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这下还可以。”
格菈迪瞪大了眼睛,克莱格像是背后长眼了一样及时偏了偏头,她的剑锋擦过对方的颈侧,落了个空!
这一剑她用足了力一时刹不住惯性,克莱格趁势直接一把抓住她握剑的手,将她向前摔去——
那股巨力将她从背后甩到空中、向着前方狠狠掼下。
被他一直抓着就完了!电光石火之间,格菈迪完成了一个刁钻的换手,没被钳制的左手接住右手抛下的剑,向克莱格的手腕划去、迫使对方松开。这下她便成了个自由落体狠狠摔向远处,狼狈着地滚了两圈。
她爬起身,灰金色的卷发散乱下来,但她的眼神却依旧冷毅。
克莱格蹭了蹭被浅浅划破一道口子的脖子。
“就知道你会冲着这里来,因为你是个没意思的人。”他垂眼睨着她。
他全身上下只有头颈没有覆着盔甲,想要一击毙命只能冲着这个位置进攻。而格菈迪奥菈明显是个会按常理、也只能按常理出牌的人,于是她的动作便好预测起来。
暴露出的弱点也可能成为诱饵。
克莱格游刃有余地环视着周围的战场,短短几次交锋间,“杂鱼”们的战斗也开始有了分出胜负的趋势。当然,结果毫无悬念,这群不足百人的闯入者,要想胜过坚甲利兵的军队简直是天方夜谭。
然而,他们每一个都像眼前这个女人一般,有着那样令人生厌的、不怕死的眼神。
克莱格从年少时便混迹江湖,早看清了这个世界、什么文明、什么秩序,一切都不过是构建于武力之上的草台班子。
权利就是这么一回事,凭借武艺,他在这个玩笑一般却也平平无奇的王庭中悠然度日,对此从来深信不疑。
但是,偶尔也会出现这样的、看不清事实的家伙……
每一次都让他觉得碍眼无比。
“真是,早就不是天真的年纪了,还总做着天真的事……”他咧出狰狞的笑容。
“就让我最后给你上一课,也算叫你不白来这世上一趟!”
重剑劈下——
格菈迪狼狈地不停躲闪。
克莱格的力道是她无法招架的,只能避开。在凡人打架的世界里,“一寸长一寸强”大多数时候都是真理,在那把大剑舞地虎虎生风的情况下,她也无法突入自己能够攻击的间合。
「不用太过害怕,格菈迪。」
那个人的声音在她的脑海中响起。
那个时候,见识了这片大海真正的样子,她的内心总被自身的渺小与无力所淹没。
「你比旁人更加一丝不苟地活着,心中总有太多忧虑。」予以她指引,授予她革命的火种的人曾对她这般说道。
「但是你该知道,这个世界比你想的要残酷,却也比你想的要单纯的多。」
然而……
她从没有告诉过龙先生,他的这番话只让她陷入了更加深刻的恐惧。
金铁交鸣,格菈迪的斩击被盾牌一样的巨剑弹开,纵使她的剑路再怎么诡谲难测,对方只要抡着剑不给她靠近的机会,便能一力破万法。
她寻找着进攻的机会,一时来不及躲开对方的剑,只能仓促格挡——“哐!”一声巨响如同惊雷砸下,她只觉手腕剧震虎口几乎要裂开。若不是手中的剑还算是柄不错的名剑,怕是也要就此被摧毁。
是的,这个世界确实单纯无比。
弱肉强食、强权即公理,只要足够强大便可目空一切。
汗水滑入格菈迪的眼中,泛起咸涩的刺痛。面对这别无选择的力量比拼,她只能节节败退。
若她也拥有以一敌百的力量,这个国家的困境,大概不费吹灰之力便能解决吧。
可她没有。
又一次猝不及防的格挡,脚下还未站稳的她被猛得掀飞出去。
执剑的手终于彻底麻木、长剑脱手、旋转着落到远处发出清脆的哀鸣。
她倒在冷硬的地面上,这一次,没有再次爬起来。
她想,她确实不过是一个敌人们所嘲讽的“弱者”而已……
“格菈迪!”“格菈迪大人!!”
