饭后刚过七点，段明予舒服地窝在黎宿沙发里，露出餍足的神情。乖乖则蜷在他身侧，暖融融的一团。
乍看上去，倒真像是一大一小两只猫长在了沙发上。段明予在手机备忘录里过了一遍明天的计划，他待会儿回去也许会复习一两个小时，顺便给张知和整理一部分笔记。
黎宿这时起身，段明予以为他是要去健身，随口问：“你待会儿要去出门？”
“不去，最近要赶一门课程设计。”黎宿摇完头，“你等会儿有什么安排？”
段明予实在不想承认自己想多赖一会儿，吃饱喝足后，整个人都懒洋洋的，一点也不想动弹。
但他要保住体面：“我也想学习。”
黎宿很平淡地嗯了一声，准备去整理背包。
段明予看对自己没别的回应，又补充一句，“我在你这儿学。”
黎宿在他身上瞧见了像乖乖一样偶尔的黏劲儿，却不知怎的，心里很是受用。他唇角勾起一丝笑意，说：“我这儿有书房，你可以用。”
段明予知道黎宿不会拒绝他，他在心里给自己找了个完美的理由——自己屋里太空旷了，在这种浑身犯懒的状态下回到那里学习，很快就会犯困。
“那等我一下。”
段明予随即起身，快步回到隔壁自己的房子，将课本和笔记本一并带了过来。他打算在黎宿家把要给张知和的那部分笔记先做了。
两人很快转移阵地，一同进了书房。灯光亮起，瞬间照亮了宽敞的空间，一股温和而沉静的木质清香便扑鼻而来。
书房中央摆着一张宽大的书桌，上面堆满了书本和笔记本，显然是房子主人平日里主要使用的工作台。而书房的另一边，靠窗的位置，则固定着一张宽大的折叠桌。桌上随意摆放着一些木工工具，还有几个小巧的雕刻成品和半成品，桌下放着收纳盒和大小不一的完整木头。那股好闻的木质清香，正是从这里散发出来的。
段明予感到心神为之一畅。或许正应了中医里五行的木与肝相通的说法，这股清新的香气确实能让人感到舒展、通畅，连带着之前吃饱饭的慵懒都驱散了不少。
他饶有兴致地观赏着黎宿那些精致的木工小物件，黎宿则在他旁边顺手就把折叠书桌清理了出来。
黎宿本打算将大书桌让给段明予，但段明予第一眼瞥见这张折叠桌，发现它正对着窗户，位置绝佳，能看到远处湿地公园的一角，晚风带着植物的清新气息不时拂入室内，不开空调也凉快。
“我就坐这个。”段明予知道黎宿也不会拒绝他，指了指折叠桌的位置，眼中带着掩不住的光亮。
黎宿发现这人心情好时，眼里是真藏不住一点事。他见状，便没再坚持，只是把折叠桌清得再干净些，以防影响到对方正在恢复的手。
于是，两人分占书房两端，各自安顿下来，徒留乖乖在客厅当起了留守儿童，叫也没用。
乖乖便识相地自己一边玩去了，整个房子很快恢复安静，只剩下键盘敲击声和笔尖划过纸面的沙沙声。两人都开始沉浸学习。
过了约莫一小时，黎宿起身出门去，不一会儿端着两杯温牛奶回到了书房。
他将一杯递给段明予，眼神不经意间扫过他摊开的笔记本。段明予的笔记让他想起高中时对方就坐在他手边写着错题集，笔记一如既往地漂亮，逻辑清晰，条理分明，只是现在这份，内容详尽得有些过分。
黎宿眼中闪过一丝疑惑，问道：“为什么做得这么细？”
段明予从知识里抽离，接过牛奶，喝了一口，说道：“给张知和的。”
黎宿闻言，轻笑了一下，将另一杯牛奶放在自己的书桌旁，由衷说道：“你们关系挺好的。”团建带着他，逛街带着他，甚至还给他做这么细致的笔记。
其实这样反而说明段明予过得很好，至少比以前，让人觉得鲜活许多，不再是过去那种疏离、紧绷的状态。
段明予耸肩：“没办法，他要是挂科了，我耳朵遭殃。”其实没挂也遭殃。
黎宿看着他一副避之不及的表情，唇角的笑意不由得加深。他视线不经意扫过段明予搭在桌沿的手腕，那里还留着淡淡的青紫痕迹，自然地问道：“你的手不是要经常做康复训练吗？”。
段明予搁下笔，说：“等会睡觉前可以稍微做一下。”他见黎宿似乎若有所思，便问：“怎么，想看我表演？”
黎宿眼里果然多了几分兴味：“哦？怎么样的？”
