讲台中间,凌彦月拿着话筒站立不动,跟下面的学生干瞪眼。
他从裤子口袋里抽出一张明显是从本子上撕扯下来的纸片,冷静地照着念。纸片在风中摇曳,像一条初次登入陆地的鱼,正处于欲罢不休的兴奋里。
栗嘉想:这十有八九是刘老师提前跟他打过招呼,要有所准备。不然,以他的性格,哪肯主动搞个小抄。她真想回头看看,那张疑似不法分子的脸,此刻正露出怎样危险而不自知的笑容。
凌彦月照着小抄念,仍旧问题很大。
“我……是高二(1)班的……凌彦月同学……”
凌彦月念得……很慢很慢,给人一种本次演讲“虽然话不多,但是时间要控制到位”的敷衍劲。而且,哪有人会自称是某某学生,这太傻乎了!
栗嘉又想:这大概也是刘老师叮嘱过的,演讲不是赶着去投胎,一了百了,而是一门学问,要有感情,得抑扬顿挫。
像凌彦月这种人,除了学习,其余一窍不通,肯定会追问一番:什么叫抑扬顿挫?
刘老师好歹是语文老师,肯定会直白地告诉他:比说话稍微慢一点,用感情,要断句。
好耶,凌彦月完全理解错误!
栗嘉光靠脑洞,便将情况梳理完全。
随后。
她看到,身后有个影子在不断地靠近。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
原来,老师走来了。
她偷偷摸摸地打量。
此男人现在非常之危险!
正好,台上的凌彦月抬头瞧见了刘老师那说不上意味的表情,一时之间,竟然卡壳了。隔了几秒,他不急不缓地照着稿子念,神智恢复。这下子,语速稍微正常了。果然,还是受到了惊吓。
“我是一位普通的学生。我的优点很多。”
栗嘉皱眉,暴躁地想:这根本是病句!她无法理解学霸的语言词汇。
现在她发现,站在前面的夏梦容同学的肩膀一耸一耸的,特别嗨,且有节奏感。
她当下就炸毛了。心下大骂:夏同学,别人在台上演讲呢,你还好意思嘲笑他,你笑话的是凌彦月一个人吗?不,你这是在笑话由凌彦月代表的整个高二(1)班的学生!
栗嘉的内心世界异常活跃。她骂完了,舒服了,又替凌彦月找各种理由去解释这个非常有病的病句。
凌彦月一手拿着纸片,一手拿着话筒,才开始两分钟,便向着收尾去了。此刻,正在讲述最为重要的部分。
“我觉得,学习最好的办法就是认真听老师讲课,下课认真做家庭作业。大家的起点是一样的,我能做到,大家也可以。甚至,比我更好。”
……全是假话。
栗嘉深深地感到了欺骗。
终于,演讲全部结束了。
台下响起热烈的掌声。
众位师生的耳朵早就听得受不了了,眼见结束,喜上眉梢,情不自禁地鼓掌。
凌彦月开心地笑了,眼睛和嘴巴带着笑意。因此,整个人有了温度 。就像刚烤好的面包,刚从烤箱里拿出来,一瞬间香气扑鼻,美妙不可言喻。
“……”
说实话,栗嘉讨厌凌彦月露出这样的笑容,由衷地讨厌。
上课了。
栗嘉给凌彦月发信息。她知道,他正在听课,昏昏欲睡地听课。
栗嘉:两年前的今天,你在哪里,还记得吗?
她当真是疯了。发完消息,对着屏幕看了好一会儿。恢复理智后,忙点击“撤回”。
他看不见的。她安慰自己。
她放好手机,老老实实地抄写记满整个黑板的上课笔记。心情很奇怪,有点失落,有点慌张……还有点想哭。
下课了。
凌彦月回复了一个大大的问号。
栗嘉看到问号,笑得停不下来。
关于小新的事,告一段落。
果然,还是上当受骗了。
由衷地感叹一句——
对别人过于窥探,容易迷失自己。
栗嘉取消了对“小新妹妹”的聊天置顶。
就此结束。
看完偶像推荐的那本小说后,夜已深邃,月黑风高。栗嘉睡意尚无,发了一条朋友圈,感慨人生。
后来,有人给她点赞了。她点开一瞧,差点蹦起来。
暂时只有两个点赞,一条评论。
点赞来自凌彦月和刘老师。
评论来自刘老师。
刘老师:还不睡,你明天不上课?
