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红我错了!”
张老头子哭的鼻涕眼泪糊了全脸,也丝毫没察觉自己这狼狈的模样。
他只是紧紧抓着她的手,狠狠忏悔着。
张老头子想象着,她逐渐清醒过来,骂他打他,甚至让他滚出去睡,他也肯定笑着说一百个愿意。
现实却让他的想象落了空处。
她由刚刚的眉头紧锁,到现在却是平静的,不像临近死亡的样子,倒像只是沉沉的睡着。
似乎一种不祥预感的征兆,张老头子从未像此时这般绝望。
他紧紧不放她的手,即使救护车的到来,也没能叫他松开。
张老头子就像是紧紧抓住死亡边缘的丝线,只要紧紧的不放手,仿佛她就能活过来,对他笑。
短促而急躁的车铃声,正在不断叩响死亡的钟声。
人群散去,落日吞没,一切又回归悄无声地寂静。
而月亮却笼着轻纱,冷漠的照亮大地,像撒了一路的白霜,浸骨心凉。
英红没有没有为张君留下,老婆子彻底长眠于这个夜晚,换来这夜无声默哀般的寂静。
陈易安是在第二天早上,从姥姥口中得知的消息。
同样的秋池州也在一旁听着。
陈易安轻轻撇过眼,看到了秋池州眼里,对死亡的哀叹,还有感同身受的难过。
而陈易安想到的是,上学时侯的一位独守空房的邻居婆婆。
他记得从没有人来看过她,但陈易安看到她的时候,总是一副笑眯眯的面容。
这位婆婆是在陈易安上高二的某一天去世的,就在自己家里安静的闭上了双眸。
但所有人都没有发现,是陈易安缓缓推开未关房门发现的,这才终于没让婆婆的尸体腐臭。
陈易安是知道人终会有一死,从那天过后,陈易安又知道,人如尘埃,消散时悄无声息,消散过后也无人记得。
这样的一天,终会降临于自己身上,可陈易安那时只觉得,没人记得也没什么不好,他本不想在这个世界留下痕迹。
“姥姥,英红婆婆的葬礼要多久举办?”
姥姥沉思一会儿,说:“这要等英红的儿子儿媳回来才行,不过也快了,都会马上赶回来,我们到时候也要去吃酒。”
这时秋池州突然说道:“玉兰奶奶,我奶奶哪里去了?我怎么这一早都没有看见她?”
“青安啊,她一大早就出去了,我问她去哪儿,她也不说,就让我别管。”
玉兰姥姥说完叹了口气,又继续看自己的书去了。
荷花从自己的小窝里跑出来,眼里亮晶晶的。
陈易安接住小跑过来的荷花,摸它软乎乎的头,揉它毛茸茸的脸蛋。
秋池州也蹲在陈易安身旁,尝试着摸荷花的头。
无比乖巧的荷花,任由秋池州抚摸,粉嫩的小舌头伸出嘴外,像是在傻笑。
如果荷花真是一个姑娘的话,那一定是一个可爱天真地傻姑娘。
陈易安干脆将荷花抱在怀里,和秋池州来到了门外的台阶上坐下。
台阶上铺着零零散散的青苔,浸湿了接近它的裤子,散落的是泥土的腥味。
两人一同望向灰茫的天空,脑里都想着:今天该是要下雨了。
荷花待在陈易安怀里一动不动的,陈易则安低头轻轻揉着荷花的头。
秋池州看着陈易安,嘴角挂上一笑“易安,荷花很可爱”
陈易安看向秋池州,也笑着“我也觉得,荷花真的是很治愈人心的小狗,无论你的心情如何的晴天霹雳,抱着荷花撸一把,自然雨过天晴。”
“我很赞同,即使刚刚的心情算不上多美妙,看着你与荷花的互动,就觉得也没有那么差,这世界还是很美好的。”
秋池州往陈易安那边挪了一下,觉得不够又挪了一下,这下两人算是紧紧的贴在一起了。
两人就这么互相靠在一起,感受彼此的身体的温暖,融化彼此心里的坚冰,只剩下一塌糊涂的柔软。
“池州,你害怕被人忘记吗?”
