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宅中一切如旧。
莫夜寒见屋内干净整洁,便知这几日焕章必然来过。
她将行装收拾妥当,动手整理院落。无意中从怀中掏出一样东西。
虽说只是个暂时的落脚之地,然而李寒庭已习惯了章宅中的一草一木。如今在院中看着莫夜寒忙碌,也觉得这份景象着实惬意。
莫夜寒才回到章宅不久,焕章好似收到消息一般,没过多久便出现在章宅门口。
“莫姑娘。”见了莫夜寒,焕章自是欣喜,“何时回来的?”
“焕章先生。”莫夜寒打了招呼,道,“今早。”
焕章一笑:“那我来的正巧。莫姑娘回来,必是灵鹿之事已了。”
莫夜寒点点头,请焕章坐下。
焕章环顾章宅,只见吻虎卧在床边,床上悠然躺着狸兽,莫夜寒正在外间准备茶水,仿佛在自己家一样自在。
见这样一派和谐之象,焕章忍不住道:“之前我总担心山间旧宅唐突了姑娘,见姑娘如今这般,想是已经适应了幽林之外的生活。”
莫夜寒将茶斟好了递到焕章面前,道:“焕章先生言重了。我从前风餐露宿,多亏先生才能有这样一处安居之所。”
焕章不禁好奇:“不知莫姑娘以前是做什么的?怎会在荒郊野岭露宿?可是家中有了变故?”言罢又觉得自己有些失言,急忙歉意的笑笑。
一直闭目养神的李寒庭此刻睁开双眼,有些紧张的看向莫夜寒。
焕章从未打探过莫夜寒的私隐,今日不知为何提起这些。
莫夜寒从前过得是怎样的生活?他也不知道。
他从前从未多问莫夜寒之前的生活,与莫夜寒相处时,二人聊得最多的闲话都是手卷中的记载。
如今莫夜寒身上虽然有卢严礼制的王朝名帖,使得她在北冥王朝有了合理的身份。但莫夜寒在北冥王朝仍旧是一个没有过去的人。
如今焕章这样一问,也不知莫夜寒会如何作答。若是回答的过于草率,亦或是露出什么破绽,不知焕章是不是会起疑。
他因而有些紧张。
莫夜寒却不慌张,只道:“我家里从前做些小买卖,我刚成年时家道中落,我不得不独自外出谋生。如今,我的家人都不在了,有了狸兽,我也不便再回家,所以我四处游历,靠着曾经一点家底勉强维生。当日冒险进入幽林,是因身上银钱耗尽,想要寻些稀有的草植换钱。若不是先生收留,此刻别说住在有屋顶的地方了,怕是连果腹也不能。”
这番说辞,在李寒庭眼中虽不算高明,但也可堵了焕章的嘴。毕竟在焕章眼中,莫夜寒有一只狸兽做侍兽,怎会轻易将自己的身世来历告知旁人?
果然,焕章听了莫夜寒之言,微微一笑,便开始饮茶,顺便将话题转开了:“我原先以为,莫姑娘还要过几日再回来。想不到回来的如此快。”
莫夜寒摆摆手:“灵鹿之事怕与先生所想有些出入,我想还是早些回来,将此事原委告知先生为好。”
遂将临溪乡灵鹿被盗一事的真相告知焕章。
焕章听闻灵鹿是楚家人自己盗走时,反应极为平静,并没有李寒庭想象中那般惊讶。几乎让李寒庭疑心,焕章本就知道一切的真相一般。
“此外还有一事。”莫夜寒道,“我此去临溪乡,途径兰梦乡之时,我被带入府邸。”她看了看不远处的吻虎。
听莫夜寒如此说,焕章吃了一惊:“姑娘莫该不被卷入了兰梦乡命案中?”
言罢,惊觉失言。急忙道:“我听闻兰梦乡中发生了一件命案,我担心姑娘是因此事……”
这焕章反应有些古怪。
李寒庭警觉起来。
焕章听闻兰梦乡命案之事并不意外,毕竟兰梦乡府邸张贴了榜文陈述此事,栖林乡又距离兰梦乡不远,传到他耳中也是正常。
但莫夜寒又没提到命案,他却张口便问莫夜寒是否被卷入命案,实在有些奇怪。
还有他方才一瞬的惊慌,分明是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想要遮掩。
莫夜寒也注意到焕章的异常。
看焕章的反应,好似认定莫夜寒与兰梦乡命案有关一样。
她不得不小心说话。
“先生说的可是锦带蛇的主人杀了客商的案子?”
“是。”焕章回道的小心翼翼。
“此事我知道的不多。”莫夜寒道:“我的吻虎不习惯乡城繁华,因而发了性,在街上与护城守卫的烈狼对抗,我因此被带入了府邸之中审问。那命案之事,我只是听说了一些消息而已。”
真假掺杂,步步试探。莫夜寒含糊其辞,只等看焕章如何接话。
焕章照例笑笑,道:“原来如此。姑娘如今平安归来,可见吻虎之事已经无碍了。”却是闭口不再提命案之事。
“姑娘不必担心。”他继续道,“我相信姑娘行事小心,不会暴露来仪阁。只是我看姑娘日后还是离兰梦乡远些的好,免得在惹上什么是非。”
见他有意闪避,莫夜寒也不再追问,便道:“不会给先生添麻烦便好。此次是我不小心。今后办事,若无必要,我不再进入其他乡城。”
焕章言道:“倒也不必如此……”
焕章看似接受了莫夜寒的说辞,但此刻依旧垂着眼,似乎另有心事。
李寒庭打起十二分精神,关注着事态发展。
“只是,另外有桩烦恼事。”焕章言道,“莫姑娘可知,你离开临溪乡后第二日,楚家的灵鹿被人盗走了。”
李寒庭竖起耳朵。
焕章果然知道了这事。难怪他听闻楚家灵鹿被夺原是监守自盗,并不吃惊,原来他早就知晓了一切。
莫夜寒惊道:“怎会?那灵鹿分明已经找到了,怎会被人盗走?”
