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场所有人都没想到会是这样的进展，纷纷陷入了诡异的沉默。

秦雪衣目光下移，看见地上的尸体，终于捂住嘴，发出了一声难以置信的啜泣。

她宠爱了这么多年的孩子……就这么没了？

她的哭声打破了寂静，穆承脸色难看地看着秦毓文的尸体，心里飞快计算起得失利益。

他固然极为疼爱这个弟子，但眼下人已经死了，最要紧的便不是秦毓文的性命，而是他这些年在秦毓文身上投入的资源全数作废了。

成玉觉得眼下的氛围有点吓人，扶住楚星回，悄悄往后退了退。

他一动，楚星回的脸终于完整暴露在了穆家兄妹的视野中。

穆灵萱性子冲动，不顾旁边兄长阻拦，脸色一变，直接喊了出来：“是他！那个姓谢的！”

穆承脑中思绪被女儿打乱，拧眉回过头：“什么姓谢的？”

穆灵萱被他的目光一盯，语气弱了些，小声解释道：“就是……就是师兄上次写信给您跟娘说的那个。”

穆承回忆片刻，终于想了起来。

那个……他跟妻子丢弃的大儿子。

秦雪衣显然也想起了这件事，哭都忘了哭，愣愣地看向楚星回。

这孩子的样貌……的确跟她的两个孩子有些相似。

回忆起往事，她忽然惊醒过来，忐忑不安地看向穆承。

穆承怔了片刻，回过头，用一种全新的目光看向了谢留风和楚星回。

谢留风并不管灵相宗这边的暗流汹涌。他处理完了秦毓文，转过身将楚星回重新从成玉手中接了过来，小心翼翼地打横抱了起来。

穆泽清脸色十分难看。

他给穆承当了十多年儿子，对亲爹的本性还是十分了解的。

他看楚星回的目光……那是审慎评估某样东西价值的目光。

他感觉到了楚星回的价值。

果不其然，穆承沉默了片刻，忽然换了个态度。

徒弟已经死了，并不能再给他提供任何价值，但剑尊怀里抱着的……是他的亲生儿子。

血缘带来的纽带并不比师徒传承来得差。

剑尊既然肯为了他打上门来，两个人的关系必定非同一般。

这是一个能搭上当世第一人的绝好机会。

灵相宗中派系林立，他这个宗主的位置也并不是高枕无忧，若是有了这层关系……

穆承眸中异彩连连，突然出声，叫住了打算带楚星回离开的谢留风：“等一下！”

他语气沉痛：“剑尊大人，毓文做了错事，您给他的教训已经足够了，个中恩怨也就尘归尘土归土。只是一码归一码，您怀中的这位小道友是我跟雪衣走失十多年的儿子。我跟雪衣本就思子心切，如今好不容易见到他，必定不能被您无端带走！”

父母对子女总是天然带有道德优势的，他不信他说了这种话，谢留风还能不顾骨肉亲情，直接将楚星回带走。

谢留风停下脚步，回头看了他一眼。

穆承若是不提，他险些忘记了这件事。

楚星回对“父母”的态度已经很明显，如今在大庭广众之下，他不介意顺便将这件事一同解决掉。

谢留风直接将当年的事情摊开讲了出来：“据我所知，昔年秦道友为妖兽所伤，中了不治之毒，为了解毒，将体内毒素转给了腹中胎儿。”

他轻嗤了一声，提醒道：“您二位的大儿子早就没了。这个是我的人，随便认儿子可不是什么好习惯。”

此话一出，在场所有不知情的人顿时哗然。

这对夫妻在外向来是衣冠楚楚的好前辈，却不知竟做过这种事。

……怪不得两人对走失的大儿子态度微妙。

一时间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到了穆承夫妻身上。

两个人没料到谢留风这么直接，纷纷变了脸色。

秦雪衣承受不住周围人的目光，匆忙解释道：“不是的……不是，我们不是有意的，只是当时偶然得了功法，想试一试，不小心将毒转给了孩子……我们也没想到他会走丢，都是阴差阳错……”

说着说着，她似乎自己也以为这就是事实了，捂脸痛哭起来：“我是他的亲生母亲，十月怀胎受尽苦楚才生下了他，怎么会不爱他？”

若她真的不爱这个孩子，怎么会在丈夫让她打胎的情况下，坚持将这个注定活不长久的孩子生下来呢？

她不过是……不过是没听到孩子丢失那天丈夫跟心腹的谈话罢了。

穆承面子上挂不住，但还是顺着妻子的话辩解了下去：“是、是啊，一切都是阴差阳错，我跟雪衣对泽清兄妹如何都有目共睹，世上怎么会有不疼爱孩子的父母呢？”

谢留风冷笑了一声：“好一个阴差阳错。”

