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城的春季恰似寒冬，冷得刺骨，北风来得又快又急，风儿呼呼吹刮着窗棂杀得人们一个猝不及防，随之而来的便是流行感冒，班上的人顿时少了一大半。
班主任要求把请假的人记到黑板上，令她没想到的是，整张黑板密密麻麻几乎占满了人，无处落字。
沈沅湘侧头看了眼身旁空着的座位，是了，她的同桌也不幸感染了。
沈沅湘从小体质就好，不常生病，基本每次的流行感冒她都能逃过一劫。
孟栖梧的请假导致她上课更加认真了，书桌上瘫着两本笔记本，她笔下生风，运笔如飞，“唰唰”的写着。
时不时抬头理解老师的意思，又时不时在另一本笔记本上写下更详尽的笔记。
这节是英语，孟栖梧在英语这方面较为薄弱，沈沅湘埋头在她的笔记本上写的仔细，将这节课的重点及易错知识全部整理好了。
正当她打算放下手中的黑笔时，笔记本前蓦地覆上一层黑影，紧接着笔记本就被人抽走了。
“你们看沈沅湘的笔记，很工整，易错和重点都归纳了，很好啊，你们要向沈沅湘学习，像那个林远还有陈晓蒙字写得跟狗爬一样。”
英语老师拿着笔记本左右都展示了个遍，止不住赞扬。
“哇去！不愧是段一。”
“学霸下课借我抄抄笔记呗。”
霎时间，周围响起了此起彼伏的羡慕声、夸赞声。
沈沅湘带着礼貌又疏离的微笑，将自己的笔记本抽出丢给了要抄自己笔记的几人，顿时被抢作一团。
“哎哎哎，我先拿到的，我的啊。”
“放屁，人家明明答应给我抄了。”
“你这人怎么耍赖呢。”
沈沅湘无视了那群声音，一整天几乎没怎么说话的喉咙此刻有点干涸，她于是轻咳几声，拿出老干部水杯仰头喝了几口。
余光瞥向孟栖梧的桌椅一顿，将书包夹层里的糖果拿了几颗塞进口袋。
一下晚自习沈沅湘就小心翼翼的将带有“孟栖梧”签名的笔记本叠着自己的一齐放入书包，途中路过药店，她掏出手机，屏幕亮起，一张合照清晰映入眼帘，沈沅湘微不可察的勾起嘴角。
是过年时两人拍的合照，她一直没换过。
「元宵：吃药了吗？还烧吗？」
孟栖梧正无所事事的侧躺着玩手机，脑袋烧得发晕，家里备用的感冒药已经吃完，她又下不来床去买药，正想着，手机便自动弹出条“及时雨”。
孟栖梧眯了眯眼，抬手点了进去，回复了“及时雨”。
「梧桐：还没，家里的药吃完了。
梧桐：我现在像夹在铁板上烤的鱿鱼。
梧桐：你再不来我就要烧焦了……」
隔了几秒，对方便回了消息。
「元宵：好，鱿鱼同学坚持一下。
元宵：我马上到。」
孟栖梧垂眸看了眼消息，似是被沈沅湘的话逗笑了，唇角弯了弯。
她撑着身子勉强坐起身点，抬手将手机屏幕调到最亮，强撑着不让自己睡过去，刷了差不多有十五分钟的视频，听到门外传来钥匙转动的声音。
她家的备用钥匙一直都藏在地毯下面，沈沅湘知道的。
门锁转了两三圈，便有“砰”的关门声，以及一阵徐徐而来的脚步声。
孟栖梧转了下眸，就见沈沅湘提着印有“香樟药店”的透明袋子，好整以暇的抱臂斜倚着看她。
