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彬自接到谢玄命令,随即统领五千水军奔赴寿阳。
寿阳地处淮水区域,乃是军事要塞,战略位置至关重要,历来是兵家必争之地。
如此战略要塞,谢安自然不会没有安排,早在秦军出动之时,已经传令平虏将军徐元喜、安丰太守王先死守寿阳。
然而,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徐元喜、王先连同城内三万大军,碰上三十万秦军,再是浴血奋战,也无力回天,还没等到胡彬的援军,就已被秦军攻下。
“报!十月十八日,寿阳陷落!守城将领已被秦军俘虏!”
手中的军报被大掌攥成一团,胡彬没想到自己紧赶慢赶依旧迟了一步,眉头紧皱,看向身旁的参军诸葛侃、别将何谦。
诸葛侃看着淮水区域的行军图,指着其中一点说道:“驻守硖石城,伺机而动。”
硖石城地处寿阳西北硖石山上,此山地势险绝,中有淮水流经,两侧皆是悬崖峭壁,易守难攻,乃是守卫寿阳的天然屏障。
更重要的是因其独特的地理环境与战略意义,山上两侧设有两座城寨,便于军队驻扎,此处距离寿阳城仅有二十五里,便于观察战局,随时出兵。
何谦:“若是寻到机会,我军可以沿着淮水,直达寿阳。”
话虽如此说,但几人对此却没抱太大希望,因为双方兵力太过悬殊。就算他们没来迟,多五千水师难道就能改变战局吗?
这些话,胡彬藏在心底没有说出,只是带着众人退守硖石城。
与晋军的消沉悲观形成鲜明对比的,则是秦军大营。
刚刚攻下寿阳重镇,军营内一片热火朝天的繁忙景象,伙头兵一个个忙得脚不沾地,为了庆贺大捷,今日的伙食比平日丰盛了数倍。
有人烹羊宰牛,有人劈柴挑水,红艳艳的炉火灼灼燃烧,几十口大锅水汽沸腾,大半的军营都被食物的香气笼罩。
中军帐中,苻融正带着一众将领,商量战后事宜以及后续的作战计划,忽然斥候来报,“晋军援兵已至,现驻守硖石城。”
斥候将已探明的情况一一道出:“领兵之人疑似北府军大将胡彬,约有几千人,具体情况还需要进一步侦查。”
苻融:“北府军可是个难缠的对手。诸位有何良策?”
硖石城的晋军就像一颗钉子,随时有插入寿阳的风险。
镇北将军梁云当即请命,“给末将两万兵马,不出三日即可拿下晋军。”
扬州刺史王显对此十分赞同,孙子有云,“故用兵之法,十则围之,五则攻之,倍则分之。”
梁云率领几倍的兵力,哪怕晋军占据地势之利,也不是秦军的对手。
但要是围攻晋军,还需要做一件事,想到此处,王显开言道:“我军可以再派一路人马,绕到晋军身后,断其后路。”
如此一来,便是瓮中捉鳖,十拿九稳。
卫将军梁成扫了一眼桌上的地图,伸手指着不远处的洛涧,说道:“此处乃是设伏的好地方。”
有山有水,一来便于隐藏伏兵。二来适合安营扎寨。三来此处溪涧连通淮水,秦军可以在此处高树营寨栅栏,用以截流、隔断淮水,拦截胡彬的后撤之路。
苻融看向卫将军梁成,严肃道:“你亲自领兵五万屯于洛涧,只围不攻。”
前有二十余万主力大军,后有五万伏兵,这一次叫晋军插翅难逃。
梁成猜测道:“将军是想要耗尽胡彬粮草,不费一兵一卒拿下晋军?”
苻融伸手指着北府军所在的京口,说道:“如果谢玄知道了胡彬被围困之事,他有两个选择,一是袖手旁观看着我军吃掉寿阳后,再吞掉胡彬这支军队。二是出动大军,救援胡彬,与我军全力一击。到时候我军背靠寿阳,一不缺补给,二则以逸待劳,未尝不能一战而胜。”
无论谢玄怎么选,吃亏的都不会是秦军。放弃胡彬,八万北府军失去数千人,相当于自断食指。选择救援,七万余人对上三十万秦军,有来无回。
苻融的战略,众将领看得分明,皆以为高明。
梁成更是预言道:“以我对谢玄的熟悉,他必然会选择救援胡彬。”
两军之间一场大战在所难免,若是任由秦军吃掉胡彬,还不如尝试能不能救回这根食指。
乌衣巷的歌舞犹在继续,宴饮酣处,有一将领身着盔甲,腰佩长剑,从门外直入院中。
不多时走到谢安面前,看到谢家的热闹景象,愤懑之色,难以遮掩。
他们在前线打生打死,而这些高门大户却是醉生梦死,歌舞升平,怎能不令人心生忧愤?一想到桓将军派他来的用意,心底更是愤恨难平。
谢安好似全然没有看到一样,视线停留在众舞女身上,说道:“继续舞!”
因来人而打断的丝竹声再次响起,院中粉衣绿裙的舞女再次摆动柔软的腰肢,纤细白皙的手臂舞动红绸,织出一片灿烂云霞。
然而,宾客的心神早已被来人吸引,尽数凝视着那位将领,人群中响起窃窃私语。
谢安饮下一杯酒,带着三分醉意,眼神迷离,问道:“桓将军派你此有何要事?”