“这个得看情况,毕竟这个世界上有很多人根本不知道你的存在,也就谈不上忘不忘记”
“说的没错,这个世界即使你与很多人擦肩而过,也不会产生联系”
“但是易安,就像你永远不会和许多人产生联系一样,你总会和一些人产生联系,比如父母,还有朋友”
秋池州看着陈易安,眼里温柔而又炽烈:“这些联系或破碎或美好,无论讨厌或是喜欢也都无法逃离。”
陈易安同样回应着秋池州“虽然无法逃离,但是我们本就活在当下,而忘记也就不重要了。”
秋池州没忍住在陈易安唇角处,印下一个吻。
“就比如现在,我已经很满足了,死而无憾了,即便我现在死了,你忘记了我,我也无所谓,因为我死的的时候很幸福。”
陈易安无奈的一笑:“可是池州,你知道我会永远记住你,就像永远无法忘记那些恐惧,直至我死亡。”
秋池州轻轻触摸陈易安的脸,“易安我也会永远记住你,就像永远无法忘怀的那些伤痛,直至我死亡。”
一滴上天弃落的泪珠,打在陈易安脸上,接着又一滴,打在秋池州的衣服上,留下一点黑。
“下雨了,池州,我们进去吧。”
秋池州点头“这雨看来得下很久。”
两人进屋后,发现荷花已经在怀里睡着了。
安静的模样,就像在沉睡中的婴儿。
两人又将荷花小心翼翼放进狗窝里。
此时屋外的雨声已能清晰听见,如低鸣得鼓点,密密麻麻敲响地面和屋顶。
陈易安扭头看向屋外,在雨点得起起落落间,远方竟是纱雾飘渺围绕,隐约可识其中高耸的山头。
坐在摇椅里的玉兰姥姥放下手中的书,说了一句:“这雨来的恰巧,不得将青安淋成个落汤鸡。”
她坐起身的瞬间,陈易安和秋池州就知道玉兰姥姥这是要去寻青安奶奶。
而此时的雨越下越大,溅起的水花也越来越高,似乎不把人的衣服给溅出水印,就誓不罢休般,一波高过一波,一浪比汹涌一浪。
就连头顶的堆叠的青瓦,在雨水的敲打下瑟瑟发抖,仿若即将在这凶猛的雨水下碎裂。
这完全不利于所有人出行的天气,玉兰姥姥这副衰老的身体倒显得格外脆弱。
陈易安拦住自己姥姥起身得动作,“姥姥,我和池州去找青安奶奶。”
玉兰姥姥没有再坐下,看着两人,缓缓叹出一口气,随即目光移向屋外。
在被雨水泛滥的青石板巷子里,有奔跑的脚步声传来。
陈易安和秋池州也听见了,一齐望向青石巷口。
两把一蓝一黄得雨伞,从黑漆漆的巷子里一跃而出。
这下三人都看清了,是青安奶奶和张君老爷爷,还有小梨花和南江。
两个孩子原本一人搀扶一个,雨伞则由两位老人拿着,在大雨中慢慢而行。
那知临近门口,突然将手里的雨伞塞给南江,直接奔跑过来,吓得南江撑着伞连忙追了上去,一时不顾,一脚踩进了水坑。
梨花这边也没幸免,张君老爷爷本就喝的醉醺醺的,要不是被青安遇见制服,早就不知倒在哪里发酒疯了。
谁知青安奶奶临时也发起疯来,那张君老爷爷看见,推开小梨花又扔掉雨伞,直接撒欢奔跑起来,边跑嘴里还念道着什么。
小梨花被这么一推,脚下不稳摔了一跤,委屈得小梨花,眼眶憋得通红。
这把玉兰姥姥气的,当场破口大骂起来,如果不是身体不允许,玉兰姥姥会直接一人给一个大比斗。
陈易安无奈地一笑,拍拍一旁扶额的秋池州:“我们去将两个小孩儿抱回来吧。”
秋池州轻点头,来不及再拿伞,两人快速冲进雨幕之中。
南江回身看见小梨花摔倒,又跑回到小梨花身边,捡起倒在地上的雨伞,想将小梨花拉起来,然后自己也摔了。
把小梨花逗得哈哈一笑,指着南江:“笨蛋。”
南江不好意思的挠头一笑,还想站起来继续。
“别动,池州哥哥抱你。”
秋池州一把抱起南江,又问:“南江,你脚痛吗?”
