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梧垂眸看着被绳索束缚趴在地上,狼狈不堪的胡媚,喉间莫名泛起些许苦涩。
“......为什么?”
她的声音嘶哑而又干涩,鸦羽般的睫毛下垂将眸中的种种情绪尽数遮掩。
“为什么?呵,凤梧这不正是你想要的吗?”
胡媚扯起嘴角,露出一抹嘲讽的笑,那声音也不似往常带着魅惑的音调。
是啊,这不正是我想要的吗?囚禁她,独占她,然后成为她的唯一,让那个未来永远不会成真……
明明这都是我的所梦所想,可为什么会这么难受?
凤梧定定的看着面前之人,混乱的思绪逐渐飘远。
他们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改变的?
是那一次吗?
凤悟有些记不清什么时候了,她只记得那是她们的第一次争吵,也是最后一次。
彼时的凤梧掌权不过几月没有现在这般狠辣的手段,国内又处于父权社会反对她的声浪一波高过一波。
因着她名不正言不顺的女子之身,针对她的异议远超于历史上那些夺权篡位的乱臣贼子们。
那段时间里她经常忙碌到深夜,只是纵使夜色再浓,也总有一盏烛灯在那黑夜中隐隐散发着光芒。
微弱的烛火在风中摇曳,明明已经几近消逝却依旧挺着一口气迟迟不肯熄灭,就好似她们在这般的乱世中,明明那么的弱小却迟迟不肯放弃。
时间一天天过去,国内的反抗声浪愈发猛烈,不少前朝余孽混迹其中,重新组织军队准备攻打皇城。在这般情形之下,凤梧很少能够回寝宫休息,大多时候都是伏在桌案上小歇片刻。
彼时的胡媚,不过是一只二尾狐妖约等于一个刚入仙途的筑基修士,不过身体强壮了些,没有那种改变局势的力量。
她帮不上她。
大多时候她都只能长叹一口气,然后在深夜提着一盏烛灯来到御书房,在她睡着时为她披上一件锦衣,或是在她醒时为她研些墨水,然后看着她日渐消瘦。
那样的日子一直持续到他的出现。
凤梧不知道他的身份,那人是突然出现在她御书房里的,当时她正与胡媚一同批阅奏折。
经历了诸多事件之后凤梧已经成熟了不少在面对突发情形时,已经不会再不知所措她迅速起身将胡媚护至身后视线锁定那陌生男子。
那男子见他们这般反应,轻笑一声语气怪异的开口道。
“陛下不必紧张,草民温安玉来此只为助您一臂之力。”
男人微微垂下头,摆出一副恭敬的模样,只是那语气中隐隐透着几分笑意,眼眸微微抬起注视着凤梧,那过分冰冷的视线令她觉得自己好似一只待宰的羔羊。
对方那丝毫没有诚意的投诚,让凤梧甚至找不到搭话的理由,只能上下打量着这位不速之客。
面前的男人并不高,一米七出头,身体有些清瘦看着像是营养不良,黑发黑瞳,五官不算突出,只是搭配上那白到不似人的肤色看着有些渗人。
凤梧对上他的视线心下一悸,已经涌至喉间的话语又被她咽下,在思考了许久后,才准备开口,只是话还未出口,掌心上面传来一阵痒意,将她的一步打乱。
凤梧偏过头看向身后,身体不断颤抖的胡媚。
胡媚见她回头身体一僵随即迅速给了个眼神示意她“手心”。
她们相处多年对彼此了如指掌,凤梧很快便反应过来,回忆着方才手心上划过的轨迹。
不要回答。
凤梧的额间冒出些许冷汗,面对一个未知生物和一个奇怪的提示,脑中不免多些无用的想法。
为什么不要回答?
与他的能力有关?
是声音还是这人的能力太强?
又或者他压根不是人?
……
不管怎样凤梧只是一个人,而只要是人人就会有恐惧产生,那些不该有的想法令凤梧愈发紧张,原本还算镇定神色在此刻带上了些许不安。
男人好似看穿了她的心中所想唇角的笑意愈发扩大。
“陛下不是需要为自己正名吗?草民可以帮忙。”
男人停顿了一瞬,在感受到对方的惊诧后才再度开口。
“替您夺得那传说中的‘尊位’。”
凤梧的表情瞬间变得空白,一股莫名的渴望自心底涌出。
答应他……答应他……答应他……
应答的话语不受控制的。上游在即将脱口而出的一瞬,腰间传来一阵剧痛,让她瞬间清醒。
凤梧回过神,心有余悸地望向对方面上布满惊恐。
男人见风梧脱离控制面色不善的望向胡媚,只是那神色在一瞬之后莫名的带上了一丝笑意与满意。
他没再说什么只留下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后,身体快速瓦解不过几息之间,那人便消失的无影无踪,好似方才从未有人来过。
御书房内只余下一片寂静,令她们的呼吸与心跳声格外明显。
“瑞雪……”
凤梧开口想询问那人的事,却发现有关他的一切都无法道出。
胡媚知道她想说什么,也知道她在焦虑什么,但现在的她们什么也在做不了。
胡媚紧握住凤梧有些发凉的手掌,无力的说道。
“什么都不要答应,什么都不要说。”
“嗯。”
她本以为这件事会这么过去的……
国内的反抗声愈发变大,她们很快便遭受了第一次叛军围攻,也就是那一次胡媚的身份暴露了,而凡俗界容不下一只妖。
叛军们高举起火把将昏暗的树林照亮,他们望向瘫坐在地上、满是泥污的女人,视线集中在她跟狐耳和两条白色尾巴上。
“她、她是妖!