周围的同伴们惊叫出声。
那砸在地上的闷响像是一记重锤砸进每一个人的胸口,然而他们自己也同样深陷苦战,无法脱身去营救他们的首领。
“看来你们的叛乱也就到此为止了。”
克莱格哈哈大笑。
他满意地看着对手倒下,那女人精疲力竭地伏在地上,仍微弱地挣扎着、想再次爬起来,却连撑起自己都做不到的样子令他感到愉悦。
“你这剑术从学了也有十几年了吧,在普通人里也算是不错的了。但你不会真觉得靠你这点水平、凑起一群乌合之众就能推翻一个国家吧。”
他漫步朝她走过去,无情道出对败者的奚落。
“果然,女人在外面跑多了脑子容易变得奇怪,要我说当初老国王把你一起送出去就是个败笔。”
撒,现在该怎么处理这位叛逆的王女?是活捉还是就地处决?没有明确的命令就是头疼啊。
克莱格开始寻思自己怎样才能从中捞到更多好处。
就地杀了未免可惜,笨蛋国王或许会想要挑个良辰吉日公开处决她,不、不过经历了这件事他大概没这个胆子了,怕是只想赶紧杀了人了事。
他倒是想再“教训教训”这个自命不凡的女人,虽然她年纪预视有点大了,但王室出身的女人他还没……
【砰——!!】
?
一丝疑惑闪过克莱格的脑海,然后,永远停滞在了那里——
这个瞬间,他没能明白,自己明明离那触手可及的“俘虏”只有几步之遥,为什么忽然又离她越来越远……
他也再也没有机会明白了。
两米高的铁甲巨汉向后仰去,他的眉心被一枚毫无征兆的子弹洞穿,飚出鲜红的血液。
突如其来的枪响惊动了所有人,众人猛转过头,就见这座小岛上所向无敌的克莱格军长轰然倒下——
——嗵!
“长官?!!!”
半伏在地上的叛党首领头发散乱地垂下,遮住了她的头脸,也遮住了那一口黑洞洞的枪口。
“怎么回事?!”
“她怎么有枪?不对、她不是用剑的吗????”
士兵们懵逼的注视之下,格菈迪一改力竭的样子爬起来。
她手中,尺寸小巧的手枪仍冒着硝烟,几缕发丝被汗水黏在那印着代表不屈的文字的脸上。
“你们对我的印象都过于正直了。”
众人听见她这般说道,可即使此时此刻,那双银灰的眼里依旧没有丝毫晦暗的颜色:“我自然也想做一个完全光明磊落的人。”
她说。
“但很可惜,那是只有足够强大的人,才能做得到的事。”
而她深知自己的弱小。
所以,既要完成“自不量力”的事,她时刻将其铭记于心。
而现在……
她重新抓起剑,大步上前,一脚踏上她的敌人的尸首,锐利如剑锋的眼神扫过厅堂中的所有人。
“王卫军的各位!”
她抬起剑,高喊道:“你们的长官已死!”
“你们还要继续,为阻挡正义而战斗吗?!”
所有士兵被她的气势震住了一瞬间,面面相觑。
有些人有些犹豫地想要放下手中的兵刃,格菈迪那关于正义的发言,戳中了他们内心深处一直以来的、那一丝道义上的心虚。
但更有些人,互相对视了一眼,看到彼此眼中露头的野心。
“要、要不撤兵吧,主将都没了……”
“笨蛋,你别被她吓到!”
士兵呵斥着他心生退役的同僚:
“再怎么样他们的人也就那么几个!我们围也能围死他们!”
其他人也纷纷附和:“是啊!那女人是靠卑鄙的暗算才赢过克莱格长官的,现在我们都知道了不可能再中计,那还有什么好怕的!”