屋外暖黄的灯光尽数打在沈沅湘脸上，肩膀上，眸光闪烁，数不尽的温柔倾斜下来。
孟栖梧听见对方问。
“体温量了吗？”
孟栖梧“嗯”了声，用手指了下床头柜上的体温计，“39度8。”
“怎么高？”沈沅湘惊讶的抬眉，连音调也不自觉的高了几分，伸手在袋子里摸索半天，找出了袋儿童专用冰凉贴。
她捏着包装袋，在空中往下掂了几下，将封口贴撕开，孟栖梧烧得迷糊，少顷感觉额前的碎发被人用手指轻轻撩开。
可能是因为在外面待久了，沈沅湘的指尖发凉，孟栖梧却喜欢这温度，往沈沅湘那儿有靠了靠，睁开迷蒙的眼，双颊和唇被热气灼烧得红彤彤。
沈沅湘的手顿了下，将冰凉贴按在她的额头上。
孟栖梧被冰刺激得闭了闭眸子，侧头轻咳几声，整个人像摇摇欲坠的枯枝，脑袋稍微清醒了几分。
沈沅湘将手放在她的额头，调侃了句：“原来梧桐也会生病。”
孟栖梧轻哼了声，“废话，我又不是真梧桐，当然会生病，更何况植物也是会生病好不好咳咳咳……”
好不容易恢复的精力在此刻又咳回去了。
孟栖梧纤长的睫毛低垂着，眼里隐隐咳出来泪花，她往被子里缩了缩，恹恹的说：“好热。”
沈沅湘的眉轻蹙，柔声道：“我去给你冲药。”
被病魔攻击的孟栖梧变得格外听话，乖巧的点头应声“好”，就又滑动着手机屏幕。
孟栖梧觉得自己的病症好像又严重了。
当沈沅湘端着杯药进来时，她直勾勾盯着对方的手。
沈沅湘不知对方在想什么，轻轻将药搁在了床头柜旁。
烧糊涂的孟栖梧不再犹豫了，伸手便抓住了那修长又裹挟着凉意的手，十指紧扣。
沈沅湘诧异的神色顿时在脸上浮现，孟栖梧不由分说的就将她的手心往自己滚烫的脸贴，一下，两下，沈沅湘被烫得手一缩，耐着性子哄道。
“先把药吃了吧。”
孟栖梧充耳不闻，嘴里不住地呢喃“好热”。
“把药吃了就不热了，乖。”沈沅湘轻而易举的挣脱开对方锢住自己的手，又拿起桌上的杯子，单膝跪在地上。
勺子搅拌杯子发出“叮当”声，她轻轻朝冒着热气的杯子吹了吹，又舀了勺汤药又吹了吹，再送到孟栖梧嘴边。
药水抵在孟栖梧嘴边时，棕黄的药水登时沾了几滴在她唇上，孟栖梧伸出舌头舔舐了下，立马皱起眉头。
“好苦，喝完这个有糖吗？”
“有。”沈沅湘紧盯着她，许是因为刘海遮挡的原因，眼神有些暗，“喝完就会好的。”
“嗯。”孟栖梧应声，张张嘴听话的不断喝着对方投喂过来的汤药，不一会儿，杯子就见底了，她斜眼一瞟，歪歪头，言简意赅道：“糖。”
沈沅湘笑笑，柔和的灯光逆着打在她身上，显得格外温柔，那黑漆漆的眸里一下有了色彩，变戏法似的从兜里掏出一颗糖，慢慢剥开糖纸，“张嘴。”
孟栖梧闻言照做，甜味随之袭来，但很快，估计是生病的缘故，连同味觉也被病魔分走了一半，她用舌尖舔了舔，抹茶味的。
“你每次给我的都是抹茶味，为什么？”
“没什么，就是直觉你会喜欢。”沈沅湘眼神闪躲了下，她说谎了。
高一的时候她经常会碰到买糖的孟栖梧，她总是余光偷偷关注，知晓她只吃抹茶味的糖果时，就将书包里的糖全换成了抹茶味。
