焱不知为何,那淡淡笑着的脸,突然神情严肃起来,竟松开了她,摆摆手,皱眉扶着自己的额,轻推她出了浮云之境。
璃殊虽不解其意,但落尘听起来颇为着急,她便顾不上思考他是怎么回事。
一走出浮云之境,就看见一众仙兵将浮云殿团团围住。
“落尘,这是怎么了?”璃殊问到。
落尘小声道:“璃殊姑娘,这…说是东海守卫惨死…他们说,太子殿下派人干的。”
“什么?”璃殊回忆起自己的梦境。
“太子殿下正来找你呢,浮云殿就被围了。现下正僵持着呢,说非要找出他那手下不可。”
闻言,璃殊道:“怎么可能?他没事派人去墓海杀两个守卫做甚?”
“是啊!”
不对,“太子殿下派人”,她可不就是太子殿下的“手下”吗?
思及此处,璃殊不禁想起那个梦境。
“难道是真的?”璃殊喃喃自语,看着自己的双手,皱着眉,内心油然而生一股厌恶之感——难道我真成了滥杀无辜之人?
“都说了本殿从未派人做过这样的事!你们倒是说说我杀他们做甚?”朝凤在殿外气急败坏。
领头的仙兵道:“回太子殿下,在属下们到您府中搜寻完毕,找到那仙侍之前,还请您不要妄动!您放心,那仙侍行事明目张胆,竟是一路问询而去,众多仙友都记得他的脸。届时,若真与您无关,定会还您一个清白!”
“别找了,是我。”璃殊闻言走向前去。
璃殊本以为这是件不会被人在意的小事,去往墓海的路上并没有太多遮掩,只是因为她一个妖族,去扫仙族的墓,听来甚是不合理,才乔装打扮了一番。故而不识路的她,确实称自己是未曾去过东海的小仙侍,问着路去的,如此说来,真是“行事明目张胆”。
“我假扮太子爷的属下,佯称太子为梦所扰,派了我一人前去扫墓。”璃殊说到。
“正是这说辞!”
“拿下她!”
“都住手!”朝凤起身张臂挡住,探过头来低声问:“美人儿,你去墓海做甚?本殿不信你会没事杀我仙族,到底怎么回事?”
“我…”璃殊看着他,她想说“我确实没有杀他们”,可是遗忘的记忆和那惊梦,让她犹豫了。
“这……求太子殿下主持公道啊!”有仙兵道。
“太子这般护着此女,难道真是您下令……”
“不是!”璃殊厉声打断:“是我偷了他的令牌,瞒着他去的。”
朝凤闻言皱眉,犹豫着放下手臂转身问她:“你…你真的杀我仙族?为何?”
璃殊低头,不看朝凤,她无措道:“我不知道。”
“几个时辰前君上亲自将璃殊姑娘抱回来的,怎会如此呢?”落尘上前问到。
“什么?喂,臭小子你倒是出来说句话啊!”朝凤着急向着浮云之境喊到。
“带下去!”领头仙兵道。
璃殊不辩驳,焱未出境,朝凤一时没了阻挡的理由,只能任仙兵押着她向仙牢而去。
一路上,不论她如何回想,也回忆不起生辰之事,只得叹息作罢。
可笑的是她被压入天牢后,发现隔壁住的正是远嶷,对面排列着的正是北海王庭。
得,真是没想到大家还能成为狱友。
“哼,你这小妮子也有今日,从前不是横得很吗?”北海水君得意洋洋:“你究竟是何人?本王怎么也想不明白你是如何知晓我王庭秘事,也不明白你是如何一下就找到本王的账本的。”
璃殊盘腿而坐倚着手,应付道:“天赋异禀。”
“就是你害我北海如此?”那玄二气急,转而认真看了看璃殊,上下打量后道:“哟,竟是这样一个美人儿?”
玄一闻言骂骂咧咧:“都落入仙牢了你还想着这些事,真是不知该怎么说你!”