你一言我一语间,他们又重整旗鼓。声音最响亮的那几个立刻扬起武器,一股脑地向格菈迪他们冲过来。
“上啊!拿下她——!”
然后下一个军长就是我!
这是他们内心一致的动力。
格菈迪的眼神再次严峻起来。
这是就是她所担心的。这一场恶战,终究没法速战速决了……
而下一刻:
“格菈迪老大!我们来帮你!!”
身后传来那再熟悉不过的声音,她瞪大双眼回过头——
如海浪一般,无数的脚步声奔涌而来。
大门之外,一眼望不到尽头的人群自光芒中出现,他们举着家中的锤头草叉、抑或是任何他们能拿出的为灵魂赋予勇气的东西,声音如同怒吼的惊涛骇浪。
这个国家并没有一句统一所有人的口号、或是一首凝聚所有人的歌谣,但此时此刻,他们不约而同地高声呼喊着:
“为了家园!为了自由!”
……
「接下来该怎么办……」
「还用问吗?当然是战斗啊!」
年轻的女孩毫不犹豫地站出来,她总是第一个站出来的,明明刚经历过那般骇人的压迫与挟持,她却依旧不知道怕字怎么写一样。
柚子张开双手对众人说:「我们也去王宫,去帮助格菈迪老大,夺回我们自己的国家!」
那双眼中带着愠怒与决绝的光彩,叫人无法将其认作是孩子不谙世事的天真。柚子无畏地试图和每一个人对视,而许多人却在她的视线移过来的时候、偏头躲开。
态度显而易见。
她看清了这些人的想法,眼中逐渐染上失望。
「我们知道格菈迪是个好人,」他们之中的一人开口:「但和国王的军队打仗,这再怎么说也太……」
然而,看着女孩一点一点暗淡下来的眼神,他没能将剩下的话说出口。
再怎么说,也太过异想天开了。
他想要劝自己不要动摇,坐实自己这番念头,便转向一旁柚子的父亲:「夏多克,你也劝劝柚子吧,她是好心,但你难道就愿意让她去做这样的傻事吗?」
他们都知道,夏多克老板对他家的独生女儿有多宝贝,任何父母都不会愿意自己的孩子用命去搏任何东西,哪怕是为了大义……
「我愿意啊。」
「是吧,柚子你看,你爸爸也……什么?!」
那人反应过来差点咬了舌头,周围的人也同样惊诧,觉得夏多克怕不是失了智。
夏多克本人只是叹了口气:「从前我觉得,老实安分才能平稳度日。但现在,经过刚才那样的事我没法再这么觉得了……」
「所以,既然如此,她想要以她能够坚信的方式争取生活的保障,我没有理由阻拦她。」
他望着眼前愣愣的看着他,同样不可置信的柚子。
这个孩子的精力、好奇心、与罔顾一切的行动力都要比旁人更充沛,他偶尔也会为之感到头疼。
他也知道这些人的想法,或许会有人觉得,她比别人更无端受了些无妄之灾是因为她自己偏要站出来。
但……
「我的女儿,我不觉得她做错了任何事。」
他看到柚子的双眼瞬间泛起了一点雾气。
「各位也都是一样。」他对周围的人说道,「我们没有做错任何事,只是努力维持着自己的生活,那些荒唐的灾祸却还是不断降临。」
他摇头:「这样不断退让的“明哲保身”,我已经看不到任何意义。」
「是啊!」
柚子接过他的话:
「我明白大家犹豫,是因为觉得凭我们的力量无法胜利、还不到不战便要死的境地。但不是这样的!」
「现在不战斗,难道要等到我们真的一无所有,无法力反抗的那一天吗?!
我只知道,现在格拉迪老大给我们制造了这样的机会,不抓住的话,今后便再不会有了!」
他们的话在民众的心中撬出一丝缝隙,让他们动摇起来。
人们互相对视,却看到彼此眼中,无言的哀戚。
认清事实的那一刻,悲哀总是先于一切情绪升起。为了他们已然失去的安稳与和平。
心中升起难舍的感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