栗嘉心虚极了,赶紧乖乖放好手机,再回到床,闭眼睡觉。然后,她失眠了……
凌彦月给她点赞?他手滑了?不对,他怎么会看朋友圈!
栗嘉认真思考这个问题,熬到上下眼皮打架,彻底困了为止。
中午休息。
体育委员单独留下男生,在班里开秘密会议。
好奇心泛滥的女生则趴在窗户边或是门口处偷听。奈何外面的动静太大,压根听不清。
谢语诺十分有耐心,一心等栗嘉跟夏梦容偷听完。其他女生见此无效,干脆放弃了,准备去吃饭,并且想叫上谢语诺。
谢语诺快被拉走了,一个劲地喊话。
“等等她们——”
让栗嘉、夏梦容感到好笑。班里,会等她俩吃饭的人,屈指可数。谢语诺完全小瞧了她俩煞风景的本事。
夏梦容打算破门而入,手已经抬起来。硬是让栗嘉一个擒拿手给制止了。
栗嘉完全不能理解,夏梦容身为偷听者,竟然还嫌蹲着偷听麻烦,想敲门进去,光明正大地坐一旁偷听。那还能叫偷听?
栗嘉深知,夏梦容有着强烈的“自我意识”,每当进入这个意识里,她思考的只有“我想怎么样”,而不是“别人会怎么样”。这自我意识过甚的女生,无论起几次破窗而入的恶念,都正常。所以咧,得赶紧拖走她!
栗嘉对她说:“食堂吃腻了。出去吃,怎么样?”
夏梦容:“好。”
中午。栗嘉和夏梦容去校外,吃了酸菜鱼。味道一如记忆中的酸爽够劲,可惜有点小贵。她们点了小锅,外加两碟菜,没吃完。看了一眼隔壁桌、隔壁隔壁桌、隔壁隔壁隔壁桌,都是四五个人围成一桌,就她俩显得即奢侈又浪费。
“你非要加上那两碟菜!”
“可两碟小菜加起来没超过十块钱啊。贵的是鱼!”
“不是钱的问题,是浪费的问题。”
“那你是为钱牙痛,还是为浪费牙痛。”
“都为,不行吗?”
她们不停地杠嘴。
夏梦容的手机响了。然后,因为光线太亮,用手掌挡住一部分,眯着眼看。
“今晚可以吗……”她念出来。
栗嘉吓了一跳:“你这是约了谁!”
夏梦容无奈地说:“凌彦月。前阵子那事。他上次说最近很忙,没时间。”
栗嘉想起来,便问她:“你去吗?”
夏梦容:“去。我去看看凌彦月到底搞什么鬼,你还要跟着去吗?”
这要是回“要跟着去”,不就显得她有多在乎这件事了嘛。她还拉不下这脸呢。
“那点破事,我已经不想知道了。你跟他去吧。”
夏梦容没再说什么,算是接受了。
回教室,快一点了。而班里,只有一半的人在座位上。
栗嘉走到窗边瞧瞧。
男生们正在楼下打篮球。
她忍不住感叹:对篮球赛,真是上心了。
虽说,他们以前也喜欢打篮球,但最近更明显了。还有一点,让她感到不可思议,连凌彦月都下去了。
谢语诺靠近过来,手上还拿着一瓶西瓜味的口香糖,问栗嘉要不要来几粒。
栗嘉毫不客气地拿了三粒。
谢语诺也跟着看向窗外。
“已经选出一队和二队了。”
“凌彦月要参加?”
