烛泪在青铜雁鱼灯里积成珊瑚礁的形状,姜岁用金簪拨了拨灯芯,跃动的火光顿时在宣纸燎出一道阴影。
裴颂情绪已经稳定。
“所以我们现在只用救左砚?”她干脆利落。
裴颂点头,靠在檀木椅上。“我估计这一仗结束得很快。”
三天前在兵部值房听到的闲话——“北蛮子死多少有什么打紧?倒是南边盐税该加三成。“说话之人此刻正在亭中,绯色官袍上银线绣的孔雀翎毛闪着冷光。
“先救左砚。”剩下的再查。
“他家人如今?”姜岁把钱叔和聂先生叫进来,明王府是她的资本。
“放心,我派了人。那群畜生,左砚下狱第一天,人就闯进左家,打砸辱骂。他小女儿才四岁,眼睛差点给砸瞎了。”裴颂反感。
钱叔和聂先生进来后,安静地待着一边。
“左砚关在刑部吗?”看裴颂点头,姜岁轻哂,看来谁都知道大理寺有个油盐不进的谢大人。
“刑部尚书是个笑面虎,不买我的账,”裴颂这几天深深感受到了人情冷暖,现在用得着他父王,没人弹劾,等边关事了。估计一大堆奏折弹劾镇北王。现在京城里都避开他。“我去他不见。”
“让我去见他吗?”她挑眉。
“刑部下手黑,我怕他撑不过。你想法子压住这笑面虎,别让他动手。”裴颂脸色苍白。屈打成招、畏罪自杀的事,他太懂了。
她思考了会。
钱叔开口,“殿下想救左砚?”聂先生来了兴致。
姜岁点头,简单说情况,让他们坐。
聂先生身体不好,没有推拒,厚实的斗蓬沾雨,忍不住咳嗽,跟个病秧子一样。
“只是救人,那很简单。”
他拿帕子挡住,咳嗽,姜岁给她倒了杯温水。
“多谢殿下。”他接过,抿了一口。
裴颂仔细看这个明王府的谋士。相貌平平,气度不凡,重病缠身。
“愿闻其详。”裴颂挑眉。
看少年人年轻气盛,聂先生轻笑,“左砚从一个平人到枢密副使,你们太小看他了,他不是你们两个想的只会得罪人。陛下提拔的平人,个个都出类拔萃。刑部贺尚书不见你,肯定不单是对龙门关避之不及。”
“贺尚书与左砚有过节。不过,你们两个能想到护他左家人和去刑部压人,已经挺不错了。”
“那是,”姜岁凑过去,“聂叔叔,快说。”
聂先生用玉骨扇敲了敲她的肩,“弄完去睡觉。”
她忙点头。
“有人要左副使的命,他肯定有保命东西,只差一个面圣的机会。恰好,面圣对殿下,轻而易举。”
“明日下午裴世子去找太子,不用提左副使,殿下秘密去找贺尚书,让他安排见左副使。拿到东西,直接入宫拜见燕贵妃,把东西直接给陛下。陛下睿智,当时只是气头上,四天早消气了。屯田策,清於,可大可小。”
左砚民间风评不错,做实事的清官,两个小鬼都看出是背锅,其他人也不是傻子。
不想插手而已,没什么好处。更何况,拉他下马,枢密副使的位置就空出来。
裴颂若有所思,“有个问题,怎么让贺尚书松口?”
“我这个公主的名头对他不管用,”姜岁也发现这个问题,“他和老师关系好……”阁老以前教过她。
“殿下。”
聂先生似笑非笑,他的玉骨扇悬在半空,“情分是最不值钱的东西。”
钱叔点头,忍住嫌弃的心,聂先生,真的装。
春夏秋冬,都要拿这扇子!外面下雨,身上披斗篷,还要拿扇子!
