焱看着她的桃花眼,也学着她,抱胸问道:“别人真心对你好,你是怎么看出来的?用你这读忆之法?”
璃殊道:“那倒不是,我这其实算是一种偷窥,颇为不道德,我一般不主动对好人用,庞叔那属于特殊情况。”
说完,神情有些冷漠:“有时候,也能不小心帮我读清楚一些人…好吧,也不能简简单单轻信于他人。”
话落,她又思考了会儿,道:“还是说些好的吧。好几百年前,我在忘川,兴许是因为你这劳什子朱雀之力,身体长得格外慢,那时候,我偶然遇上了来到忘川的庞叔。你说,我在那处,过的好与不好,其实与他并没有任何关系,萍水相逢,过客而已。可他却不图任何回报,便真心实意地为我担心,还给了我许多灵芝。于他而言,他何必如此呢?”
“确实多管闲事。”焱表示赞同。
“……”璃殊抽抽嘴角:我倒也不是要让你悟这个……
她道:“在我看来,别人无所图谋地希望我过得好,便是真心对我好。庞叔初次见我,便真心待我,是因为他是一个很单纯很善良的人。你知道吗?我同他第二次相遇,加起来相处不到三日,我只是为他梳了头,他便对我说,要把我当闺女一样好……”
璃殊竟还有些哽咽,后来觉得,这实在显得自己像个没用的哭包,于是克制住了,转移话题道:“我觉得,落尘和朝凤对你便很好啊。”
焱翻过身看着他浮云之境,星辰之上挂着的收藏物,道:“世人皆向本君索求庇佑,何谈无所图谋?”
“噗……”璃殊闻言无情嘲笑:“得了吧,谁欠你似的,少自恋了你,我从前就不知道你这号人物,还说世人皆图谋呢……”
她也翻过身来看着星辰:“要我说,是让你独自背负如此重责的四象该骂,六界之中芸芸众生,凭什么就让你一人有着这莫大的能耐,受这常人不必忍受之苦。”
焱点头道:“就是。”
璃殊继续道:“可若你非要将这事归咎于世人图谋,我看,是你同自己过不去。世人向往平安顺遂渴求庇护是天性,只是能做到这件事的人,正好是你罢了。而这并不代表着所有人对你的好都带着目的。你看,便是我们妖冥初遇,你身旁便有落尘和朝凤。依我陋见,这说明了两件事。其一,他们知道你要受伤,所以陪在你的身边,他们担心你。其二…其实你救过落尘性命,守过朝凤家园,却未挟恩图报…算是个…不错的人吧。”
她侧过身,才发现原本望着天的焱,早就侧身看她。
“挟恩图报,原来,还能如此。”焱微笑道。
“……”
请你不要笑着吐出这么冰冷的话,还一副“受教了”的样子啊喂……
璃殊嘴角抽搐。
“那再同你说个事儿吧。从前我有段时间,被困在了一个地方,那里虽然看起来华丽舒坦,实际上……总之,是个让人很不舒服的地儿。后来你猜怎么着?有个人,他把我给捞出来了!你说,那人是不是很好?最重要的是……”璃殊故作神秘顿了顿:“他!做好事,不留名!”
焱微微点头:“明白了,若是本君,必会留下名字,让你来日报恩。”
“不是…我不是这个意思…我……”璃殊扶额,话没说完,对面的声音便响起。
“你果然很有趣,本君喜欢你。”焱盯着她眼底似有笑意。
璃殊已经大概领悟,这脆皮龙口中的喜欢为何,已无力反驳。
“是是是,说到有趣,焱兄也不遑多让。”璃殊翻翻白眼,翻过身,才发现……
不是吧,这漂亮姑娘还在啊??
“喂,焱,她怎么还在外边,怎么没有半点声响了?”
“聒噪,便噤声了。”
“你不是还得守护她主子吗?敢情你对龙君令上那诛心之劫的态度如此潦草的吗?”
“……”焱闻言,打了个哈欠:“对你发的誓,是认真的。”
那你能不能以一种看起来认真一点的态度说这个话啊!
“你快别噤声了,快走,她看起来像在施法。”璃殊的声音有些不知所措。
“她进不来。”
“不是,她在对外面的人施法……”
……
“你小小年纪,能有现在的修为,确实是天赋异禀。你是仙族太子吧。”银萋那上挑的漂亮的眼睛,扫过正巧赶到,扶着落尘的朝凤。
她称赞了他,语气却毫无赞扬之意。
“我不会伤太子殿下,可是他,身为神龙焱的贴身侍卫,却无法帮君上唤出他,是他的不对。”银萋扫扫自己的衣角,语气中满是傲慢。
“你把我变成上回那个玉戒吧。”璃殊见状,牵起焱的手,将他拉扯起来。
“为什么?”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啊!哦,你还要装瘸装瞎,知道不?”焱不解其意,但照做了。
出境时,璃殊看到了落尘的白色衣袍上,布满一块块血迹。
“她怎生这般歹毒,这么温柔的小白兔她都下得去这狠手?”璃殊化为玉戒向着落尘那处看去。
“若你是本君,你会怎么做?”
璃殊感受到焱向她发问。
焱倚坐在素舆之上,看着眼前之景,心情确有一丝不悦。
但他着实不爱管这些事。
“废话,我现在就恨不得打她个落花流水。你忘了本花的九字箴言啦?既得之,莫践踏,要珍惜!自己人,自然只能自己欺负,哪里轮得到外人?”
