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的，我马上过来。”
苏茜关闭了通信线路，摘下耳机，长叹了一口气。她看着通信终端上闪烁的红色指示灯，不自觉地发了会儿呆。
苏茜身处一间不大的隔音工作间，房间四周被无数闪烁着信号指示灯的电子设备包围，只余中央的一小块空间摆着简易的桌椅供人使用。
她坐在折叠椅子上，身前的桌子上放着一台为这里的员工统一配备的小型通信终端，那是在人造行星“眠沙”几乎人手一台的通用设备，虽然只能用于在“眠沙”互相联络，但胜在性能优异，价格便宜。
只不过它身处充斥着无数高端专用通信设备的“眠沙”通信网络中心，所以显得有些格格不入。
“眠沙”通信网络中心位于人造行星“眠沙”核心舱，与分散在其他行星之上的分中心组成了一张运行稳定而流畅的通信网络。当然这只是与名字吻合的字面上的职责，实际上可以好不夸张地说，它的职能覆盖了人造行星的内部管理、情报交流和安全防护，权力之大足以与地球自治会对等。
而苏茜自己，只是这个组织中隶属于安全部门的一名“普通”员工。
说“普通”或许不太正确，当初师父把自己安排进安全部门只是因为这里的权限最大，好替她做一些自己不方便出面的事情。
可惜苏茜“入戏”越深，便越来越习惯日夜颠倒的排班和琐碎的技术问题，反倒忘记了当初的目的。
通信终端深夜被信号劫持，这已经是本月第四次了。看在对方是师父的朋友，“眠沙”通信网络中心最大的资助者的份上，还是去上门检查一下吧。
这么想着，她艰难地从座位上站起来，揉了揉酸痛的腰，拿起背包走出了房间。
依靠着全息投影技术，人类在太空中也能维持着如同在地球上那般的日夜交替。
深夜的“眠沙”通信网络中心十分安静，只有寥寥数名同苏茜一样负责值夜班的同事还坚守在岗位上。
门外走廊上，她遇到了自己的师父，这个鲜少出现在“眠沙”通信网络中心的家伙，今天竟然会在这个时间碰到。
“苏茜，这么晚了是要去M先生家里吗？”
师父的消息依旧灵通，苏茜有些无奈地回答道：“实在不行，我去给他换一台终端。”
“嗯。”她点点头，“顺便替我向他问一句好。”
M先生的家位于“眠沙”居住区的边缘，与通信网络中心所在的核心舱之间几乎隔着整个功能舱那么远的距离。苏茜先驾驶地上车抵达联络管道入口，在那里搭乘专用的轨道车穿过联络管道，进入居住区。
地上车走的则是另一条货运线路，苏茜常常吐槽这种“人车分离”的不合理设计，但由于人造行星“眠沙”拥有完善的公共交通系统，反倒是像自己这样，坚守着从地球带过来的自驾习惯的人成了少数派。
联络管道的外层是几乎全透明的圆柱形管子，苏茜坐在轨道车里面，可以透过车窗清晰地看到全息投影没有覆盖到的地方。漆黑一片的深空中点缀着星星点点的亮光。她试着寻找地球的方位，忽然想到现在“眠沙”正运行在轨道上距离地球最远的那一侧，能够用肉眼看到的概率微乎其微。
她苦笑着摇摇头，将视线从窗外收回。
抵达目的地时，M先生正伸长脖子等待着自己的到来。他是一个头发花白，刚刚步入老年阶段的男人，微微有些发福，穿着一身苏茜也叫不出来的昂贵品牌的家居服，站在他那明显超出人造行星“眠沙”居住用建筑物建造标准的豪宅门口。
“苏小姐，来得正巧，它刚才又响了，而且跟前几次不太一样。”
M先生虽说已经定居在人造行星“眠沙”，但在地球还是拥有一大片经营产业，需要随时与那边的管理者联络来遥控指挥，如此看来，亚光速通信终端的故障对他造成的影响可能远远超过苏茜那贫穷的想象。
“你看。”
映入眼帘的是一台最新款的通信终端，拥有文字、语音和图像三种媒介的接收功能，体积不大却性能极佳，价格也很符合M先生的身价。可即使是这样的高端设备也逃不过信号劫持，苏茜这么想着，顺着M先生手指的方向看去，发现终端显示器上跳动着一串看上去像是乱码的数字。
“就是这个数字，我也不知道代表什么意思。”M先生说道。
根据他的描述，近来在深夜，这台终端总是会莫名其妙地被激活，然后就接收到不明所以的信号。
即便M先生睡前确认了三遍电源开关已经关上，半夜还是会被代表线路接通的提示音吵醒。
而那些不明所以的信号，起初只是接通的信令，今天却出现了那串数字。