孟栖梧盯着沈沅湘看了会儿，好半晌才将目光移开，随即，灿然一笑，将糖果顶到了另一边，“那你的直觉挺准的，我确实喜欢。”说着，又侧头咳了几声。
孟栖梧抬头看了看顶灯，许久，问了句：“你觉得喜欢同性奇不奇怪？”
沈沅湘正低头整理凌乱的床头柜，闻言，静默了几秒，才斟酌着答：“不奇怪，只要喜欢，喜欢狗，喜欢猫，喜欢鸭子，我都不觉得奇怪。”
孟栖梧有些恼，认为对方没理解到她的意思。
“我说的是恋人那种喜欢。”
“我说的也是。”
两人这简单的几句话已经彻底捅破了二人之间朦胧的窗户纸，而白纸之下则是两颗不安跳动的心脏。
孟栖梧瞪大了眼，深吸一口气，正打算开口说话，就被沈沅湘打断。
“我有个很喜欢很喜欢的人。”沈沅湘直白的说。
“是吗？”孟栖梧扣着手指，眼里的光顿时就黯淡下来了，她垂眸，正当她内心感到阵阵失落时，手倏地被人捉住。
孟栖梧怔愣了下，感受到了身体温热的温度时，她不动了。
“扑通扑通扑通——”
震耳欲聋的心跳声传入耳中。
紧接着她就听见沈沅湘一字一句说：“孟栖梧，你能听到我的心吗？”
孟栖梧迟缓的点了下头。
“好，那我能跟你表白了吗？”
孟栖梧再次点了下头。
手被人松开，孟栖梧慢慢抬头，灯光洒落进她眼眸，星光闪闪。
“孟同学，我喜欢你很久了，能做我女朋友吗？”沈沅湘站直身子，背挺得笔直，亦如当年她和孟栖梧说要做朋友那次。
沈沅湘终于说出了她当时不敢说出的话。
孟栖梧此刻脑袋是懵的，心底那股莫名的情绪又涌了上来，泪水差点夺眶而出，她这次用力的点点头，又怕对方不知道，开口，眼泪却先落下。
“好…”
沈沅湘颤着手抱住身前的女孩，她终于意识到，这不是梦境，孟栖梧的头抵住她的胸膛，几滴泪滑落，孟栖梧抬手匆匆擦去，喉间溢出笑声。
属于沈沅湘的味道源源不断的传入她的鼻腔。
她抬手搂住面前人的脖子，将脸暴露在空气中，“沈沅湘，有人告诉过你吗？”
“什么？”
孟栖梧垂头再次嗅了嗅对方颈间的味道，清雅淡然，“你身上的味道很好闻。”她说着，将嘴里的糖咬得嘎吱作响，孟栖梧把糖渣咽下，口腔里留下丝丝甜味。
她的呼吸一点点打在沈沅湘耳畔，呵气如兰，沈沅湘眨了眨被烫到那边脸的眼睛，牙齿痒痒的，迫切的想要住什么东西，她抬手摸了摸孟栖梧额头的冰凉贴，已没有刚开始那么凉了。
于是，她起身，离开了对方的怀抱，重新撕了张冰凉贴替孟栖梧贴上，眼神游离，从明亮的眼再到小巧的鼻，最后又移到了她水润的唇。
孟栖梧盯着她，许久，连带着双眼也感受到一丝冰凉，眼前漆黑，是沈沅湘用手覆住了她的眼，眼睛看不见感觉便变得格外灵敏，冰凉的指尖触及她的脸颊带起一阵颤栗，随即便是对方的整片手掌盖住了她的脸庞。
沈沅湘的气息将将打在她的嘴周，她不禁紧张的咬了下嘴唇。
只听对方闷闷笑了几声，稍稍松开了手，零碎的灯光透过指缝洒进来，她感觉到，沈沅湘隔着冰凉贴吻了下她的额头，很轻，似一阵清风。
“睡吧，女朋友。”
她轻声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