段明予把椅子转向黎宿，根据记忆，将医生教导的一整套手指和手腕的康复动作缓缓做了出来。动作本身不算复杂，但段明予还不熟练，竟显得有些……像是在初学手势舞的滑稽。
黎宿眼底的笑意一点点漫上来，最终没忍住，闷声笑了起来。
段明予停下动作，故意绷着脸，夸张地“啧”了一声。他脱下一只拖鞋，抬起脚隔着裤子轻踢了一下黎宿的大腿侧，语气带着几分佯怒：“别笑，再笑我不演示了喔。”
黎宿被他蹭了一下，身体微微晃了晃。他弯腰把段明予的脚踝稍微按下去，眼里的笑意未减，嘴上却顺着他：“好，不笑了。”然而他的唇角却一直都没下来过。
段明予见他这副模样，也忍不住失笑。暖流在两人之间无声地流淌，他的目光不偏不倚撞上黎宿的眼眸深处。
灯光在黎宿的脸上精雕细琢，他眼睛生得极好，专注，仿佛能宽容万物。
那一瞬，周围的空气似乎凝滞了几秒。段明予感到自己无法移开视线，黎宿目光里的那种纯粹的、不带杂质的注视，让他胸腔里涌上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闷热感，连带着呼吸都变得不太顺畅。
他只觉得这种被注视的感觉异常强烈，强烈到让他有些无措。
就在这静默又流动的几秒里，段明予像是想逃离什么，匆忙侧过身，左手肘不慎磕到了桌角。一阵闷痛袭来，让他忍不住低呼一声，脸都皱了起来。
黎宿立刻捕捉到他的动作和声音，关切地问：“没事吧？”
他看着段明予别扭地捂着手腕，以为他又伤到了。他向前几步，伸出手，带着一股暖意，轻轻握住了段明予微凉的左手。
阴影突然压上来，段明予整个人都愣住了。手腕上那点痛感瞬间被一股意料之外的温暖触感取代，温暖、干燥。他一时忘了手肘的磕碰，甚至忘了回答黎宿的问话，只是怔怔地看着对方低垂的眉眼，看着黎宿的目光专注地落在他的手上。
“有点僵硬，医生有教你大概怎么放松按摩吗？”
段明予艰难地从喉咙里挤出一个音节：“…有。”
黎宿把手链脱下来，倒了些润肤油在掌心，双手轻柔地搓开。他蹲下的动作很轻，从段明予手肘开始向上，轻缓地推按，直到指骨。现学的手法并不专业，更像是一种带着温度的安抚。他翻过段明予的手，掌心托住他的手背，另一只手的拇指沿着手腕纤细的骨骼线条，缓慢而轻柔地按揉着。
段明予的目光黏在黎宿那双骨节分明的手上，看着它们如包裹着自己，胸腔里那种说不清的闷热感甚至发展了某种荒谬的，不可说的悸动。
段明予清晰地听见自己心脏在胸腔里擂鼓般加速。这让他的大脑一片空白，只剩下对黎宿的触感和气息的感知。
“这样可以吗？哪里不舒服要告诉我。”黎宿轻柔的声音响起，打破了沉寂。他抬眼看了看段明予，眼中带着询问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温柔。
段明予回过神来，喉咙有些发紧。他艰难地咽了咽口水，声音带着一点沙哑：“没有不舒服…”
就是感觉…有点奇怪…
他其实自己按摩也是可以做到的，完全可以，他真的很想问黎宿一定要这样吗？
“我自己来吧？”他心乱如麻，几乎是下意识的，迫切地把手抽了回来。
黎宿沉默地抬起头，视线落在他脸上，语气平静得像在陈述事实：“你脸有点红，很热吗？”
段明予感到自己的脸颊不受控制地发烫，他慌乱地错开眼，闪烁其辞：“有一点…”
靠得太近了…
强烈的，想立刻离开这里的念头攫住了他，仿佛只要离开，他就没必要再头疼地思考缘由。
黎宿似乎没有多想，只是顺着他的话，平静地提议：“那我开空调吧？”
“不用了，正好我也准备回去了，快九点了。”段明予拒绝了，强装镇定地抓起自己的东西。
“你也早点休息。”他留下一句话，匆忙离开。
黎宿看着对方几乎是逃离般的背影，嘴角的弧度敛去，眼神中浮上一层连他自己都尚未完全解读的情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