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实上,在出发论道大会之前,双绝剑宗的弟子们背着明灯定下过一个方针:
要出风头,要尽可能出风头,狠狠地张扬。
当然,全宗门上下大概只有肖轻狂喜欢出风头,大家定下这个方针也并非为了扬名,而是要——立威。
温子夜上辈子一步一步爬上魔尊之位,刚上位之时,也曾受到各方质疑。当然,魔域的“质疑”自然不是什么口头质问,而是直接上门袭击,以及各种害命级别的阴谋诡计。
温子夜是个善谋也善忍耐之人,但身居高位,他若还是忍让,只会让人觉得软弱可欺。事实上那时候他的确修为还称不上顶尖,坐在魔尊之位多少有些名不副实,于是他选择了一招“虚张声势”。
他设了个局,故意放挑衅者来到自己的界域,而后以秘法和丹药透支生命力,在短时间内提升修为,把来犯者通通残忍虐杀。全程都表现得轻描淡写、游刃有余且乐在其中。观者无不惊惧万分,纷纷在心里感慨这古河魔尊真踏马的是个变态。
从此之后,十年内未敢有人再犯。温子夜也有其他机遇,修为真正的提升了上去,再不惧那些有心之人了。
“……我们宗门如今的名声很不好,那么不如就坐实它,或者说让恐怖的名声变本加厉。”温子夜温和一笑,看着诸位师弟师妹们,道,“世人皆软弱。你表现出三分强,他便欺你辱你;但你若表现出七分强,他却又畏惧甚至崇拜你了。记住,比对错更重要的是强弱,只有强者才能决定什么是‘正确’。我们目前还称不上强大,但可以‘假装’。”
子书辰宇乐了:“温子夜你真是好歹毒的心肠!不过,我喜欢。去跟混元宗那些虫豸辩驳属实是自讨苦吃,还是这样好,就做这正道门派里的‘奇葩’,想想就有趣得紧啊!”
肖轻狂本是挺高兴的,听到子书辰宇的感慨,又忍不住疑惑道:“为何不辩?我们……我们就要一直顶着污名吗?我不想这样……”
是啊。就算世人皆惧我,但也是真的恶我。师傅研究的功法,师弟的心血……终究还是被践踏了。
葛若玫垂下眼,眸光沉沉。
本应同样感到失落的李平平却摇摇头,反而安慰起了别人,他说:“哎呀,不能辩不能辩!这叫自证陷阱!”
见他这次似乎挺懂的样子,众人便都找寻起他所在的方向,准备听他好好扯掰。
“就是,他们给我们泼脏水,只要动动嘴皮子随便扣个帽子就可以了,但我们想澄清要考虑得就很多了。”
李平平难得有发表见解的机会,面上表情那叫一个神气。
“我们的澄清不如他们的‘大料’有爆点,关注的人不会那么多;而有很多人就是只愿意相信自己愿意信的,你再如何解释,人家都听不进去;最后,舆论的扭转是很难的,先不说我们要证明功效澄清诬陷有多麻烦,单是对修真界各类书刊的影响力我们就远不如混元宗,这怎么打?”
“所以,还不如我们搞点事,化被动为主动。论道大会是个好机会,有足够的曝光度,我们做点让人印象深刻的事情,让大家都来关注咱们几个,把我们当成大魔王,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说到这里,李平平嘿嘿一笑:“我还没体验过出风头的感觉呢,还挺期待的!”
温子夜笑着点头称好,夸奖李平平难得通透;子书辰宇敲了下肖轻狂的脑袋瓜,让他好好领会。只有葛若玫,她听到“书刊”二字后,若有所思。
……总之,大家定好了计划,这便有了这几日来他们这张狂的作风。
……
明灯自然是不知晓的,他甚至都没能去观战。其实他完全可以延伸神识去到赛场,但他心里有点别扭,觉得还得用双眼去看才得劲。而且、而且徒儿们好像很开心的样子,每天回来都有说有笑的……他觉得自己被“孤立”了。
“孤立”这个词,也是他在温子夜编写的《人际关系词汇学:掌握三千词轻松读懂空气!》里学到的。
这两日练气和筑基的比试,双绝剑宗可谓是大获全胜。葛若玫成功守擂不说,就连李平平都拿下了极高的分值,目前位列筑基榜前二十。顺带一提,葛若玫是筑基榜第五。
不过,练气与筑基的比试终究只是个开胃菜,明日开始的金丹与元婴战才是真正的看点。各大宗门的种子选手也都会在这两天出场。
为此,肖轻狂跑到院子里疯狂练起剑,看这架势大概准备练一晚上;就连一向不太爱修炼的子书辰宇都早早回了屋,说自己想再研读点经文要义。只有温子夜一脸轻松,带着葛若玫和李平平出去复盘。
李平平哀嚎着表示不想“补课”,但还是被大师兄拎着出去,大抵这一夜也不会过得安生了。
只有明灯一个人,大家都不陪他玩。
明灯把小光放在手心,颇有些百无聊赖。他一向都玩得很专心,但这几天却总无法集中精力。
在山门中时,大家虽然也都有自己的事情要忙,但总有人会来找师傅请教,他身边常不缺人。何况双绝剑宗里现在被子书辰宇修缮得好玩得不得了,有“超市”,有“温泉”,平平还说以后可以盖个“游乐园”,明灯亦可以自由来去,所以从没感觉到不自在。