“传闻中,妖冥圣女是世间唯一能解忆读心之人…定是你那日佯作朝焱的宠妃施法试探…不对,我不曾同你有过接触,你究竟是怎么做到的?”那玄无收起了平日里的唯唯诺诺和装傻充愣,看着她的眼光锐利带着恨意和不解。
“三王子倒是博文广识。若是聪明用对地方,你们一家又何至于有今日。”璃殊不耐烦地躺下,看着墙上唯一的一个小窗口,伸手感受着那窗口透入的光线。
来到这牢笼才发现,原来仙族也有灰暗的所在。
只是还能有这么一束光,也算幸运。
若是她余生都要在这度过,会比在忘川极阴那千年好些吗?
也不对,若她真杀了那两人,当是没什么余生了。
两个无辜之人的性命,偿命自是应该。
只是可惜,她还没能找到恩人报恩,没能好好游玩六界,没能成为赫赫有名的大魔头,没能想办法将庞越身上的癔症解了……
癔症?
璃殊一下扑腾而起,对着一旁静坐不曾言语的远嶷道:“你知道庞叔身上的癔症?”
“庞越?”远嶷捋捋胡须,而后笑言:“是又如何?”
“是何缘故,是何人做的?”璃殊看着他那伤残的眼。
可恶,眼睛都没有了,任她想看他的记忆也无处可看啊。
远嶷经她这么一问,卻突然想起什么,道:“如此说来,那日倒不止那黑袍神使一人……”
“什么意思?”
“有人,有人在他耳边低语……”远嶷回忆道:“那时,庞越来闯我仙蛛阁,那黑袍神使已在我阁中。正是有人向他说了什么,他便对我说‘关于远岐之死,不论我说什么来人都会信’,没想到我随意扯了个谎,那魔蛛便当了真。庞越那时已成魔,我便是好奇究竟是怎样的人有着怎样的本事,才能轻而易举迷惑一个魔族,于是偷偷揭开帘看了一眼。就那一眼,竟毁了我的双眼!”
思及此处远嶷愤恨无比,不禁颤抖。
“同她说这么多做甚?阁主现在想充好人了不成?你以为这样,那今朝皇域道貌岸然的炙原就能放过你?”北海水君见不得害他如此的璃殊称心如意,对着远嶷阴阳怪气。
“棋差一招,败便败了。我恨远岐,我恨他占据着仙蛛阁阁主之名,卻四处游玩,根本不能担起他的责任。而我,能做的更好!杀了他我从不后悔,我能让我仙蛛一族过得更好!可是,我也恨那黑袍人!那人竟毁了我的眼睛!他们神族欺人太甚!我只愿他们也能尝尝如今我这身败名裂身陷囹圄的滋味……”
璃殊道:“远嶷,初见你时,我便觉得你与那远岐很相似,不仅仅是你同他长得相似。你对远岐真的只有恨意吗?难道不是因为,对他有些敬佩才有意无意地模仿他?”
远嶷一时愣住,后支吾:“没有!我…我没有!”
后冷静片刻,道:“他制靴织布之手艺,确实无人能比。可是他不懂变通,太傲了!他身为阁主不愿懂人情世故,难道我们整个仙蛛阁要跟着他走向败落吗?”
“难道凭你的人情世故能研制出寂火靴聚云靴这样的惊世之作?”
“你!”远嶷被问的羞愧,说不出话来。
“哎算了。”璃殊忍不住怼了怼远嶷,后又想着,与其同他逞口舌之快,不如设法解决生者的难题。
“你究竟看到了什么?能不能再细想想细说说?”想起庞越,璃殊趴在透着仙力的牢壁着急向远嶷问道。
“啧……”
远嶷再一次回忆那一幕。
“那人一身黑袍,手上拿着一张面具,他转过身来,我也只看到一瞬间。那张脸我从未见过。说来也奇怪,神界诸阁的布匹,也出自我们仙蛛阁,神界,我也算见过诸多神明,可从未见过那人。不过,我也未必见过所有神明,没见过他也是可能。”远嶷思索着。
“那是张很平常的面孔,唯一值得一提的…对我下手时,他没有一点表情,即便是张假脸,也该有一丁点的起伏变化,何况他已经拿着面具,那便该是他的真容…总之,看着很是渗人。其他…就没有旁的了。”
“既如此,你如何知道他是神族而非仙族或者妖魔?”