苏茜还来不及记录，那串神秘的数字一闪而过，终端显示器就恢复了平静，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
“信号劫持，我想只有拔出电池，清空内置备用电源才能解决。”苏茜一边拨弄着电源开关，一边说道。
“那可不行。”M先生说着皱起了眉头，“我白天还要使用这台终端，没有那么多时间充电放电。”
苏茜也皱起了眉头，她对通信设备的构造一窍不通，仅有的技能也只是解决一些常见的故障。
“是啊，这样做肯定会影响电池寿命，要不我给您换一台终端临时用一下。”她有些无奈地对M先生说，“至于这台终端，我带回中心请技术人员再检查一下，尽快归还。”
“没事，不着急。”M先生笑呵呵地说道，“我这边还有三台备用的。”
贫穷果然限制了我的想象，苏茜心想。
她努力抑制住抽搐的嘴角，正打算把通信终端打包带走，忽然蜂鸣器再次发出提示音。
M先生赶忙停下打算切断电源的手。
“又是这几个数字。”
他指着显示器说道。
等苏茜带着那台故障的终端回到“眠沙”通信网络中心的时候，与地球保持同步的时钟已经指向了第二天。
值班室里，师父正捧着一本古书津津有味地阅读着，丝毫没有注意到自己的存在。苏茜只得靠近她身后大叫一声：“我回来了。”
师父似乎是被吓到了，差点从椅子上弹起来，效果很不错。
“是苏茜啊，辛苦了，弄到这么晚。”
“是啊。”苏茜一边回答，一边把手中的通信终端放在桌子上，“又是同样的问题，接通了线路却没有声音。”
“哦，是谁在恶作剧吧。”师父再次拿起书本，一边翻页一边念叨着，“应该不是什么恐吓信息。”
苏茜点点头，从一个安全部门员工的角度来看，如果对方怀有什么恶意，或者是觊觎M先生可观的资产，那么早就应该发生一些对他不利的事情了。
“我也是这么想的，不过……唉，也没什么事，我先走了。”
为了吊人胃口，苏茜故意装出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抱着背包转身就走。
师父果然上钩了：“怎么了。”
于是，她把一切和盘托出，并且从背包里拿出了小型平板式终端，那是通信网络中心统一配发的工作日志。
看到显示屏上的那串数字，师父脸色一变，紧接着露出了有些无奈的表情：“你故意的，这是四十六号通信码吧。”
“不愧是您，一眼就看出来了。”
四十六号通信码是一种近乎失传的古老的语义编码系统，可惜自己手头现在没有用于转码的对照表，完全无法理解这串数字的真实含义。
实际上，她甚至不确定这究竟是不是四十六号通信码。
然而在苏茜认识的人中，只有一个人最擅长这种编码的，而说起这个人与师父的关系……
“你是想让我找如意帮忙？”
“是啊，如果方老师在的话，几秒钟就能翻译出来。”苏茜使出几近撒娇的语气，“可惜她这两天到‘钟摆’出差去了。”
“好吧，现在这个点，我猜夜猫子肯定还没睡。”
师父说着放下工作日志，从口袋里拿出了一台便携式通信终端，开始编辑文字信息。只见她手指飞快地舞动着，嘴角露出了浅浅的微笑。
“这样就行了，接下来就等那边回复吧。”
“谢谢师父，哦，再替我谢谢方老师。”
苏茜心中暗暗松了一口气，为了满足那莫名的好奇心，她努力使出仅有的演技，终于骗得师父帮忙。
没过几分钟，伴随着一阵短暂的提示音，来自人造行星“钟摆”的回复抵达这个位于人造行星“眠沙”中心的空间。
“怎么样，写了什么？”见师父皱起眉头，苏茜忍不住询问道。
师父犹豫了一下，才开口回答道：
“你好，这里是地球。”
说着，她举起便携式通信终端，显示屏上的白底黑字清清楚楚地重复了刚才的那句话。
——你好，这里是地球。
“我知道了，替我谢谢方老师。”
说着，苏茜低下头，脑海中不断循环着那七个文字，周而复始，几乎夺走了她全部语言能力。
一阵令人窒息的沉默后，她抬起头，用那双略带深蓝色的眼睛看着欲言又止的师父：
“如果对方说的是真的，那我能不能……”
“嗯，我明白。”师父的脸上浮现出了淡淡的笑容，“我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