众宾客没想到谢安会毫不避讳的当众询问,一个个伸长脖子,竖起耳朵,凝神细听,生怕错过一丝消息。
或许是因为丝竹声太过吵闹,或许出于对谢安的不满,那人大声喊道:“桓将军忧心建康安危,特命属下带来三千精兵支援建康!”
众人一颗心被此话高高吊起,七上八下,没有着落。
谢安好像没有听清,又问了一遍,“你来干什么?”
“桓将军忧心建康安危,特命属下带来三千精兵支援建康!”将领以更大声音复述了一遍,确保每个人都能听得一清二楚。
祝老爷由喜转忧,对着祝英台低声说道:“英台,你的判断是不是错了?”
碍于其余人在场,祝老爷没有说得太过明白,实则是在质问祝英台认为晋国必胜,祝家当在国家危难时雪中送炭,慷慨解囊的决定是不是错了?
祝英台:“父亲继续看下去就是。”
只见谢安轻轻嗯了一声,闭着眼,微微颔首,似乎为精彩绝伦的歌舞而陶醉,朝着将领摆摆手,说道:“朝廷各项安排已经妥当,建康战事一切无虞。”
“桓将军守住西线即可,你们哪来的哪去!”
祝老爷擦去额上的冷汗,松了一口气。
不要兵好,不要兵才说明一切都安排好了,建康城十分安全,秦军根本打不到这里。
场上宾客与祝老爷一般心思的不在少数,认为谢家就在建康,如果真的有问题,谢安一定会留下这些精兵强将保卫都城。
不留,说明完全用不到。四舍五入,那就是此战晋国必胜。
之后,谢安的举动更是印证了众人猜测,宴会过后,这位风流丞相,时常呼朋唤友,或是外出游玩,登高望远。或是宴饮集会,通宵达旦。
有心之人早已注意到,城中的物价均已恢复到正常水平,那些四起的盗贼恍若昙花一现,消踪灭迹。
晋国境内宛若静水,没有一丝波澜。
但是,在众人看不到的地方,一场足以粉碎晋国的风暴已经悄然来袭。
北府军营,中军帐。
自收到胡彬的消息后,满满当当十多人的军帐却是一片死寂。
胡彬是北府军大将,军中能压过他的只有刘牢之、孙无终二人,而他们已经被调去西线防守。
若非如此,谢玄当日也不会选择将救援寿阳的重任交给胡彬。但没想到秦军的速度太快了,从强渡淮水到拿下寿阳,仅用了三日。
剩余的将领要么是能力不足,要么是太过年轻,经验不足。面对如此困境,哪怕是谢玄也无计可施,沉默了许久说道:“都说说自己想法吧!”
一人计短,三人计长,兴许有人智计更胜于他,能想出破敌之策。
后军将军高衡左顾右盼,见没有开口,暗叹一声,说道:“我军必须出兵救援胡彬。”
这是大方向,先确定了。
幽州刺史田洛:“怎么救?”
苻融的三十万大军就在那里等着,胡彬本是去救援寿阳的,现如今寿阳没救成,还要派人救他们,若是下个领兵的将领再救援不成,北府军兵力会被严重分散,面对秦军别说赢了,恐怕连一战之力都没有。
冀州刺史刘轨明白胡彬不得不救,但如何救真是一个令人棘手的问题。这样的重任谁能承担?
马文才自知这样的场合,容不得少年人说话,站在人群后,静默听着。
“末将有一计,不知可不可行?”一道清脆的声音忽然响起,众人心头闪过一丝希望,待看到说话之人,那丝希望转瞬破灭。
无他,说话之人太年轻了。
随着刘郁离上前一步,走出人群,其余人才注意在一众三四十的中年将领中,还有两名小将,年轻得格格不入。
刘郁离:“两军实力悬殊,现如今只能智取。”
又是一句众人心知肚明的废话,对于剩余的话,田洛、刘轨提不起半丝兴趣。
谢玄瞥了一眼刘郁离说道:“你先说说看。”
刘郁离先问了一个问题:“胡将军的粮草应该不多了吧?”
当初为了尽快抵达寿阳,胡彬所部没有带太多辎重,原计划是到达寿阳后,于当地补给。现在被困硖石城已经数日,想来所剩粮草不多。
高衡:“此事还用你提醒?”暗指刘郁离一直在说废话。
刘郁离一字一句说道:“如果此事被秦军知道了呢?”
田洛十分不满,质问道:“两军交战哪有把把柄主动递给对方的?这是在救人还是害人?”
谢玄多少猜到了刘郁离的意思,“你想诱敌深入?”
刘轨完全不能赞同这种纸上谈兵的策略,说道:“如果秦军只有十万人,此法尚且可行,但三十万秦军,北府军吃下也是撑死的命!”
蛇吞象,吞下去也活不了,结果只能是大象破腹而出。
刘郁离摇摇头,“我的目的是将苻天王引到前线来。”
这算什么方法,还嫌苻融的大军不够多吗?何谦当即怒斥道:“荒唐!寿阳已有三十万大军,再加上苻皇的十万大军,这仗都不用打了!”
田洛瞅了刘郁离一眼,怀疑这么一个傻子是怎么混进来的。
刘轨则是呵呵笑了两声,说道:“年轻人啊!”
就连向来了解刘郁离的马文才也猜不透她的用意,眼中满是疑云。