伍迪已经在任务中心转悠了两个小时，还是下不了决心。
前台接待员看他的频率越来越高，大概他一有什么让人误会的举动就能被叫来的警卫按趴。
伍迪烦躁地抓了几下头皮，又站到佣兵排行榜前一页页地翻看。
他不是佣兵，来这里是为了发任务——发任务用内网就行，可他实在心疼中心收取的手续费和提成费，对着网页纠结两天后来了这个线下任务发布中心大厅。
并不是线下发任务就没手续费和提成了，伍迪抱着几分侥幸，想找一个也不想被中心抽成的队伍。
最重要的是，发任务要向中心交代任务细节，可他意外发现的那些东西，要是被中心知道了……多半就没他什么事了。
高级佣兵的佣金他付不起，雇低级佣兵他又担心会让自己送命。最后要是什么都没拿到不就血亏了？
伍迪抓着头发蹲在墙角碎碎念着，任务大厅中除了怀疑他会捣乱的工作人员，没有人在意他的行为。佣兵本就是星盟中最人员混杂的群体，没有利益纠纷，谁管你是在这里跳大神还是裸奔。
黑发的年轻人停下，看着那个表现得有些神经质的男人。
“嗯？你认识？”布莱恩因为同伴的举动也停下，却看到他摇了摇头，向男人走去。
布莱恩挑眉，跟了过去。
伍迪沉浸在个人世界里，人走到他跟前才发现，吓得跳起来把自己拍在墙上。
刘念的视线跟着他上移：“发任务？”
哦嚯——布莱恩发出了发现肥羊的声音。
小型多功能飞行舰降落在空地上，伊冯绑好武装带，确认需要装备都齐全后，打开防护罩，和刘念走下飞舰探路。
一颗小行星，体积还不足以形成稳定的引力场，飞行舰还要下锚固定，人员行走时也要开单体重力装置。这样的地方，能藏着什么？
地面上零散地点着些厌氧植物，叶片比行走时沾在鞋面上的尘土还小，但因透着些蓝，很容易被发现。
“没有动物痕迹。”伊冯在地上插入一个定位标，“我采集些植物样本。”
刘念点头，从后腰拔出砍刀，另一只手激活能量枪的攻击模式，帮伊冯护卫。
距离伊冯逃家跑到栖止，已经过去了两年。
以诺当然有在找她，只是这事不好声张，伊冯又伪装了外貌，靠着以假乱真的伪造身份在栖止定居，和R一起住在那个不会被探测器检测到的地洞里，缺钱就出来当行踪不定的佣兵，到现在那些暗中寻人的队伍都只能没头苍蝇似的乱转。
□□明在这个时代很难弄，每个人出生就配备个人终端，记录了一切信息，凭空捏造出的身份不会具备任何效力。
而伊冯如今用着假身份混得如鱼得水，自然说明这其中还有操作空间——陪玩二号有点对客户保密的门路，她通过“门路”收集了一些失踪后死亡的人员资料，那些人大多没有常来往的亲属，没人追究他们的去向，也没人帮他们办理死亡证明、注销账户。一个在中心系统里还存在的账户信息，可以骗过机器，当然也能骗人。
“利比逖，你们得快点，我们的雇主已经迫不及待了。”通讯窗口投影在防护罩上，布莱恩促狭地笑着的脸出现在视讯界面中，她的后方，此次行动的雇主伍迪正视线不定地搓着手僵笑。
伊冯不为所动，挖起面前根部比地面部分长二十倍的植物，扫去土块，放进采集管中。做完这一系列动作，她才回话：“伍迪先生提供的信息有限，快不了。这种未登记行星上什么都有可能发生，我们也不想成为下一个‘虫囊’。”
男人听了这话，立刻带着惊恐的表情退出了布莱恩设备的摄入范围，画外音微微颤颤：“你们慢慢来，慢慢查，不急，小心，安全第一，安全第一。”
布莱恩偷笑着在伍迪视线死角冲伊冯比了个大拇指，伊冯一笑回应，继续按部就班地采集样本、放置侦察标和定位标。
刘念警戒的同时留意着每一个侦察标传回的信息，尤其是向地下探查的部分。
伊冯说的“虫囊”，指的是“虫囊事件”。