不知是谁先开的口将这沉寂打破,不过,片刻树林中的人们便乱成了一锅粥。
“有妖怪!有妖怪!”
“妖怪下山来吃人了!”
有个士兵在跑的时候不小心绊倒摔了一跤腿痛的不行,便惊恐的抱腿在地上大喊着。
“啊!救我!救我!我的腿好痛!一定是她!一定是她!她施了妖术!”
在这一片混乱的场面之中,唯有骑在马上立于人前的叛军首领还保持着冷静。
那首领本是前朝镇国侯程云飞,在凤梧发动宫变那他日因远在边疆而免于一战,收到新皇室女子的消息后,本就不安分的内心更加躁动,当即在边疆收买人马,又派人前去皇城并一路上散播谣言给本就混乱的局面添了一把火。
如今又见那新皇的爱人竟是一只狐妖还如此弱小,心思自然活络起来。
他拔出腰间的佩剑,横在胡媚颈侧,对着身后的士兵们扬声道。
“陛下竟被狐妖所惑!今日本将替陛下斩去这一患!”
说罢,那柄闪着寒光的剑落下。
强烈的杀气压得胡媚喘不过气来,不断涌入鼻腔的血气令她慌乱无比,她不过一只筑基小妖因得龙气滋润才画了形,面对普通人还好,但面对有“人屠”之称的程云飞那实在是不够看了 。
一对漂亮的狐狸眼紧闭着,将内里的恐惧吞没,在旁人看来便是一副甘愿赴死的模样。
“铮!”
她没有等来想象中的疼痛,只等来一道响亮的金属交鸣之声。
胡媚猛地睁眼望向包围圈之外,那张熟悉的脸庞令她心头一颤。
□□讶异于凤梧的速度愣神了一瞬,也就是这一瞬,令胡媚挣脱压制冲向圈外。
胡媚在怎么不济也是一只化了形的妖,那些个临时招来的民兵挡不住她,再加上凤梧的兵马在外围吸引火力,只一会的功夫便冲出这包围圈落入那熟悉的怀抱中。
环在腰间的手臂抖得厉害,那力道却一点也不轻,好似想就此将她融入血肉之中不再分离。
这一次算是有惊无险,但下一次呢?她真的能保护好她吗?
凤梧独自一人坐在御书房内,神色有些空洞,先前胡媚那平静的神色令她无比心慌。
我该怎么做?
要放弃吗?
还是说答应?
“陛下看起来需要一些帮助啊。”
那人的声音又一次出现了,与之前一样突然凤梧却没有感到一丝奇怪。
她回头望向男人突然觉得喉间无比干涩令她一个字都无法说出。
她……
还有选择吗?
曾经的追求与现况在他眼前交织、融化最后化为一团黏腻的液体流入的喉间,强烈的堵塞感令她呼吸急促了不少。
答应吧……反正不会更差了……
“朕……准……”
明明只是两个字吐出来却那么的坚难……
倚在墙上的男人一直保持着浅浅的微笑,只有在得到自己想要的答案后神情变得有些怪异,他的嘴唇不断开合着,似是在与什么人对话。
明明对方没有任何的遮掩,凤梧却是怎么也听不清,只能看到那人在临走前留下的一个极其诡异的笑。
他走了。
凤梧长叹一口气,将视线回落在桌案上,发现不知何时上面竟多了一个小方块,她迟疑着伸出手去触碰。
在指尖触到的瞬间,一股信息钻入她的大脑——记忆重塑机的使用方法以及如何夺位。
凤梧的神情一滞,身体也随之一僵,这让她失去了将东西藏起来的机会。
“碰!”
御书房的大门被人猛地踹开,她闻声望去,便见胡媚立在门外正神色紧张的看着她。
凤梧只觉浑身冰凉,她手忙脚乱的想将东西藏起,只是胡媚先一步上前抓住了她的手腕。
胡媚见她这般慌慌乱的模样,已经隐隐知道真相,只是仍抱有些许期望声音颤抖的问道。
“你……答应了?”
凤梧知道他在期待什么,她也想说出那些话,只是每当她想开口时,胸腔内便多了些东西,就那些话语尽数读回去,最终只余下沉默。
胡媚见到她这副样子,还有什么不明白呢?
她所期待着的奇迹,终究不会发生呐……
凤鸣被胡媚那悲戚的目光给定在原地,她看着她上前几步,抬起手臂,狭长的凤眸合拢静静等待着最后的判决。
打把至少打了我,会好受些,至少打了我……
便不会离开……
那只手抬了很久很久,最终只是无力的垂下。
“小凤凰,为什么?”
她的声音很轻很轻,好似那天边的云雾,随时可能远去。
莫名的那颗年轻又鲜红的心脏停顿了一瞬,密密麻麻的疼痛自心口蔓延,凤梧猛地睁开眼,却只望见一抹飘扬的衣角。
她好像……又一次搞砸了。
面前的景象开始变得恍惚,现在过去的情景一点点重合
到底为什么?
为什么她总是要犯下这种错误?
明明一开始她只是想改变那个启示中的结局……
胸腔内那颗不再年轻的心脏停顿了一瞬,熟悉的疼痛将她包裹。
明明小时候母妃与她讲“伤口好了便不会再痛了,一切的一切都会过去的。”
明明少年时皇兄与她讲“再大的伤口都会有愈合的时候,人呐,总是要向前看的。”
明明成人后瑞雪与她讲“小凤凰怎么会那么简单就被打垮呢?你呀,注定会成为那翱翔天空的神鸟!”
骗子……都是骗子……伤口根本就不会好……而那孱弱的幼鸟也注定无法蜕变成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