“听说是被逼的。因为他长得高。”
栗嘉想他那作精,哪里受得了暴晒,更可况打篮球还有肢体碰撞,难保不会弄脏衣服。他光跑步,完了后,还要去洗脸擦手呢。所以也只有“被迫”一说,才解释得通。
“是二队吧。”
“对,他的篮球技术……真的烂。”
“呵呵,真没用。”栗嘉鄙夷地说。
谢语诺抿嘴,陷入沉思。过后,悄悄地告诉了她一件事:“我以前听人说,凌彦月从小身体就不好,应该是不常运动的。还说,他得过很严重的病,差点在手术台上‘没了’。”她的声音压得有点低。
当音符跳跃到耳中,会产生连带的震动。
耳朵有点痒,忍不住揉了揉。再等栗嘉理解意思后,鸡皮疙瘩都出来了。
空调的风,有点凉到心里去了。
栗嘉惊道:“啊?”
谢语诺的脸上表露出少有的严肃,她舔了舔有些干燥的嘴唇。
“嗯。”
栗嘉看着旁边的人。她脑子里转悠着不清楚是对还是错的念头。要真问出口了,情况会变得麻烦。
此时,她十分想问——
你究竟是如何得知的?这件事,你还跟谁说过?
栗嘉心知肚明,她作为一名不良少女,一旦太过关注一个人,别人会误以为——
你看上他了。想追他。
你盯上他了。想揍他。
无论哪种,对象换成凌彦月,都会是一件相当麻烦的事。
特别是在好友面前。但凡有丁点出格的言行举止,即便对方嘴里不直说,心下却认定你——所言亦有所指。
栗嘉无奈,憋了半天。
荔城的七月,已经到必须要开空调才得以安然的阶段了。
这个点的高温下,还能在篮球场上蹦来蹦去,真的不容易。
凌彦月运球,投篮,跑动。连眉头都不带皱一下。动作依然帅气。
只可惜……结果惨淡。
“又是三不沾!可以啊,凌彦月!”
栗嘉轻笑出声。当然,她并没放松。嘴上说的和心里想的,完全是两码事。
凌彦月居然是瘦弱的病美人,不会吧!
凌彦月到底生了什么病!
谢语诺!我命令你,快全部告诉我!
在意成这副样子了,还在笑着看他们打球。栗嘉快患精神分裂症了。
“搞不好,我们班可以争取一下那颗大西瓜呢。”
谢语诺感到不解:“大西瓜?”
栗嘉咬紧牙关,眼睛快瞪出烟来。
这近在咫尺的人,居然在这种紧要关头……跑题了……你这样,高考作文可是会扣分的!
栗嘉根本不想谈论大西瓜的事,她只想了解有关凌彦月的事!
栗嘉抛给谢语诺一个极其明显的眼神。
“怎么了?”谢语诺摊开手,“还要口香糖吗?”
栗嘉崩溃了。
“谁告诉你的?就刚那件事!”完了,全完了,她要在谢语诺面前把脸丢光了!
谢语诺这才“哦”,明白她的意图了。凑到跟前来,对着她的耳朵小声说:“高一的时候,他爸爸来学校请假,那天刘老师正在上语文课,后来出去了会儿,再回来就叫凌彦月出去了。晚上,你留下来抄英语单词,对了,你居然能听写一个没对……”
“跳过。”
“哦。”谢语诺继续,“我在走廊等你,听见两位老师在办公室里聊天。就是聊他的事。”
栗嘉听得十分认真。
“而且,你难道没发现嘛,刘老师很照顾他。”
“那是因为他成绩好。”
“我总觉得凌彦月……”
“你要是想说他的好话,就拉倒,别说了。”
谢语诺笑乐了,连忙顺着她的脾气说:“我只说你的好话,行了吧。”
比赛到尾声,失去悬念。
裁判同学吹响口号。
结束。
他们站在树下喝矿泉水。
凌彦月背对着操场,经过剧烈的运动,皮肤上有汗珠。他的脸有点白得过分,别人是晒红了脸,他是晒白了脸。
他攥着一包纸巾,去一楼的水龙头处,拍了个凉水脸。他真的挺讲究的,用凉透的手轻轻地拍打两颊,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