“那黑袍的布料一看就出自仙蛛阁阁中,且专供神界。只是神界几乎所有殿中都会进献那样的玄匹。”
璃殊闻言,觉得可惜:远嶷这般定然无法将那人的容貌绘制下来,也无法让她看着他的眼睛读忆。
“那另外一个人呢?你既听到了那人的低语,可知男女?”
“那低语之声我压根听不清,彼时我眼未瞎,耳力不似现在,只是依稀听见有人在说话。若不是你今日问我,我都忘了这事儿了。”
便在此刻,仙牢外,传来阵阵声响。
璃殊向着那小小的窗口向外望去——一众星石在遥远的星河中颤动着,一颗颗星石之间似乎产生着共鸣。
一向亮堂的仙界,此时不知为何,正在渐渐地变得黯淡。
“这是怎么了?”璃殊问完,才想起远嶷并不能看见。
然而远嶷正在一遍遍回忆他失去光明前的最后一幕,顾不上其他。
忽而,整个仙牢,似乎有轻微的晃动。
“难道是…星辰陨落?”玄一望向窗外说到。
玄二闻言愤恨道:“那什么龙君神龙见首不见尾的,也不知能不能及时赶来挡住这星石?”
北海水君惊恐道:“真该死!几百年了好好的怎突然又有这星辰陨落之灾,若是像从前那次那般严重,没有那龙身结界的保护咱们可没命活!那远岐死的时候,可是渣都不剩啊!你这该死的妖冥圣女!我北海同你妖冥无冤无仇,你找我们的麻烦做甚?”
存亡之际,这北海水君竟是一点王者风范也无。
“败者为寇,既做下了,父王这副样子,哪里还有半分王者之风?”玄无冷笑着说出讽刺之言。
这玄无像他父亲一般阴险狡诈,却比他要豁达几分。
“都住口!”玄一忍无可忍道:“我都快不认识你们了。父王,难道我北海的王,一直都是这样一个贪生怕死之徒?还有你玄无,我虽因玄二与我一母同胞偏心于他不假,但你作为北海的三王子,又有谁苛待过你?我原以为你忠厚老实,不曾想你竟…哎……”
“偏心?王兄看来,这只是桩小事?”玄无大笑,后道:“你们都因为我并非王后所出而有偏心。人人皆如此之时,这还会只是小事吗?哼,其实这些也不重要了,最终父王三子中,我才是最接近王座之人!”
“逆子!本王未下诏,你怎就最接近王座了,你果真打算篡位?”北海水君气急败坏地对着玄无的方向咆哮着。
“你们倒是有意思,阶下囚了还一个个端着个北海王族的架势。我看,若今日真是死于天灾,也已是便宜了你们!”璃殊躺下,枕着自己的手,看着窗外渐渐暗下的天色,听着他们喋喋不休,只觉嘈杂。
玄一闻言,心有不甘,道:“至少我不曾同他们同流合污啊。”
璃殊闻言淡然道:“你是不如他们那般龌龊。”
她翻身:“可那么多条人命,在你以为是你同胞弟弟所为之时,你可还记得你作何选择?”
玄一一时无言以对。
“现下你知道了,你的父王,王弟,都是戕害你同族的主谋,你又当如何?”
玄一眼中含泪,低下了头。
“自然,我不是你的子民,无权评判你作为他们的王子做的如何。只是我觉得,有时候,冷漠旁观也是件罪过。”
玄一不再言语,她也不再说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