楚星回似乎被吵到，昏迷中也不甚安稳地皱起了眉，不自觉地往谢留风的胸口上靠了靠，感受到熟悉的气息，才终于舒展了眉头。

谢留风低头看了他一眼，将怀里的人搂紧了些。

他很少有这种按捺不住戾气的时候。

偏偏穆承还在喋喋不休，试图将楚星回留下来：“过往种种暂且不提，这位小道友身上有伤，不妨先在灵相宗修养一段时日——”

谢留风闭了闭眼睛。

他对两个人当年的心路历程没有丝毫兴趣，但他知道，楚星回并不想被这些破事打扰到。

他身侧的灵剑忽然动了起来，穿过人群精准地点在了穆承的眉心。

穆承看着近在咫尺的灵剑，全身上下的血都凉了，终于闭上了嘴。

他自觉自己是楚星回的亲生父亲，无论他跟楚星回关系如何，谢留风看重他的孩子，总要给他一个面子。

在这一刻，他却忽然意识到，剑尊的实力，根本没必要将这些放在眼里。

灵剑在他眉心悬停片刻，终于换了个方向，改将穆承的发髻削了下来。

穆承还没从惊恐中回过神来，披头散发地呆立在了原地。

谢留风方才……真的想杀了他。

灵剑自动回到谢留风身侧，重新收回了鞘中。

谢留风目光冷淡：“你记住，这次是楚星回保了你一命。若是之后我再听你们说些什么生恩父子母子之类的笑话，别怪我对你们不客气。”

这次没人敢拦他了。

成玉大脑一时间无法处理这么多信息，还呆愣地站在原地。

谢留风抱着楚星回路过看了他一眼，提醒道：“一起走。”

毕竟是来帮忙的，总不能将他一个人留在这里。

成玉终于反应过来，立刻动作灵活地跟着上了灵剑。

*

谢留风在水云城就近找了一家客栈，先带着楚星回住了进去。

楚星回的情况不是很好，撑不住长途跋涉。

他一手将灵力送进楚星回的体内帮他梳理体内凌乱的情况，一边回头问跟在身后的成玉：“你师父呢？”

看成玉方才突然被踹出来的模样，谢留风多少能猜出之前是谁跟他在一起。

知道他真实身份之后，成玉面对他有点不太敢喘气，闻言立刻给谢汀兰发了传讯。

谢汀兰动作很快，不过一刻钟的时间就找了过来。

谢留风收回手，目光依旧没有离开楚星回的脸：“堂姐，这次也拜托你了。”

谢汀兰也没多话，直接上前来检查了一下楚星回的情况。

“神魂消耗过大，得靠他自己慢慢修养，只能用些帮助修复神魂的丹药辅助，恐怕短时间内无法醒过来。”她停顿了一下，神情凝重地看向谢留风，“这些都好处理，但他这次的伤势引动了他体内的毒，寻常方式已经无法抑制了……拖不得了。”

谢留风沉默片刻，将那件杯子形状的灵器翻了出来：“你特意叫成玉提醒我带出了这个，可是有用？”

谢汀兰解释道：“你对药理也有了解，应当知道，部分妖兽造成的毒素，除了使用能够中和毒素的丹药化解之外，使用对应妖兽的妖丹制药，也有能够吸收毒素的可能。”

谢留风终于从纷乱的思绪中理出了一根线头：“你的意思是……”

谢汀兰有点不忍心，但还是提醒道：“虽然有这种可能，但眼下我们还不能确定，这种妖兽的妖丹属于此列。”

谢留风将妖丹从杯子上剖下来交给她：“我知道了，你只管去做。在结果出现之前，我保证他不会有事。”

他既然答应了，那就一定能做到。

见他态度坚决，谢汀兰将妖丹收好，也不耽误时间了，直接道：“好，我回宗门跟我师父商量一下。”

她师父之前诊治过秦雪衣，是对这种毒最了解的人，有他帮忙会容易很多。

*

人命关天，谢汀兰不敢耽搁，很快带着成玉出了门。

她回头看向一直跟在身侧的成玉，叮嘱道：“我要先回宗门，你继续历练吧。”

成玉纠结了片刻，忽然道：“师父，我想跟你一起回去。”

谢汀兰愣了一下，好笑地看着他：“不是不愿意回宗门吗？”

成玉低下脑袋，小声说：“楚星回是我朋友……我想试试帮他。”

虽然他现在实力还不够，但至少，他也想出一份力。

谢汀兰摸了摸他的脑袋，同意了：“好，那就跟我一起回去吧。”

*

谢汀兰师徒离开之后，谢留风摸出一把短刀，干脆地划开了自己的手指。

他从指尖逼出一滴淡金色的血液，喂进了楚星回的嘴里。

楚星回的脸色肉眼可见有了几分血色，睡梦中的神情也舒缓了许多。

谢留风的脸色却白了几分，他伸出手摸了摸楚星回的脉搏，确认他体内的情况已经暂时稳定下来了，才轻轻碰了一下楚星回的脸颊，终于松了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