南江摇摇头,“脚不痛,摔到屁股了,屁股很痛。”
秋池州一笑:“那就好,待会儿我跟另一位哥哥给你和小梨花一起洗个热水澡。”
南江点点头,没有再说话。
这边陈易安也抱着小梨花,同样在安慰。
这雨虽然还在下,却也温馨了许多。
等所有人都回到了堂屋内,玉兰姥姥仍在喋喋不休的数落刚刚发疯的两人。
青安坐在板凳上,作势什么也不听的把头扭向一边,一旁的张君老爷爷被玉兰姥姥骂怕了,低着头任她如何数落,也不敢再说话。
惹得小梨花在陈易安怀里捂嘴偷笑,陈易安也忍不住笑出声,毕竟眼前的场面实在有种错位的滑稽感。
让人觉得既好笑又同情。
秋池州本也想劝诫自己奶奶几句,还没有开口便被玉兰姥姥喊着和陈易安去给两孩子把澡洗了。
小梨花和南江在陈易安和秋池州小心翼翼轻柔地擦洗下,整个身子从之前的被雨水浸湿的冰冷,变成两个冒着腾腾热气的小团子。
浴室外早已放好了两套小衣服,陈易安拿起这两套小衣服时,就记起这是自己小时候的衣服。
陈易安将两套小衣服递给秋池州,然后给泡在浴缸里的两个小团子抱出,擦干,再接过衣服套上。
“你们的四角裤还是湿透的,等会儿用吹风机烘干,你们再自己穿上。”
陈易安说完,两个小团子齐齐点头。
秋池州凑过来,两只手放在两个软塌塌的小脑上:“不过现在你们先下去找两位奶奶,我和易安哥哥刚也淋雨了,也要洗澡。”
小梨花听完,眼睛一下泛起亮光,立马一副‘我懂我懂’的小表情。
秋池州怎会没看懂这个表情的含义,表面仍旧是一副稳重大哥哥的模样,陈易安则在一边已经看到了染红的耳垂。
两个小团子离开后,房间里只剩下两个人,欢乐归于宁静,一种隐秘的暧昧在两人之间缓慢缠绕。
秋池州走近陈易安,目光温柔而缱绻,:“易安,你先去洗,我在外面等你。”
陈易安不自觉滚动一圈喉结,心脏似乎滞那么一瞬,他下意识点头同意:“好的,可以。”
在踏进浴室时,陈易安又折回来,拉过秋池州在他的嘴唇上轻轻印下一吻,一触即离,让秋池州措不及防的呆住了。
嘴唇上还留有温存,陈易安却已经进入浴室。
秋池州缓缓触摸自己的嘴唇,心里后悔了,他想和易安一起洗澡。
很想,超级想,却也怕会吓到现在的陈易安
不过他们有一辈子的时间,秋池州相信来日方长。
楼下醉酒的张君老爷爷,已被玉兰姥姥的一碗醒酒汤灌清醒了过来。
原本一副亢奋的酒色面容,此时彻底安静下来,他抱着头,似乎正面对不得不接受的事实。
青安隔着一张桌子眯眼瞧她,罕见的没有开口说话。
两个孩子下楼的发出的‘噔噔噔’的声音,是此时唯一的热闹。
“玉兰奶奶我们洗好了!”小梨花脆生生的声音在此时此刻也显得不合时宜。
小梨花牵着南江的手,发现堂屋离里没有玉兰姥姥的身影,从小的机灵聪慧也让她察觉此刻堂屋里的氛围。
她向南江比了个手势,小声走到青安奶奶的面前,又小声询问玉兰姥姥的去向。
得知是在厨房做饭,两小团子撒溜的往厨房跑去。
“玉兰姥姥!玉兰姥姥!”两团子边跑边喊,终是惊动了在厨房里的切菜的玉兰姥姥。
玉兰姥姥拿着菜刀走出厨房,一脸惊惶:“怎么了,这是,发生什么事了?”
看着两小团子,跑到自己面前,两张小脸蛋上挂的着急:“玉兰姥姥,张君爷爷不高兴,您等会儿鼓励鼓励他,好不好?”
原来是为了这件事儿,真是两个好孩子,这么想着,玉兰姥姥脸上挂起和蔼的笑容:“等会儿吃饭的时候,我会帮你们鼓励鼓励他,让他不要那么伤心了。”
得到了回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