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八上班第一天，展澈飞上海参加综艺录制，一期飞行嘉宾，解散前黎姐给接的，收入大头归团里，他只拿微薄的百分之十二。

打车到机场，自己拎行李下车，入口处已经有不少粉丝等着，他一进去，她们立刻围上来，举着手机录影。

“宝宝签了什么公司呀？”不少人问。

“说说吧，大家都很担心你！”

展澈没回答，也没法回答，如果知道他没公司，粉圈随时可能会崩。

“宝宝会成立工作室吗？”有人又问。

“王柏颜和VV都有工作室！”

“我们要独立工作室！”

展澈仍然沉默，匆匆往前走。

“不说话是什么意思！”有人绷不住了，“粉丝都很焦虑你知道吗，看着别人一个个官宣公司和资源，你的粉丝不要面子吗！”

“你好歹是第二名！争点气，展澈！”

Echoboy已经解散，哪还有什么第二名，往后死活都靠自己了。展澈郑重地向她们点个头，走进安检口。

是他把一切搞砸了，拒绝了忽地笑的offer，又把人家堵在安全通道强吻，十多天过去了，他甚至没有勇气给她发一条微信。

坐在商务舱的舷窗边，他第一万次反省自己的轻狂，这时背后有人叫：“展澈。”

他扭过头，竟是王柏颜：“这么巧？”

王柏颜瞧一眼他旁边的空位：“你一个人？”

对，展澈连助理都没有，反观对方，两女一男三个助理，大明星的牌面拉满了。

王柏颜坐到他身边：“好像还在团里似的。”

在团时，他俩总是坐在一起，展澈把随身带着的柠檬糖分给他。

含着酸甜的糖块，王柏颜问：“你……还没公司吗？”

“没有。”展澈过于坦率，坦率到王柏颜没有场面话可说。

于是说了真心话：“我真搞不懂你。”

飞机开始滑行，小桌板上的矿泉水微微晃动。

“那时忽地笑和吴在也明明抢着要你，”王柏颜不喜欢颠簸，贴紧了椅背，“你却敢谁都不选，你不害怕吗？”

当然怕，怕没有好公司就没有好资源，怕粉丝离自己而去，怕仅剩的一点星光逐渐暗淡。但他更怕被资本裹挟，成为庄家的提线木偶，也怕刚刚萌芽的那一丁点爱意，和前程贪欲这些东西混在一起，变了味。

他就是怕的太多，才走成今天这个样子。

“如果我是世界冠军，”王柏颜说，“不会像你这么不珍惜。”

飞机快速爬升，气压把鼓膜胀得发疼，展澈明白他的意思，如果他是世界冠军，一定物尽其用，用这个头衔去敲每一个资本的大门。

可世界冠军不仅是一个头衔，它是一段经历、一种执拗的价值观，浸满了血和汗，和某些可笑的宁折不弯。

两人没再说什么，飞机进入平流层，很快稳定下来。

北京飞上海两个多小时，睡一觉就到了，临下机，王柏颜提议落地送他一程，被展澈拒绝了。

到达口又是黑压压的粉丝大军，“小柏树”们占据了前排位置，统一拿着绿色应援物，人多势众。展澈有意晚出来一些，和自己的粉丝走在后面。

“签了哪个公司呀宝宝！”又是同样的问题。

“我们会有自己的工作室吗？”

“想要每周行程表！别家都有！”

展澈无言以对。

“宝宝干嘛不说话？”

“你这样我们很担心的，有什么事你跟我们说，我们给你撑腰！”

展澈理解她们的关心，但她们其实什么也做不了。

“我们就想知道你签哪家公司了，未来往哪方面发展！”焦虑开始在粉丝中蔓延。

“粉丝什么都不知道很慌的！”

“对呀，展澈你说话呀！”

巨大的压力落在展澈肩上，不来自竞争对手，而是来自最支持他的人。他不知道怎么面对她们，这时有人说了一句：“你们别逼他了，要是能说他早说了。”

“就是，”大多数人马上响应，“有好消息我们早晚会知道，没有好消息展澈肯定比我们还急，我们克制一下自己的好奇心！”

“是的，不要再给他压力了！”

“宝宝你做得很好，加油！我们永远在！”

永远在，虽然只是美好的鼓励，但展澈的鼻子酸了，他回头看着这些全心全意为他而来的粉丝，露出了感激的笑容。

“哇好帅！老公！”

老婆党不甘示弱：“老婆！好可爱！”

老公党再接再厉：“老公老公！”

笑闹着，粉丝里有人问：“麻烦打听一下，他也没个助理，一会儿上哪儿领钱？”

“啊？”周围的人疑惑，“领什么钱？”

“你们不是接的活儿吗，接机40一个人。”

“我们都是亲粉丝！”女孩子们震惊，“谁请的你？”

“叫什么……王柏颜。”

展澈在前边听到，强忍着没往后看。

“你跟错人了，”粉丝给她指着前面，“冒绿光那群人，快去，还能追上。”

“谢谢啊！”小群演跑着去追她的四十块钱了。

粉丝送展澈到室外，他叫的专车，等了一阵才到，上了车特地摇下车窗，和她们挥手道别。

这次飞行的是个唱跳综艺，节目组从专业舞者角度，请他来做一期点评嘉宾。到了地方，前面一辆保姆车打着左转灯离开，他一瞧，正是机场来接王柏颜的那辆。

原来同一架航班并不是巧合，只要是团里签的合同，黎姐总有方法塞人。

展澈和节目组对接上，先去换衣服，现在的他借不到像样的品牌，全身都是私服。夏威夷风格的刺绣衬衫，搭配海军蓝丝绸西装，一只纯银尾戒，一只中古长号胸针，满满的热带风情。