银萋感受到了背后之人的出现。
“神龙焱,你终于……”
焱将戴着玉戒的右手微微抬起,又微微往下一点。
银萋话未尽,便被头顶无人可见的巨大龙掌压倒在地,被迫跪倒在焱和璃殊的眼前。
焱又瞥了眼落尘,在朝凤和落尘诧异的眼光下,向着殿外勾了勾他修长的手指。
忽而狂风袭来,殿外被庞越吃秃不少的雪栀树,被风席卷而过,千百片雪栀花瓣化为白刃,瞬间在银萋身上留下千百道伤口。
一袭白衣霎时嫣红,一如落尘身上的一样。
银萋仰望着他,神情有一瞬的不可置信。
但她很快便恢复了冷静。
她声音抑制不住地透出一丝怒意,道:“神龙焱,你的力量竟然……”
随即,她又改口,看着他的眼睛,道:“神龙焱,君上她受众神推举,是掌管这六界大事的代君,是你的龙君令上,敕令你毕生守护的佛门之花,是唯一能为你生儿育女,同你白头偕老的未婚妻子,你,可以不待见我,却不该让她受辱。”
璃殊闻言,心里嘀咕:想必是因为这脆皮龙身份尊贵,这姑娘才屡屡显摆自己主子是“佛花”,非要强调个“般配”,兴许是不想自己的主子被他看不起?可那芳芜看起来,又不爱他,又怎会在意他怎么看她?这银萋是不是过于护主了……
不对,她的主子既不爱他,又受众神推崇,那为何要勉强自己同他成婚?两人身份都如此尊贵,谁做得了他们的主?
还是…是我误会了,她爱着他,可是却真的宽宏大量到不介意他心里装的是别人?是我小人之心了?
要么…就是她出于某种目的,必须同他成婚……
可为了什么呢?为了身份地位?
哎,管她呢,无论如何,她不该纵容手下欺压无辜之人。
罢了,那芳芜姑娘那么漂亮,也许这龙求之不得呢,我还是别瞎参和了……
她又忘了,灵修之时,焱是听得见她心里的小九九的。
“本君不觉得她漂亮。”
那声音传到璃殊的脑海中,惹得璃殊抖了抖。
得,敢情我这么多小九九,你只在意这点?
焱不曾看芳芜一眼,揉揉眉心,叹气,道:“你该明白,六界之主的位置,是本君懒得坐,不是坐不得。众神聒噪,不是本君杀不动,而是为了你们这样的东西折本君的寿,不值得。至于妻子……”
焱无语得笑出了声,撑着手道:“究竟是哪里传出来的谣言,没记错的话,本君诞生之际,那佛花便有千岁之龄,动作快些,她儿子都有本君这么大了吧?”
“没想到她看起来与我们同龄,竟已有两千多岁,真是驻颜有术。”璃殊感叹于焱的毒舌,又忍不住佩服起芳芜来。
“你今日如此对我,你可知,这是对代君的不敬?”银萋后槽牙都快咬碎,同她顶上压下的巨掌抵抗着,却无果。
“笑话,若是她在,本君也必让她跪拜于前,你又算什么东西?那几个糟老头子倒是给那佛花脸面。代君……”焱再次不屑地笑出了声:“神界千尘阁所载史录本君读过,可从未见过什么‘代君’。”
“神龙焱!”银萋怒斥。
“怎么了…”焱思忖片刻,问道:“你叫?”
随即,他又道:“罢了,说了本君也记不住。”
银萋忍无可忍,以全身神力,奋力与龙掌对抗,终于得以站起来,她转过身去,本欲离开。而焱似是想起什么事来,又伸出手来,往下一松。
银萋转过身后,再次被焱逼着,向着落尘的方向半跪。
她看了落尘一眼,冷笑着向落尘柔声道:“这位小仙侍,方才是银萋多有得罪,实在抱歉,万望你原谅。”
落尘见状,轻声道:“神君请起,落尘受不起。”
小乌龟是真心这么想的。
紧接着,落尘道:“银萋神君,君上不日前,才承受过水柱之灾,身体虚弱,才需要多多休息。今日请您与芳芜神尊先离开,也是怕二位白白等候,并非刻意为难。许是落尘当时没说明白,落尘也有不妥之处,请您谅解。”
落尘在朝凤的搀扶下,颤颤巍巍地向她作揖。
“身体虚弱?”银萋斜眼,低声自语:“我看未必。”
“什么?”落尘没能听清银萋的话。
焱终于收回神力,倚着手,打了打哈欠。
银萋站起,扫扫身上的尘土,笑容透着寒意:“没什么。”
话落,头也不回,依旧不减半分傲气地离开了。
璃殊化回了人形,站在焱的身边,拍拍他的肩膀,道:“焱兄的嘴真是利如刀剑,这可比,把她打的落花流水,还要厉害的多啊,受教受教。”
朝凤看着银萋离开的背影,回过神来,将落尘扶坐于一旁,将随身带着的伤药给了他,微微一笑,背对着焱道:“这是本殿第一次觉得,你龙君焱,也是有人情味的。”
落尘忍住没有出声,却没忍住自己不争气的眼泪。
焱却也是第一次明白,原来他身边的人,对他所求,确实不多。
而他见到满身伤痕的落尘,之所以感到不悦,是因为,原来薄情如他,也是希望他身边之人,能够平安喜乐的。
焱闭着眼,微微勾起唇角,道:“记得报恩。”
简简单单四个字,让殿中除了他以外的三人,无语地跌了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