一支佣兵小队在进入开发区边缘一颗无名星球探索时，被隐藏在地底的巨型虫类袭击拖入巢穴。当救援队伍轰开地表找到还显示存活的队员时，看到的是被刨开胸腹、体内填满虫卵的人壳，如同虫族孵化用的虫囊。
震怒的人们将那颗星球轰碎，并将那颗星球上第一次发现的虫类列入高危猎杀对象名单中——这目前还只是民间的名单，官方和学术界还在争论那种虫类是否有保留价值，研究塔也主张要活捉进行研究。毕竟这事发生至今只过了一月。
宇宙里探险的队伍众多，无数的星球上奇闻诡事层出不穷，类“虫囊事件”并非孤例，只是这月还未传出有超过虫囊事件惨烈程度的新闻，伊冯提及关键词，仍能勾出恐惧。
刘念看着侦察标反馈的信息，停下脚步。
伊冯把采样容器放进随身解析仪，说：“我们之前派出探查的无人机传回的地图里，这块区域的图像和我们现在侦测到的不一致。侦察标传回的地下信息不超过一米，地下有东西。”
“嘀”声后，伊冯从解析仪中拿出一个采样管并共享了解析报告，小指粗的解析管中一粒蓝色结晶沉在清绿的液体中。
“S蓝金。”
“S蓝金！”
布莱恩和伊冯同时说出结晶的名字，伍迪听到布莱恩的话立刻挤到屏幕前：“找到矿了？！”
“还不能肯定。只是，一株星苔都能提出这么大的结晶，这里藏着的蓝金纯度和体积估计能破纪录吧。队长，我们得加快速度，这颗星球没有星苔以外的活物，应该是受蓝金影响。两个小时内如果不撤，这里特殊的辐射场会对人体造成实质性损伤。”伊冯边说边活动筋骨，从腰带上取下凿子，对着地面来了一下，劈开了半米深的坑。
布莱恩把伍迪哄住，扭头见伊冯已经开干了。
“……”她是不是应该庆幸这人起码没开最大功率直接掀开地表。
为免她又在其他人到之前就把活都干完了，布莱恩赶紧通知其他队员过去帮忙。
“小利比还是这么有干劲啊。”接到指令才悠哉地从单间里出来的莉亚舒展着身子，松垮地套着作战服，靠在墙上远远看着显示屏，完全没有要行动的意思。
“那可是S蓝金，谁会不兴奋呢。”蹲在舱门前的何瑞戴上防护面罩，边打开舱门出去边说，“我有预感，我一辈子能亲眼看到的蓝金全都在这了。”
“祝你预感成真。”莉亚用手指卷着垂在眉间的头发，“就是不知道，我们的雇主能不能慷慨地，让我们有机会拥有这其中的一部分。”
“当然当然，”伍迪僵硬地扯出笑脸，“一开始就说好的，找到东西，给你们五斤作为报酬……”
莉亚似笑非笑地看着他：“五斤？体量能够影响一整颗星球磁场的蓝金，您只用五斤打发人？”
“我，这，”伍迪不可置信地看向布莱恩，“你们想毁约？！早都谈好了，你们还要临时改条件？你们，你们……”
伍迪“你们”了半天也说不出下文，他没有通过佣兵任务中心雇佣她们，系统里不会有她们的交易记录，他也没有告诉任何人他来这里寻宝——伍迪意识到，如果不答应对方的条件，她们完全可以把他灭口，吞下所有的蓝金且毫无后患。
但他还是保有一丝幻想，这支队伍的名声很好，或许只是想稍微加价，不会做出太过火的事。
布莱恩看向莉亚的不满表情更增加了他的信心。
“我之前也不敢确定这里真的有蓝金，所以价码可能是有点低……”伍迪吞了口唾沫，向布莱恩两手各伸出一个手指比在一起，“百分之十，无论发现多少蓝金，我都可以分给你们百分之十！”
布莱恩冲他露出安抚又为难的表情：“请您别误会，我懂规矩，谈好的价码没有再更改漫天要价的道理——”
“那就当是我漫天要价吧？”莉亚走到伍迪身后，语气柔软懒散，一抬脚就把伍迪踢下椅子踩住：“百分之十？”
“莉亚！”布莱恩厉声大喝，要靠近却被莉亚甩出的红钉逼退。
看着脚边细长的红色长钉，布莱恩沉下脸，摁住放在腰上的武器：“玩笑开过头了，莉亚。”
