动——他可不是会两次跳进同样的坑的人。
当然,还有个原因是,明灯玩得挺开心的。
“可有人应战?”
黑衣的少年沉声发问,一时间竟无人敢回答。
但,这个擂台已经被注意到。底层弟子想要向上爬何其艰难,不少弟子来此参赛就是希望能被大宗长老看上。今日已经是金丹战,能参与大比的弟子就没一个是简单的,很快便有人想明白了关窍——若是能打败这位战胜了妙法的弟子,那么日后自己在同辈中的地位定然超然;若是惜败,也不失为勇气可嘉,毕竟对方可是轻松赢了佛子。
左右都不亏,还能博得关注。
很快就有人一跃上台。
“裂天宗弟子李启达,来战!”
此人体格壮硕,擅使重器,被明灯单手提溜起来扔了出去。
“月影幽宫艾庄碧,烦请阁下不吝赐教。”
此人随身带了一大堆丹药,还试图布阵、卜算什么的,花里胡哨的。明灯直接捏碎了对方的丹,然后一拳轰到脸上把人打趴下。
“乾坤门向莫瑜,请赐教。”
这个弟子倒是能力不错,是攻防一体还擅长轻身之法的法修,和辰宇有些像。明灯于是手下留情,只是戳破了对方的防御又一口气反弹了所有攻击。
“玄云榭梅明子。”
此弟子不知为何带着些怨念和恨意,出招狠辣,是个剑修。明灯发现对方的剑术竟然和双绝剑宗的有几分相似,且此人身上似乎还有《折剑决》的波动,看来私下修习过。明灯觉得有几分趣味,于是以指为剑,用同样的招式将对方狠狠砸倒,半个身子都陷进了擂台地面之中。
……
讲演台上,百目道人瞠目结舌。观众席上,温子夜无语凝噎。
明灯的擂台打得实在是太夸张了,已经到了很难不关注的程度,就连对看比赛兴趣一般的李平平也注意到了那方,在发现师傅的身影后,他脱口而出:
“太残暴了,来青铜局炸鱼啊!?”
葛若玫不懂青铜局是啥,但这不妨碍她理解了这句话的意思。
温子夜却是面色黑得像鬼。擂台上的黑衣少年始终姿态从容,看起来沉着神秘,可温子夜却看得出,师尊他……完全已经玩上兴头了。
不成,晚上回去得好好教育师尊。
“大师兄,你很在意那个双绝剑宗的擂台?”
混元宗的观众席处,子书天鸿已经回到了座位,冲一旁的阙星光态度散漫地搭着话。
大师兄大概会漫不经心又态度轻蔑地回上一句“我还未曾将他们放在心上”,子书天鸿想着。
可谁知,身旁白发的青年却沉默了片刻,而后才淡淡地回了一声:
“嗯。”
“有些在意。”
子书天鸿不敢置信地瞪大了眼睛:“大师兄?”
“我关注谁,与你无关。”阙星光语气毫无起伏,听起来莫名有几分残忍。他闭了闭眼,又睁开。一双异色的眼眸只是死死盯着那个黑色的身影。
不会错的,那个人,就是那个人……
阙星光攥紧了手心,因过于用力甚至有些轻轻的颤抖。
他,竟然是双绝剑宗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