但现在,他很无聊,他很寂寞,他坐立难安。
明灯闭上眼,神识探出。
骤然间,方圆不知道多少里的事物都映入紫府。房屋建筑、车水马龙、灵植精怪、往来修士……他看见李平平和葛若玫正在被温子夜“教导”;看见肖轻狂专注至极地练剑;看见子书辰宇看了两页书就又懒洋洋瘫倒了;看见葛若玫房间里貌似放了几本正在撰写的话本子……甚至这万象阁下的灵脉流动也清晰可见。
他漫不经心地找寻着有趣的事物,一切在他的神识中似乎都无所遁形。
忽然,明灯睁开眼,愣了一下。
“奇怪……”
他刚刚探寻某处时,神识竟然遇到了阻隔。
而且,那种阻隔的感觉似曾相识,那很像……很像……
明灯微微蹙眉,再一次放出神识,探查那处。神识投射进去,犹如水滴汇入海洋,悄无声息,就这么自然地被阻隔消解。更重要的是,这一次明灯敏锐地察觉到了一丝灵气的波动,这让他更加确信自己心中所想。
——这很像师傅设下的封印。
……师傅。
即使是明灯也明白,千年时光流转,曾经双绝剑宗的人早就消失殆尽。他们不过是旧时代的人物,只存在于过往和明灯一个人的记忆之中。
没成想,竟然能在如今,在万象阁这个地方……找到师傅留下的痕迹。
明灯垂下眼眸,蓦地又看向之前温子夜送他的那个箱子,里面有各种各样的小玩意。其中,还有着……
……
倏忽一道黑影闪过,明灯的身躯悄然于房间内消失,转瞬便出现在了他神识被消解的那处。
夜黑风高,琉璃瓦也被衬出几分清冷之色。
此处是一座塔,称不上高耸入云,却也挺拔而大气,塔前还有偌大一片空地,影影绰绰有灵植覆盖,也是一处灵脉汇聚之地。
明灯轻巧落地,悄无声息,身段灵敏犹如一只黑猫潜入深夜。
咦?
虽然在这片区域,明灯的神识变得迟钝起来,可在落地的一瞬间,他还是仅凭气息就发现此处还存在着另一人。
这里竟有其他人?
明灯没有去寻。他只是单纯,又不是傻,被陌生人骗这种事他才不要上当第二次呢。书上说了,现在这种情况,最好的办法就是假装不知道还有旁人。这样旁人也会识趣,不会来打扰他,他自己该干嘛干嘛就好了。
于是,明灯再度闪身,准备直接进入塔内。
“——道友请留步!”
一道清朗声音响起,明灯下意识顿住身形,往那声源处望去——此人怎的主动出声,怎不按书中案例行事?实乃怪哉!
夜幕中,一道白色的身影悠然现身。那人束着高马尾,面容俊逸出尘,一双眼睛极具特色:一只眼睛为深蓝,一只眼睛为浅金。此刻,来人缓步走近,仪态优雅而从容。
明灯想起了这人是谁。
这不是初到万象阁那日撞见的那个……那个什么星光吗?混元宗的。
但,看着走向自己的挺拔身影,明灯沉默半晌,看了又看,终于还是没憋住,问:
“……你为何要深夜一身白衣来行这偷摸之事?”
阙星光本想说些什么,被这么冷不丁一问,话一下子都哽回了嗓子里。
“……”
他叹了口气,像是无可奈何一般,道:“……我乃混元宗阙星光。此番前来,只是察觉到异常,遂来探查。维系论道大会顺利办成是我等弟子的义务,并非是来‘行偷摸之事’。”
他好像特意在最后几个字上加了重音。
他朝明灯递了个眼神,意思是现在轮到你报上身份了。
明灯眨眨眼。
阙星光又递了一次眼神。
明灯缓缓点头,勉强道:“……哦。阙星光,你眼睛不适吗?”
“……”
阙星光似乎是气得有些想笑,他上下打量了一番明灯,见此人黑衣黑发,戴着黑色幂篱,大晚上来此重地,行事鬼祟,只怕是什么不安定因素。
心底念了几遍静心咒,他重又开口,声音恢复了那种平静与淡然:
“我的眼睛无碍。我已报上姓名,不知这位道友来路几何?”
“……哦。”明灯这才心虚地意识到对方这是在要求他报上名来,“吾……吾不想说。”
“你可知此处为何地。”阙星光又上前一步,离明灯已经不足两步之距,“这里是通天塔,是第二轮‘论道’比试的秘境之入口。”
“我乃混元宗弟子,作为主办方,出现在此地探查合情合理,而道友你呢?”
阙星光语气骤然变冷,甚至暗含了几分杀意:“你平白出现在此,身份不明,目的不明,我全然可以怀疑你图谋不轨,要搅乱大比。”
“告诉我你的身份,然后就此离开,我可以当做什么都没发生过。”
阙星光如此说着,干脆又前进一步。见明灯没有说话的意图,也并不想离开的样子……他索性伸出手,直接撩起了对方幂篱垂下的纱幔。
他倒要看看,此人究竟是何方神圣。
黑纱朦胧,掩映着神秘。于月色下,那张面孔缓缓变得清晰。
注视着纱幔后的面孔,阙星光瞪大了眼,一瞬间有些失神。
因为,在那幂篱之下——
……那是一张白色的大!猫!脸!
戴着白色大猫的面具,明灯讪讪开口:
“……吾名…………白猫大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