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一筹莫展，李寒庭就觉得身体不由自主的猛烈下沉。还没等他反应过来，冰凉的海水便没过了头顶。

李寒庭猛地摆动四肢，想要上浮。而后，便有一股力量将他拽到水面之上。

眼鼻里被灌满了水，李寒庭半天说不出话，只顾着咳嗽。待气息平稳了些，才勉强睁开眼睛，只见身上绑着的那三只中空的青果这会儿浮在水面上。

紧接着，他背后被人一提，落入熟悉的怀抱之中。

“没事吧？”莫夜寒关切的声音从头顶传来。

“没、没事……”李寒庭又咳了几声，“还好绑了青果在身上，不然我怕要葬身鱼腹了。”

虽然脱离了险境，但李寒庭仍不明白自己为何突然下沉。

“行云呢？”待他反映过来，才觉得事有不对。

“行云没事。”莫夜寒语气中有些歉意。

李寒庭这才发现莫夜寒整个身体都在水面之上。他疑惑之下低头，见莫夜寒正跨在行云身上。而银虎正托着他和莫夜寒，向着前方缓缓游动，身旁一堆青果被拖着一起向前。

李寒庭瞬间明白了过来。

“行云啊行云。”他耷拉着耳朵，十二分的无奈，道，“你要帮你的主人，好歹也要顾及下我的性命啊。”

他说着，仰天长叹：“半膝的命也是命啊。”

行云竖了竖耳朵，好似并未听见李寒庭所言一般。

莫夜寒道：“抱歉。”

她方才觉得体力有些不支，也不知怎的慢了下来。而后，银虎不知何时潜到了她身下，生生将她托出水面。

她见银虎如此，吓了一跳，又见李寒庭并未在银虎背上，着实惊出一身冷汗。

好在浮在海面上的青果十分显眼，让她能够顺利找到李寒庭。也万幸因为青果能拉着李寒庭浮在水上，李寒庭才保住一条命。

“行云，下次不可如此了。”莫夜寒拍了拍银虎的背，轻声道，“他人性命一样重要。”

银虎微微回过头，似在回应。金色的眸子望了望莫夜寒，在黑夜中显得有些暗淡。

天微破晓的时候，满天星斗渐渐隐去，莫夜寒终于到了约定的赌局之地。

四周一片茫茫白色，除了海水再不见其他东西。

“应该是这里了。”李寒庭道。虽然眼下不见人影，但他笃定那金珠上的指向没错。

“那便等一等吧。”莫夜寒将面具带上，带着青果跳到水中，只将李寒庭留在虎背上，也好给银虎减轻些重量。

等了一刻，仍不见人影。

“你上来歇歇。”李寒庭见莫夜寒泡在冷水里，心中实在难受。

莫夜寒刚要说话，银虎突然转过头，看向远方。

莫夜寒定睛，只见远处好似有一个人影，站在水面之上。

“莫不是青天白日见了鬼？”李寒庭揉了揉眼睛。

还没等他将人看的更清楚些，便听见有人说道。

“这位客人，果然守时。”

莫夜寒看过去，见来者不是别人，正是老庄头。他此刻拄着一只拐杖，行走在水面上，一瞬之间便移到了莫夜寒身边。

还未等莫夜寒说话，只觉得脚下触到了什么东西，而后整个人被从水中托了出来。

再定睛，便见自己、银虎与李寒庭同老庄头一样，站在一方漂浮在海上的岩石上。

“客人莫惊。”老庄头用拐杖敲了敲脚下的岩石，水下传来一声犹如野兽般嘶鸣的声音。

“这是水屿兽？”莫夜寒道。

水屿兽生活在水中，身硬无足，皮如岩石，体型巨大。曾有记载，见于世间最大的水屿兽，可载数百人之多。

老庄头点点头：“有几分见识。能找到这里，也算是有本事。”

言罢，她看着莫夜寒和野兽身上绑着奇怪的东西，问道：“客人带的这些，难道是什么不常见的侍兽？”

“这不是侍兽，只是青果。”莫夜寒道。

“青果？有何用处？”

“青果果皮处理过后，可以浮在海面之上，助人节省体力。”

老庄头面上有些惊讶。青果在白潮乡随处可见，从未听过有人如此用青果。但莫夜寒说的肯定，况且她如今人已到了这里，想必所言不假。

“天下之大，无奇不有。”他看向莫夜寒身后的银虎与半膝，倒没露出惊讶之情，只道，“客人既知入的是妖兽赌局，须知寻常野兽不能入局。只有这半膝和这银虎，客人今日怕难如愿啊。”

莫夜寒早已料到会面对如此情景，只道：“银虎与半膝又如何？你只需知道，我这野兽跟随我渡海来到此处，光这本事，就不知比多少妖兽强。你见多识广，可曾见过能渡海的银虎？”