莉亚浑不在意地用脚尖在伍迪胸前点节拍：“有必要做出这么一副容忍大度的样子吗？我们不过是凑伙的，又不是真的朝夕相处的队友。没好处的事没人会干。你是个好人，布莱恩，你在意名声；我目光短浅，只看得到实打实的好处。”
她脚上用力往下压了一压，伍迪就惊恐地发出漏风的求救声。
“赌赌我几秒能踩塌他的心脏？我赌比你的箭快。”
若是其他时候问伊冯莉亚和布莱恩谁快，她会说是布莱恩；但对这场赌局下注，她会把所有筹码放在莉亚的位置。
因为布莱恩会让莉亚拥有胜局。这样才能拿到更多的好处。
她们不是头一回玩这种把戏，一个唱白脸一个唱红脸，装作内讧在合适的时机多挖好处。布莱恩总是扮白脸的那个，维持名声才能有生意，布莱恩的信誉太好，才会让一些想避开任务中心的人愿意托付。
恶人角色却不固定。因为布莱恩的队伍并不稳定，她自己也是个独行佣兵，只是常作为组织人，联络些散兵共同完成多人任务。
那些当恶人的，大多不知道自己是戏中人。
伊冯不讨厌莉亚，她只是在故意放置饵食、纵容她行事的环境里，被误导着对自己与他人的实力判断出现偏差，被允许着放纵贪欲。当然，能被放大的贪婪本身也很危险，若是愿意束缚自己，就不会如此迫切地用□□勒索雇主，不会成为布莱恩的棋子。
伊冯也不讨厌布莱恩，她虽然处处设计还要伪装表面的良善，但最后的结果双方都会满意，而伊冯作为临时队员也会是布莱恩这番计算后的受益者，有什么立场和理由指摘她呢。
蓝金可是顶级原料、超级能源，她赚的钱九成是为了买蓝金，这次任务结束，她因为资源不足而搁置的研究都能实现了——是的，她也是为贪欲驱使，即使有一百种辞藻来修饰这份贪欲，也改变不了本质。
或许，用伍迪一个普通人拥有这么多蓝金只会招来灭顶之灾这个理由，可以稍微让她们的行为多些正当性——然而伊冯不这么说服自己，她接受贪婪的自己。
伊冯停下手里的活：“何瑞去另一个方向探测了，布莱恩她们大概还有三分钟过来。”
过强的磁场干扰让机器难以运行，只能人工手动开掘。好在工具上的自辅助系统因为作用面积小不受磁场影响，否则伊冯可挖不了几下。
刘念没停，继续挥舞着铁锹。
伊冯不是第一次和这人组队，她明里暗里确认过很多次，刘念用的净是些最原始的工具，内部没有任何辅助系统。用一把只有铁片和铁棍组合成的铁锹，刘念也能三铲挖出一米。
刘念和伊冯一样，是没有固定队伍的自由佣兵，遇上需要合作的任务才会找人组队，或是被一些队伍邀请做外援。伊冯的卖点在她顶尖的电子技术，刘念则在于这不借助机械也强得惊人的执行能力。
刘念还有过一人在正面战斗中掀翻一个百人佣兵团的战绩。据说是对方要强留他加入，刘念表示有比他强的人存在的队伍才值得他效力，而后直接打瘫了阻拦的人，散步一样地离开了该佣兵团的大本营——从此成了独行佣兵里的名人。
伊冯在查证这个传言时，发现那个佣兵团正是被她劫持过的极武帮。
伊冯问：“布莱恩说这单任务是你主动招揽的，你怎么知道伍迪在这里发现了蓝金？”
刘念又掘了三铲土到一边，铁锹终于触到蓝色。他将铁锹收起，蹲下身抹开薄土，散着荧光的晶体透着惑人的幽亮。
没有回答，伊冯也不在意，刘念寡言，不想说的话谁也撬不出来。她跳到刘念挖出的坑里看他动作。
刘念细长的五指拂过蓝金，极轻微地抖动了几下——如果不是伊冯对自己的眼力自信，怕是会以为那是人手的自然颤动。
脚下的蓝金忽然如液体般涌动，它也确实变成了液体，伊冯脚下踩空，猛地沉坠向深处。
伊冯稳定身体试图向上游去时，看见刘念放松身体、面色如常地下沉。
他在蓝金自发的光亮中毫无迷茫地看着下方，胸膛仿佛还能自如呼吸般起伏。
刘念果然知道的比她猜想得还多。
伊冯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