焕章叹了一口气:“莫姑娘,你助楚家寻回灵鹿一事不假,只是后来又出了这桩意外。所以楚家家主又找到我,向我说明了事情原委,希望我能再派一人暗中寻找灵鹿下落。”
原来如此。
李寒庭心道,必是楚原不肯甘心就此失去灵鹿,于是绕开护城守卫联络了焕章。所以,对于楚家所发生的一切,焕章早已心知肚明。
莫夜寒思索片刻,道:“竟然有这种事?”
“我听说莫姑娘在楚家结识了一位家仆,名唤楚简。”
“是。”莫夜寒道,“见过那孩子几面。”
“他便是盗走灵鹿之人。”
莫夜寒半晌没说话。
在焕章看来,莫夜寒是因吃惊不能言语。
“莫姑娘可知晓楚简的来历?”他问道。
“先生说楚简是盗走灵鹿之人?这怎么可能?”莫夜寒装作惊讶,道,“他看起来只有十二、三岁,也没见他有侍兽,如何能做的成这样的事?况且他与楚家二公子很是亲密,他怎么可能盗走楚二公子的灵鹿?”
“但灵鹿确是他盗走的。楚家家主说,他从地道将灵鹿带走。”焕章言道,“想来他进楚家两月,一直在筹谋这事。此人年纪虽轻,却是不可小觑。”
莫夜寒沉默片刻,问道:“焕章先生希望我再往临溪乡,查清此间原委,巡回灵鹿?”
焕章却摇摇头:“此事我已回绝了楚家。”
“为何?”莫夜寒问道,“若是楚家家主有求,我再去一次临溪乡也未尝不可。先生不必顾虑我劳碌。我答应先生要寻回灵鹿,如今灵鹿再次丢失,我不会置之不理。”
“不妥。”焕章道,“我们不知对方是何人,贸然行事,若是入了他们的圈套便不好了。”
李寒庭歪歪头。原来来仪阁也有怕的时候。
“所以我想此事不急。只是我们今后需多加防范。”焕章道,“为保阁中生意顺利进行,我还是想先查查这个楚简的来处。”
他这样一说,莫夜寒突然想起楚简赠予自己的那样东西。
她将东西拿出来,摆在焕章眼前。
焕章瞥见那东西,脸色登时变了。
“莫姑娘,这东西你从何得来的?”
“是楚简所赠。”莫夜寒道,“我在楚宅曾帮他照顾二公子,他赠我此物以表感谢。先生说想查楚简来处,我便想到此物,拿出来请先生看看,是否能够寻得些线索。”她边说,边细看焕章。
只见焕章死死盯着她手中的蓝色石块,眉毛越压越低。
李寒庭抬起上身,竖起耳朵听着。
焕章的反常表现告诉他,他识得楚简所赠的这样东西。
果然,焕章将那东西小心拿起来,用手指搓了搓上面的纹饰,道:“这是海石。”
“海石?”
“对,是海石。”
李寒庭歪过头。他见过的珍贵宝石不少,却从没听过海石这种东西。
“我从没听过海石此物。”莫夜寒道。
焕章将东西放回桌上,道:“不怪姑娘不识得,海石本不是石头,而是白海之中的焚鱼骨头混了白海海滩的砂石所制。”
李寒庭一个机灵。
他从前也见过,有人用妖兽骨骼制成的装饰品,彰显自己的身份。他对此十分反感,甚至嗤之以鼻。没想到今日,这样的东西竟然就摆在眼前。
莫夜寒敏锐的捕捉到了焕章的情绪,道:“焕章先生既然认得海石,可知楚简如今在何处?”
焕章道:“楚简不过是他手下之人罢了。不瞒姑娘,见了这海石,我已知晓策划盗走灵鹿的是谁了。”
“焕章先生认识这人?”
焕章似是无奈:“此人与来仪阁有些渊源,从前也有过这等行径。只是没想到,他如今如此猖狂。楚家虽不是望族,但在临溪乡也小有名气,他们如此明目张胆的行事,竟然连护城守卫都不放在眼里,实在是太大胆了。”
李寒庭心头一沉。
若如焕章所言,此人确实大胆。
嚣张如来仪阁,也只敢暗中行事,时刻提防主顾。这人却好似全不顾这些。
说不定,他比这来仪阁更难对付。
思及此处,又想起一年多之前里壤乡买卖妖兽一案。说不定那案子说不定与来仪阁并无关系,而是盗走灵鹿这人做的。
他有心从焕章这里再探一探那人底细,等卢严礼从都城回到幽林,将消息告知他。顺藤摸瓜,或许能破积年遗案。
刚想到这里,便听莫夜寒对焕章言道:“我有件事想请先生准许。”
李寒庭瞬间从自己的思绪之中跳出来。
焕章大概没想到有朝一日莫夜寒会主动开口相求,一时有些惊讶:“莫姑娘有事请说,不必客气。”
只听莫夜寒道:“楚家二公子视灵鹿为命,我亲眼见他失了灵鹿形容憔悴。这灵鹿,我想替楚家寻回来。”
李寒庭睁大眼睛望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