老庄头微一捻胡须，道：“我活了近六十年，从没见过银虎渡海。你说的话是有几分道理。但赌局有赌局的规矩，要是因为你一个人坏了规矩，我如何向其他客人交代？”

莫夜寒并不争辩，只道：“眼下我已经按约来赴，我有心入局，也不想破了赌庄上的规矩，请长辈教我如何入局。”

老庄头哈哈笑了两声：“想进妖兽赌局的人中，你倒是头一个这么客气的。你可知道你来的是什么地方？”

莫夜寒道：“我既求妖兽，来的自然是能求得妖兽的地方。”

“我只怕你这妖兽，求之不易。”老庄头言罢，提起拐杖用力一敲。

脚下水屿兽晃动身体，莫夜寒顿时觉得身形移动。脚下踉跄两下稳住，便见水屿兽向着日出方向而去。

“你既然有这样的本事来到这里，今日就给你这个机会。”他转过身，阴险一笑，“这赌局好久没有这么个暖场法了，今日我们就好好乐一乐吧。”

水屿兽在海上行了约莫过了两刻，停在原地不在前行，巨大的身子猛然下沉了一下。

一只千足兽顺着水屿兽的身体爬上了来，红色的触角缠住了老庄头的脚。

“是之前赌局里那只。”李寒庭小声道。

“我们到了。将你身上的青果取下来吧，不然待会儿可就要碍事了。”老庄头回过身，对莫夜寒道：“客人，这第一关你算是过了，这第二关，可要小心了。”

话音刚落，一只千足触角便缠上莫夜寒的双脚。

“他这是做什么？”李寒庭眼见一旁的行云也被千足触角缠住，心中一惊。

他根本没看见半个人影，老庄头却说到了赌局，如今又让千足将人和兽都缠住，不知是要做些什么。

莫夜寒将自己和野兽身上的青果都解了下来，就见老庄头阴笑了两声。她顿时觉得不好，以极快的速度抽出匕首，在脚旁两只青果上分别划了一个口子，一只攥在手里，一只扣在李寒庭的口鼻上。而后用手臂将李寒庭环紧，又俯下身，用另一只手死死抱住行云的脖子。

“拿好青果，还有，抓紧我，千万别松手。”

莫夜寒话音刚落，李寒庭只觉得水屿兽剧烈下潜，向海面之下沉去。

四周水花四溅，顷刻间掀起一阵风浪。

“行云，要下水了！”莫夜寒伏在银虎脖子上说了声，伏低身子，对李寒庭道，“憋气，能憋多久就憋多久。”言罢，将李寒庭手中那只中空的青果向他脸上按了按。

李寒庭还没反应过来，便被四面八方涌过来的海水淹没了头顶。

活了二十又四年，头一次，李寒庭觉得自己的身心皆被淹没于黑暗之中，一种窒息感顷面而来。

他胡乱的挥舞着四肢，彷佛在做最后的挣扎。

身后，莫夜寒纤细却有力的手臂紧紧贴着他的皮毛，暗暗用力，让他稍微镇定了些。

然而下一刻，胸中憋着的那股气却怎么也按不住，就要冲破口鼻。

他本能地张开嘴，重重吐出一口气，脑中只有一个念头——这下完了。

他之前还担心自己葬身鱼腹，没成想转眼就要成真了。

然而气吐了出去，想象中那种在水中窒息的感觉却没有出现。

他终于努力让自己睁开眼睛，只看到头顶的光亮正越来越远。只是那光芒，不似白日和煦，而是笼罩着淡淡的青色光芒。

他扭过头，只觉得就连近在咫尺的莫夜寒的脸，也浑浊不清。

“你……”他刚开口说了一个字，就急忙闭了嘴。

险些忘了在水下不能说话，但是他确实听到自己吐出了声音。

青果。

他终于想起莫夜寒在他们沉入水中的最后一刻所做的事，原来竟是如此。

他急忙向莫夜寒看那边去，行云倒是一副悠闲自得的样子，对于下水这件事没有丝毫恐惧。

而莫夜寒面上同样罩着一只青果，此刻正看着他，正用目光确认他是否安全。

“没事。”他轻轻突出两个字，就见莫夜寒点了点头，而后转头看了看斜下方，登时眼睛挣得浑圆。

他前方不远处，赫然立着一座高耸的岩石，彷佛宫殿一般。

水屿兽正载着他们，向那块岩石移动过去。

站在他们身前的老庄头，全身被一层透明的东西覆盖，气定神闲，身处深海之中却毫不惊慌。

他此刻正回过头看着他们狼狈的样子，露出傲慢的笑容。

李寒庭心中一阵寒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