聂先生无语,别以为他没看出姓钱的嫌弃。
聂先生打开扇面,上面绘着大雍舆图,“贺尚书他小儿子在江南水道和漕帮官商勾结……”他看到姜岁腰间挂着的玉佩上的符号,愣了一下,突然觉得好笑,“殿下说完,拿这个玉佩给他看就行了。”
姜岁随意拿下玉佩,看裴颂好奇,解释,“三哥给我的。”
“我那个时候不是被送去陈郡宋氏,三哥怕我受欺负,给我这个。”虽然姜岁不理解一个玉佩有什么用。
裴颂了然,三皇子谁都看不惯。
借三皇子的势,事情简单了。
“把柄才让人放心,”聂先生教导,叮嘱,“殿下一定要把握好度。”对贺尚书,和景元帝。
姜岁表示知道了。
“裴颂,别担心。”她拍了拍裴颂的肩膀,“天道好轮回。”
——
夜深。
钱叔本来打算派人送裴世子走暗道,一直懒得要死的聂先生自告奋勇,钱叔挥退暗卫,跟上去看这人要搞什么名堂。
裴颂就这样莫名其妙被两个明王府掌事人亲自护送。
“裴世子,”黑暗,聂先生闲情逸致地提了个灯,顶着钱叔嫌弃的目光,他抽了抽嘴角。
裴颂看向他。
“龙门关的事,节哀。”
虽然觉得违和,裴颂还是点头,“多谢。”
钱叔狐疑。
——
送完人,钱叔把聂先生叫住。
半夜,小路上。
雨已经停了。
“刚刚你不是想说这个吧?”钱叔问,“你一直无利不起早。”
“老钱,我是这种人?”
聂先生把灯递给他。
“觉得好笑,”聂先生闲庭散步,“没有血缘的亲人比有血缘的还亲厚。”卖关子。
钱叔皱眉,“你是说,贵妃,三皇子,和殿下?”
聂先生只笑不语。
“贺青霄小儿子的事我怎么不知道?”钱叔觉得奇怪。
“我猜的。”
聂先生摇了摇扇子。
猝不及防被踢了一脚,吃痛,对上钱叔冷冷的眼神,暗骂有病吧。
“放心,没事。”他难道会害小主子?
钱叔不想搭理这痨病鬼。“天天摇你那破扇子,就你一个觉得风流倜傥。别人都笑你,偏偏你最好笑。”
刚巧来的卢风笑出声。
聂先生脸黑。“你不好笑?追了宛知许二十多年,我看小主子成亲了你都追不上。”
一拳差点打到他脸上,被卢风拦住。
聂先生刚想嘚瑟,就听到,“解决完事再打他。”
钱叔松手。
“龙门关一万多人命,别刺激裴世子,别教殿下那些乱七八糟的。”钱叔警告。
卢风皱眉,以前上过战场的他面色不善盯着聂先生。
聂先生无辜,摆开扇子,“我又没说什么。什么叫我教殿下乱七八糟?你们教挺好?大晚上带裴世子过来,殿下就穿两件……”
卢风侧身,冷漠,“打吧。”
看他俩认真了,聂先生退后,果断认怂。
“你先管好你徒弟。”钱叔冷脸,想打他但没办法,后面还要用他。
说到若青,聂先生无奈,“我也没办法。教她那么多,她怎么可能安心嫁人生子?囿于宅院?”这徒弟和他年轻时候一样有野心。
但他现在废了,苟延残喘。
聂先生突然感慨。“明王真的是一个好父亲。”教小郡主武功,学识,正确的认知,给她权势,有力自保。
钱叔和卢风撇了他一眼,还用你说?
“这群小孩长得真快。”刚刚他要是没有来,这两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家伙估计想闯大牢。
“他们比我们厉害。”卢风罕见发言,“想救就救。”没有利益没有手段。
“莽撞。”聂先生才不承认。
“让那个小蛊女给我弄点续命蛊。”
“稀奇,”钱叔讽刺,“你不是说不治,活就活,死就死?”卢风好奇。
“觉得太有意思了。”
聂先生想到那块玉佩还有左砚,真的是歪打正着,阴差阳错。他要看看,殿下选谁?
忍不住笑。
抬头就看见两个人用看疯子的眼神看他。
聂先生扯嘴角,蠢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