节目组的造型师是个挺好的大哥，衬着他这身行头，给弄了个花花公子的发型。一边头发烫波浪往前遮，另一边松散地抓向脑后，鬓角打上银粉，再配个小烟熏冷感妆，活脱脱一个大渣男。

工作人员领他去现场，远远的，看见人群中的王柏颜，一身Gucci当季新款，化妆师随时跟着补妆，搭着他肩膀的，是谈笑风生的吴在也。

展澈停步，原来王柏颜签了爱驰翼艺人部。

吴在也看到他，金丝眼镜后的眸子漾起笑意。

展澈转身想走，吴在也把他叫住。

“好久不见。”他还是那副斯文败类的样子。

“吴总，”展澈礼貌问好，“新春快乐。”

吴在也站到他身边，和他一起望向王柏颜：“站在那儿的，本该是你。”

展澈没说话。

“西装、皮鞋、珠宝，”吴在也笑着，语气却冰冷，“是你自己不要。”

对，是展澈不识抬举，拒绝了这位贵人。

“签哪儿了？”吴在也明知故问。

“没有……”展澈低下头。

吴在也故作惊讶：“没签呼啸传媒吗？”

“吴总……”展澈想说什么，被吴在也打断，“你不是觉得忽地笑比我好吗？”

展澈知道他是个小人，但没想到他的报复欲如此孩子气。

“怎么，”吴在也贴近他，“她不敢签你啊。”

明明是他发的黑通稿，是他想断自己的路，展澈正要反驳，视线恰好和远处的王柏颜对上，他盯着这里，仿佛生怕展澈抢走属于他的东西。

展澈忽然就释怀了，和他们这些人多说无益：“所以吴总，如果那些料爆在我拒绝您之前，您也会放弃我，是吗？”

吴在也愣了。

“您之所以认为别人在意那些料，不就是因为您自己在意吗？”

不过是个以己度人的傲慢家伙罢了。

“失陪了。”展澈转身离开。

吴在也瞪着他的背影，难以置信。他撒黑料，签王柏颜，就是想整他，想用血淋淋的现实把这个高傲的世界冠军踩在脚下。

但他失算了，展澈的骨头比他想象的硬得多。

王柏颜是开场嘉宾，有吴在也保驾护航，他的座位、镜头都是最好的，节目组给的发言机会比有的常驻嘉宾还多。录制接近尾声，展澈连话筒都没摸着一次，直到一个选手主动cue他：“今天能见到展澈老师，特别开心！”

“哦？”主持人找了一会儿才在嘉宾席找到展澈。

选手激动地望着他：“我十岁开始跳摇摆舞，以后也要像展澈老师一样，拿世界冠军！”

话筒终于递到展澈手里。

主持人感叹：“第一次听说摇摆舞这个舞种。”

“目前还很小众，”选手腼腆地说，“这里可能只有我和展澈老师两个人会跳。”

“三个人，”展澈纠正，目光投向场地一侧，“还有爱驰翼的吴总。”

贵宾席掀起波澜，马屁精们忙着送上吹捧，主持人也不失时机地逢迎：“没想到吴总涉猎这么广，能为我们现场展示一下摇摆舞的风采吗？”

心照不宣的献媚，吴在也摆个手就过去了，但他似乎把这当成是展澈的挑衅，摘下眼镜看过来：“世界冠军，一起啊？”

“Wow！”有人看热闹不嫌事大。

展澈对舞台是来者不拒的，笑了笑，起身。

两人同时走上台，都是西装，只是风格不同，一个放荡不羁，一个优雅精致。为了气势不输展澈，吴在也一把扯掉领带，扔给台下的助理。

“Shim sham？”展澈问，这是摇摆舞界的国际歌，入门级的曲子。

吴在也解开衬衫领口：“Nitty gritty。”

展澈挑了挑眉，把曲名告诉工作人员，片刻，俏皮中带着野性的爵士乐在台上响起。

展澈打了个响指，吴在也和他一左一右，踩着节拍，用不同的风格跳起同一支舞。老曲子，旧时代特有的腔调，展澈恣意舒展，有百老汇式的风流，吴在也一板一眼，是欧洲老钱风的儒雅，西装下摆扬起，划出漂亮的弧度，随着台下整齐的掌声，他们用响亮的踏步互相应和。

后半段是双人舞，他们下意识牵向彼此，手掌握住的刹那，两人同时意识到对方和自己一样，都想做这段旋律的leader，而不是follower。

视线相触，明明是对手，两个小时前还针锋相对，但在悦耳的音乐中，在纵情的舞蹈里，他们却笑了，不约而同停下来。

接着，是一个真诚的拥抱。

暂时摒弃了阶层和立场，纯粹的爱舞之人的拥抱。

掌声穿成线、连成片，为世界冠军喝彩，也为资本大佬捧场。王柏颜麻木地假笑着，他不理解，为什么展澈失去了吴在也的青眼，还能和他并肩站在台上，看起来那么自如，像是平等的朋友。

平等，他在吴在也这儿从没得到过的东西。

展澈下台脱掉西装，同时脱去的，还有郁积在心头的懊恼，这大概就是舞蹈的魅力，能唤起人心底的力量，不去瞻前顾后。

录制结束，他跑到没人的休息室，鼓起勇气给忽地笑发了微信。

只有一个字：姐。

出乎他意料的，那边秒回：我在上海。

展澈的心不受控制地狂跳，全身的血液沸腾了，忍不住妄想，她为什么在上海，是不是为了自己而来？

微信叮地又响，发来房间号：和平饭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